《墨桑》第124章 戰

帥帳裡的燈火,亮了一夜。

天剛矇矇亮,顧晞和文誠,文順之,帶著諸親衛,出了營地,直奔幾裡外的騎兵大營。

李桑接著和米瞎子試箭,試了一上午,中午到營地,米瞎子和幾個工匠商量著,叮叮咣咣的這兒修修,那兒改改,傍晚又試了一回,回來接著改,一直改到半夜。

顧晞等人也是半夜纔回到營地。

隔天一早,李桑打著呵欠,剛掀起簾子,如意就迎上來,“大當家的,大帥請您過去一趟,有要的事。”

李桑一去就是一整天,米瞎子左等不回來,右等不回來,急的跳腳大罵。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米瞎子就將瞎杖橫在李桑帳蓬門口,蹲在門口等著了。

今天,無論如何,他都要拽著去試箭,這箭試好了,他得趕走!

再不走,就真要陷在戰場中了。

他最厭惡的,就是腥到無法呼吸的戰場。

好在,李桑吃了早飯,就跟著他去試箭了,這一天裡,李桑哪兒也沒去,也沒人打擾們,他指揮著李桑,試了一整天,改了一整天。

……………………

李桑一羣人剛剛離開營地去試箭,建樂城方向,一大羣人馬,烏雲頂一般,直奔營地而來。

在營地前四五十步,縱馬衝在最前的黑首領,高舉著胳膊,示意衆人下馬休息,自己也下了馬,將繮繩給同伴,大步走向轅門。

文順之已經得了稟報,急步出來,在轅門口,正好迎上黑首領,從黑首領看向轅門外那一羣足有四五百人,每一個人邊都是四五匹馬。

四五百人,兩千多匹馬,卻安靜無聲的看著他,看著營地。

文順之後背繃,心都提起來了。

這份肅殺氣凜然,這些,都是銳中有銳,他帶領的親衛隊,只怕不是對手。

“您是?”文順之態度恭敬。

對方有讓他恭敬的實力。

“在下雲一,帶領雲夢衛,奉旨,到大帥帳下聽令。”黑人握拳按在前,微微欠

文順之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眼前,是雲夢衛!

雲夢衛在顯宗手裡創立,侍衛著顯宗登上大寶,再到先皇手裡,一直是帝國軍中最銳的那一羣人,威名赫赫,神無比,怪不得有如此軍容,如此威

“請稍候。”文順之拱手欠,後退一步,才急急轉,趕往帥帳稟報。

顧晞站在那幅巨大的地形圖前,看著黑首領彎腰低頭,進了帥帳,單膝跪地,“在下雲一,奉皇上口諭,率雲夢衛五百人,到大帥帳下,聽從號令。”

“起來。大哥和我說過雲夢衛的事兒。”顧晞微笑擡手,“大哥登基之前,就常常說起雲夢衛,說雲夢衛銳難得,卻常年暗之中,可惜了。”

首領欠了欠,沒說話。

“你什麼?”顧晞打量著黑首領,微笑問道。

“回大帥,雲一。”黑首領欠答話。

“雲一?這是你的本名?”顧晞微微蹙眉。

“不是,雲夢衛,都要忘卻本名,沒有過往。”

顧晞嘆了口氣,“那是以前。以後,不必如此。戰場之上,要堂堂正正,有名有姓,你的本名什麼?”

“喬安。”喬安嚨微哽。

“把五百人的原姓原名,家在哪裡,都記錄上來,給文先生。”顧晞指了指文誠,接著笑道:“以後,有了戰功,是要披紅掛綵,敲鑼打鼓的送到家裡的。”

“是。”喬安一聲是後,哽咽淚下,跪倒在地,衝顧晞磕了個頭。

“離大戰也就一兩天了,好好歇息,好好準備,這頭一戰,你們跟著我,一定要把咱們雲夢衛的威名打出來。”

“是!”喬安重重應諾,退後一步,手前,躬告退。

“皇上令人敬仰!”一直侍立在旁邊的文誠愉快的拍了拍手。

“有了雲夢衛這支利,咱們可以有兩支利箭了!”文誠往前一步,側著,看著大門走向轅門外的喬安,兩眼亮閃。

“嗯,到時候,我帶著雲夢衛,致和帶著親衛隊,這兩支利箭,原來的陣型要再改改,你過來,咱們再看看!”顧晞愉快的走到沙盤前。

……………………

傍晚,建樂城。

慶寧殿,顧瑾端坐在上首榻上,伍相等三位相公,周樞使,幾位尚書坐在下首,潘定山抱著一厚摞冊子,最後一個跑進來。

“臣……”潘定山衝進來,跪下就要解釋。

顧瑾擺手道:“是朕讓你先安排好了再過來,你也坐吧,聽說你已經連著三夜沒回去了?”

“是,睡都是好好睡的,皇上放心。回去的話,一來一回,路上太耽誤功夫。謝皇上。”潘定山忙站起來。

看著潘定山坐下,顧瑾環顧衆人道:“剛剛接到世子的信,他已經令揚州、潤州諸部,往江寧城集中,渡江,奪取江都城。

並令淮軍改道趕往江寧,和揚州、潤州部會合,取下江都後,立刻由江都直取池州。

世子提請揚州部楚興爲東路軍先鋒,淮軍黃彥明爲東路軍都指揮使。

應天軍調轉往西,迎擊南樑襄軍,穎昌軍繞至襄軍後,和應天軍東西夾擊。”

顧瑾話音剛落,周樞響亮的了口涼氣。

“世子這是……”一個瘋字卡在周樞裡,出來一半,另一半,生生又咽了回去。

聽皇上這語氣,可不是不贊同,世子瘋了這話,不宜。

“不是說,南樑輕騎傾巢而出?有變化?”伍相擰著眉頭問道。

“南樑聚集在合的輕騎,八萬有餘,應該不過十萬。”顧瑾看起來平和自若。

“那咱們只有五萬!兩萬還是步卒,只有三萬輕騎,三萬!這!這差得太多!這……”周樞想拍椅子扶手,手擡起拍下,卻拍了個空。

他忘了,他們在皇上這兒,只有錦凳,可沒有扶手椅。

“皇上您……”潘相眉頭擰一疙瘩,擔憂的看著顧瑾。

“世子從不冒進,朕相信他。”顧瑾擡手止住潘相,“請諸位過來,是要議一議糧草輜重,世子策略調整,咱們這裡,要立刻跟進。”

伍相和杜相、潘相、周樞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伍相欠道:“皇上,此事重大,臣以爲,當慎重……”

“第一,將在外,當放手;第二,朕信得過世子。

還有,南北太平了二十來年,南樑輕騎極經歷戰事,咱們的將士,卻是一直在北邊,和蠻人打仗。

打仗這事,沒有萬全之計。”顧瑾打斷了伍相的話,微笑道。

“是。”伍相欠應了聲是,立刻進正題。

衆人議好,出來時,天已經黑了,出了宮城,潘相靠近伍相,低低道:“唉,我這心裡,七上八下。”

伍相明白他的意思,招手潘定山,“世子爺打算以敵多這事兒,你怎麼看?”

“世子爺脾氣暴歸暴,確實不是冒進之人。打仗的事兒,我真不懂。”在伍相和他爹面前,潘定山哪敢說話,再說他真不懂。

“我這個人膽子小。”潘相嘆了口氣。

“打仗這事兒,咱們都不懂,做好本份就是了,就算……那也沒什麼,勝敗都是常事。

這一戰,齊樑都準備了將近二十年,不是一戰就能定下勝負的。”伍相微微提高聲音,笑道。

“也是,唉,太平了二十多年,說打就打起來了。”潘相微微仰頭,看著在夜中隨風搖晃的宮燈,有幾恍惚。

從太平到紛戰時,一眨眼。

“這一仗之後,就能一直太平下去了。

我一直想到江南看看。

我母親在姑蘇長大,小時候常聽說起姑蘇城,春天裡,細雨濛濛,最宜閒愁。秋天裡,滿城桂樹,一陣風過,桂花如雨落下,都是桂花香氣。

一直想去看看。”伍相岔開了話。

“我倒想去西湖看看,都說那裡纔是人間至景。”潘相出微笑,說起了閒話。

“小七說,西湖上那條白堤,李大當家已經預定下了,到時候,一定要打下來。

說是李大當家說了,等做了白堤老大,就讓那一帶的伎們春天比賽吃魚,秋天比賽吃螃蟹。

說是說好了,請小七和十一去當評判。”潘定山跟著笑道。

“這可真是……真合適!”伍相哈哈笑著,拍著潘相的肩膀。

潘相失笑嘆氣。

……………………

城外的樑軍大營中,兩隊兵卒握著長槍,一左一右,押著個七品文打扮的青年男子,進了武懷義武大帥的帥帳。

武懷義端坐在大帳正中的長案後,兩隻手搭在長案上,繃著臉,冷冷看著被兵卒推進來的青年文

長案兩側,十來位壯年將士手握腰刀,殺氣騰騰的瞪著青年文

青年文被推進來,離長案五六步,拱手欠,“在下王章,我家大帥有一封信,遣在下呈給武帥。”

武懷義坐著沒,也沒說話,侍立在旁邊的親衛上前一步,過信,退後幾步,挑開漆封,將信倒出,展開,捧給武懷義。

王章微笑站立,看著親衛拆信遞信。

武懷義垂著眼皮,一目十行看過,擡手將信往前彈了彈,瞇眼看向王章,“你家大帥讓你送死來了。”

王章驚訝的挑起眉,“在下一直以爲江南文風濃厚,乃禮儀學問之地,原來不是這樣?”

“你倒是伶牙俐齒。”武懷義冷笑道。

“江南富庶,販夫走卒之家,也能送子弟識字讀書,在下一直聽人這麼說,嚮往之餘,也確實疑心過於誇張了。”王章言笑自若,“好在,很快就能到江南,到時候,一定要好好看看是真是假。”

“只怕你看不了。

你走這一趟之前,沒想過有來無回麼?你家大帥沒告訴你嗎?”武懷義打量著王章。

“人一生下來,走的就是有來無回的路。”王章笑著攤手道。

武懷義眉梢微挑,再打量了一遍王章,“你是進士出?”

“是,庚申科。”王章欠應是。

“難得。”武懷義臉上讚賞,“江南確實如你所言,富庶知禮,很快,你就能到江南看看。

不過,你到江南,要仕,那就要再考一回了,和江南士子同場,只怕你要名落孫山了。

回去告訴你家大帥,十二日,我和他對陣沙場,一決勝負!”

“是。”王章欠應是。

——————

“送他出營。”武懷義吩咐道。

看著王章出了帳蓬,武懷義擡手屏退侍立兩排的諸將。

幾個心腹幕僚從後帳出來,武懷義點了點長案上的那封信。

幾個幕僚傳看過,看向武懷義。

“你們說說。”武懷義點了點那封信。

“北齊主帥,不知道是哪位。”站在最前的幕僚,擰眉道。

“必定是那位世子。”武懷義冷哼了一聲,“咱們都見過,狂妄小兒。”

“這信,是指名道姓寫給大帥的,這一句,說咱們十二日當人馬齊備,該可一戰。

他對咱們,知之甚詳。”另一位幕僚擰眉道。

“咱們這會兒,站在北齊地面。他們在哨探諜報上,勝過咱們,這是應有之義,這沒什麼。

他們都知道,一清二楚,那又怎麼樣?他們來得及調集兵馬嗎?

這十二天,可不只是十二天的功夫。

從太子殿下,到你我,爲了這十二天,整整準備了七個月。

他們,已經來不及了。”武懷義輕輕拍了拍長案,心愉快。

“那這約戰?”最前的幕僚看向沙盤,“照哨探看下來,他們不過三四萬人,多半是步卒。”

後面的話,幕僚沒說下去。北齊若是真對他們知之甚詳,這約戰,就有些怪異了。

“那位世子,兵書必定讀過幾部,這大約是學著什麼虛虛實實。”武懷義冷哼了一聲,“實力懸殊,虛實又怎麼樣?

傳令下去,明天寅末啓程。

我要教教他,什麼虛虛實實。

他這四五萬人,正好,一番屠戮,既是練兵,更是祭旗!”

……………………

傍晚,李桑和大常將米瞎子送到轅門外。

“你都二十多年沒回去過了,必定是人非,小心點兒,有什麼不對,趕跑。”李桑將馬繮繩遞給米瞎子,待道。

“還用得著你心我?唉,沒事兒,那個地方,別說二十年,一百年二百年,都一個樣兒,行啦,我走了,我把馬給你放遞鋪裡,唉,打什麼仗,真他孃的煩!”

米瞎子一臉煩惱,兩隻手扳著馬鞍,一擡腳沒夠著馬蹬,再一擡腳,還是沒夠著。

大常手抓在米瞎子服後面,將他提上馬背。

“咳咳!你就不能輕點兒!”米瞎子被大常這一抓,領卡著嚨,連咳了好幾聲。

“小心點兒,要是掉下來,你可就上不去了。”李桑在馬屁上拍了一掌。

“胡扯!”米瞎子抖繮繩,頭也不回的走了。

李桑站在轅門口,看著米瞎子和那匹馬越走越遠,看不見了,仰起頭,看著已經圓了大半的月亮,片刻,轉過,一邊往營地裡走,一邊和大常低低道:“明天就要打起來了,睡覺前把一切準備好,你查看一遍,好好睡一覺。”

“嗯。”大常低低嗯了一聲。

……………………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營地裡就張起來。

李桑已經收拾停當,還是平時打扮,只是由本白換了一

沾了,太顯髒,黑不容易看出來。

大常、黑馬兩人,和李桑一樣,一,簡單利落。

黑馬揹著四五隻箭袋,背後揹著把長柄刀,大常拿著兩張鋼弩,扛著長桿,長桿上卷著他家老大的大旗,背上揹著他的狼牙棒,和李桑新挑的一把長柄狹刀。

兩人一左一右,跟在李桑後。

小陸子四個人,早半個時辰前,就牽著馬出營了。

一隊隊的步卒扛著半人高的盾牌,舉著長長的長槍,夾雜著弓手,一隊隊,走在最前。

李桑夾雜在顧晞的中軍之中,看著眼前盾牌長槍的洪流,往前涌進。

哨探不停的從前方奔回,再衝出去。

南樑大軍比他們晚了兩刻鐘,北上而來,他們都是銳騎兵,比他們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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