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第131章 獎罰
傍晚時分,船隊泊進碼頭。
文順之一銀白錦,負手站在碼頭正中,微微踮腳,往船上看。
船剛停好,跳板還沒放穩,黃彥明就急急的的衝上了岸,衝文順之拱手見禮,“是文將軍,末將不敢……”
“不是等你。”文順之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斜瞥著黃彥明,“我是奉命來迎桑大當家和雲夢衛的。”
“那就好那就好。”黃彥明站直,長舒了口氣,擡手抹了把汗。
這要是專程來等他的,肯定不是給他慶功,那就指定沒好事兒,幸好幸好!
這是個大碼頭,幾十艘船一起靠岸。
黑馬一馬當先,從船上跳下來,遠遠的,就衝文順之揮著手,“都接回來了,一個不!”
文順之一邊笑一邊迎上去,“馬爺辛苦了。”
黑馬被文順之一句馬爺,的真跳起來了,“啥?不敢當不敢當!我跟你說……”
黑馬滿臉的紅剛剛亮起來,就被大常揪著領,提到了後面。
文順之迎著李桑和喬安,長揖到底,“大當家,喬將軍,辛苦了。”
喬安急忙側過一步,讓到一邊,長揖還禮,李桑也側過,拱手笑道:“真不敢當。”
“兩位辛苦了。”文順之再次長揖,又一個長揖,才直起笑道:“頭一禮,是奉大帥令,來迎兩位,第二禮,是守真的囑託,第三禮,纔是我自己。”
“這是,真不敢當。”喬安失笑。
“兩位先請!”文順之側讓過兩人。
碼頭離營地不遠,一行人說著話,進了轅門。
離帥帳不遠,李桑見帥帳敞開一面,站的筆直的侍衛從門口羅列出去,忙頓住步,和文順之笑道:“我就不去了。”
“好。”文順之略一遲疑,欠點頭。
李桑還沒領軍職,再說,這會兒帥帳裡將士羅列,是要嚴明軍紀,要罰要打,可不是獎,不在最好。
李桑帶著大常等人,掉頭往自己帳篷回去。
黑馬小陸子幾個,在船上已經睡足了,這會兒見帳篷裡外這樣的架勢,哪裡忍得住,這肯定得比戲臺上那些假把式好看!
反正老大也沒說不行,黑馬打頭,後頭跟了一串兒,溜出去,在帥帳對面的帳篷上,蹲一排兒,揣著手看熱鬧。
李桑的小帳篷裡,熱水冷水都已經放好了。
李桑洗好換好服,出來,坐在帳篷門口,大常遞了杯茶給,笑道:“如意送來了半隻羊,還有兩條魚,一條臘豬,晚上咋吃?”
沒等李桑答話,大頭跑的飛快,一頭扎過來,“老大,打打打打,打起來了!”
黑馬跟在大頭後面,一掌拍在大頭頭上,“會不會說話!什麼打起來了?老大!真打起來了!”
李桑差點嗆著。
“老大你快去看看!真打!是真打!”小陸子撲到黑馬上,竄條和螞蚱一前一後,撲到小陸子上,“橫飛!”
李桑站起來,將杯子塞到大常手裡,一溜小跑往帥帳過去。
黑馬和小陸子幾個急忙跟上,大常捧著杯子,也跟了過去。
帥帳門口,楚興跪在地上,著上,兩名親衛正掄著鞭子打。
“就這個?”李桑站住,回頭看著黑馬等人問道。
“跟戲臺上一樣,這個,你看,真打了。”黑馬頓時有些訕訕。
他好像是有點兒大驚小怪了,就是啊,這有什麼?跟戲臺上一樣!
李桑翻了個白眼,轉往回走。
……………………
黃彥明部留了一半兒人在江寧城,連楚興部,渡過江的二萬三四千多人,回來二萬一千餘,失誤之下,損失有限。
他被訓戒罰俸,楚興捱了二十鞭子,實在是幸運之極。
一夜狂奔,逃回江北的二萬多人,更是劫後餘生。
二萬餘人,重新領了帳篷被褥,吃食,每一隊還分了兩大罈子驚酒,營地裡充滿了輕鬆和愉快。
喬安提著兩罈子酒,往黃彥明的帳篷過去。
黃彥明帳篷前,架著火堆,烤架,吊著銅壺,桌子上擺滿了熱菜冷碟,已經準備妥當。
“看看,都是你吃的,一晃眼十幾年了,你這口味兒,沒變吧?”黃彥明看到喬安,迎出十幾步,在喬安肩膀上用力拍了幾下。
“口味兒可變不了。”喬安笑應了句,舉了舉酒罈子笑道:“從大當家那兒討了兩罈子好酒,聽說是龐樞的私藏。”
“那可難得!”黃彥明手接過一罈酒。
他對那位桑大將軍李大當家,一肚皮的疑問加好奇,不過不急,他想問喬安的話,多得很,有酒有,慢慢說。
兩人坐下,喬安拍開泥封,直接將酒從罈子裡倒到兩隻大碗裡。
“我年年給你燒紙,沒想到,現在又跟你對坐喝酒,真沒想到啊,先乾了這碗!”黃彥明慨無比。
喬安笑起來,端起碗,衝黃彥明舉了舉,仰頭飲盡。
“你那時候,到底怎麼回事?能不能說?”黃彥明看著喬安又倒上酒,著聲音問道。
“當年那場比試,我沒聽您的話,非去不可,非贏不可,贏了之後,就進了雲夢衛。”喬安聲音微哽。
那時候,他剛滿二十歲,年青氣盛,眼高於頂,什麼都想贏,什麼都要贏。
參加那場千里突襲的比武前,不只黃將軍一個人勸過他,可他沒能住自己那份好勝之心。
“你該聽說過雲夢衛。”頓了頓,喬安微的嚨舒展開,看著黃彥明微笑道。
“聽說過,傳說多的很。真跟傳說的那樣?皇上的,那個?”黃彥明上前傾,聲音的極低。
“嗯,進雲夢衛,頭一件事,就是忘掉過往,忘掉自己是誰。”喬安垂著眼皮。
黃彥明直直瞪著喬安,片刻,端起碗,仰頭喝了碗中酒。
“正月裡,皇上把我過來,讓我帶領雲夢衛,到大帥帳下聽令。
皇上說,雲夢衛是大齊軍中最銳者,是大齊最鋒利的刀劍,該亮劍沙場,威震四方,不該藏在黑暗中。
我就到了大帥帳下,大帥說,戰場之上,要堂堂正正,有名有姓。我就又回來了。”喬安說著,想笑,卻沒能笑出來,低頭給黃彥明倒酒。
“皇上聖明!”黃彥明端起酒碗,“大帥英明!”
喬安失笑出聲,端起碗,在黃彥明碗邊上。
“剛剛聽說了你們合這一戰的經過,桑大將軍真乃神人也,大帥這膽略,這眼力,嘖嘖,真乃神人也!”黃彥明岔開了話。
“嗯,這一戰,痛快極了。皇上的旨意裡,說雲夢衛:寶劍出鞘,銳不可擋。”喬安笑起來。
“聽說……”黃彥明上前傾,話還沒問出來,就被楚興打斷,“將軍,能不能讓我也喝一碗,這酒實在太香了。”
兩人一齊轉頭,離他們十來步,楚興裹著件斗篷,斗篷圓的像套在鳥籠外面,正陪著一臉笑,先衝黃彥明點頭,再衝喬安點頭。
“你剛捱了一頓鞭子,不回去好好養著,還到跑?”黃彥明瞪著楚興。
“都是皮外傷,沒事兒。”楚興拖著傷,走的倒快。
親衛拿了只馬紮過來,又送過來一隻碗。楚興坐下,示意喬安把酒罈子給他,“我得多喝幾碗,化化淤,散散毒氣。”
“你這,腫這樣了?”黃彥明手去楚興那件鳥籠子一般的斗篷。
“哪能腫這樣,就是點兒皮外傷,大夫說,最好晾著,好得快,我不耐煩在帳篷裡悶著,就讓人用蔑條編了個架子,哪,吊在頭上,套上服,就能出來了。
咱們大帥這裡,還真是,什麼樣兒的能工巧匠都有,這架子,你看看,又輕巧又方便。”楚興說著,轉了轉頭,斗篷也跟著轉了轉。
喬安忙欠過去,拉起楚興的斗篷仔細看。
黃彥明失笑出聲,招手親衛,讓他們拿個炭盆過來,放到楚興邊上。
“你們說什麼呢?喬將軍,你們合這一戰,太厲害了!我要是在這裡就好了!痛快!”楚興幾口就喝完了一碗酒。
“聽說桑大將軍就是順風的大當家?”黃彥明接著剛纔的話問道。
“嗯。”喬安點頭。
“哪個順風?順風速遞?順風速遞的大當家聽說是個娘兒們,可不是,桑大將軍也是個娘兒們!還真是啊?”楚興眼睛都瞪大了。
喬安和黃彥明一起斜瞥著他。
“我說的這個娘兒們,不是那個意思,娘兒們跟娘兒們不一樣。
我可沒有不尊重的意思,我看桑大將軍,都是仰頭看!那張鋼弩,是不是有什麼機關?怎麼能那麼遠,準頭還那麼好。
那弩,是帶來的?咱們能不能打製?咱們大齊,多的是能工巧匠,肯定能一模一樣打出來。
那樣的大弩,不說多,有個百八十把,那還得了!”楚興說的興起來。
黃彥明高擡著眉,看向喬安,他也是這麼想。
“大當家的統共有七把弩。
今天你們見的,是連弩,一共打製了四把,一次能出十枝箭。
合之戰,大當家的獨站陣前,把樑軍數萬騎的衝鋒,打的七零八落,用的就是這把連弩。
後來打掃時,文先生特意讓人留心過,一箭一馬,箭無虛發。
還有一支大弩,聽說至要四個人之力,才能拉得開,箭沉而小,程極遠,大當家的就是用這把大弩,殺了武懷義,落了樑軍牙旗。
這些弩,都是大當家的到大帥軍中後,現打製的。
打製容易,這樣的準頭,到哪兒找?”喬安看著兩人道。
楚興一臉的不敢置信,“沒機關?全靠人眼?真有這樣的準頭?”
黃彥明擰著眉,剛想說什麼,喬安看著他笑道:“排隊齊?這事兒還是別想了。
大當家的這弩,弩有多重,就耗費多銀子,弩也就算了,那箭,聽說也就四五個工匠能打製,不是鐵,還滲了很多東西,那把大弩的箭,聽說還摻了不金。
沒有大當家的這樣的準頭,這樣的弩箭,用起來可不劃算,也用不起。”
“這可真用不起。”黃彥明嘖嘖有聲。
楚興一臉失,這弩這箭,實在太貴了!
唉,可惜,要是能便宜點兒,排一排,多好!
……………………
營地裡,離帥帳不遠,李桑和顧晞並肩,看著各的忙碌熱鬧,慢慢走著,說著話兒。
“江都城之敗,說起來,我的過錯更大,我還是心急了,忘了江都城的易守難攻。”顧晞檢討自我。
“嗯。”李桑只嗯了一聲。
相對於一場戰爭,一場戰役,這一點點小失誤,微不足道,可這點兒小失誤落到一個個的人的頭上,就是滅頂之災。
可戰爭之中,這些,無可避免。
“楚興是員猛將,常常考慮不周,黃彥明思慮周詳,卻擅守不擅攻。”顧晞嘆了口氣,“這都是我的失誤,不夠知人善用。”
李桑側頭看了眼顧晞,他跟說這些,嗯,他在檢討自己,也是,這些話,也只好跟這個不算下屬的人說說,在諸將面前,他得維護好他的英明形象。
“楚興是頭一回真槍真刀的打仗?黃將軍呢?”李桑問了句。
“不是,統領以上,都在北邊歷練過。不過,”顧晞的話頓了頓,“這也是我思慮不周的地方。
南北太平這二十來年,咱們一直拿北邊蠻族練兵,早十幾年前,北邊諸族就不氣候了,不管哪個部落,壯丁從沒過千過。
連潘定山那樣的,帶著一羣家丁,和茶馬司那些護衛,都敢追著他們打。
勢均力敵的戰,他們都是頭一回,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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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樑也一樣。打上半年一年,就好了。”李桑低低嘆了口氣。
“嗯,打上幾仗,勝敗幾回,咱們歷練出來了,南樑也歷練出來了。”顧晞微微擡頭,看著綿延出去的營地,停了一會兒,才接著道:“這頭一戰,託你的福,雖是大勝,卻是險勝。
江都城之戰,是我心急了,雖然折損有限,卻是大敗。
這一勝一負,最多一個平字。”顧晞長嘆了口氣,他更要歷練學習,時時反思。
李桑側頭看著不遠,一羣軍卒,背靠著火堆,圍著兩個了上摔跤角鬥的軍卒,著笑著,拍手跺腳。聽著顧晞的話,片刻,嗯了一聲。
“對了,大哥寫了封信,合一戰,你的功勞就足以將功抵罪。
大哥說,你若願意留在軍中,就以從軍計功計賞,你要是想離開,隨時可走,一切隨你。”顧晞轉了話題。
李桑頓步,看向顧晞。
顧晞迎著的目,出笑意,“我也是,一切隨你。”
“我是個生意人。”沉默片刻,李桑看著顧晞道:“我和你說過一回,雖然我殺人的本事很好,可我不喜歡殺人。”
“嗯,那,還回建樂城?”顧晞臉上,一失一閃而逝,隨即笑道。
“當然,滿天下,沒有比建樂城更好的地方了。”李桑的話頓住,笑道:“杭州城也不錯!我要那條白堤!”
顧晞失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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