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正，李桑帶著大常等人，以及陸賀朋，在東水門米行大門外下了馬。

米行大門臺階上，和臺階下，各站了一對兒黑雲夢衛，空著手沒佩刀，站的筆直。

往碼頭那一側，七八名雲夢衛面朝外，站一線，前來糶米的客商，碼頭上的扛夫，看熱鬧的船工等人，黑站在一片，離雲夢衛站的那條線還有四五步，就不敢再往前。

孟彥清站在臺階下，見李桑過來，欠見了禮，跟在李桑後面，進了米行大門。

院子四圈，隔上七八步，就立著一名雲夢衛，院子中間，一羣二三十人，看向李桑。

李桑越過衆人，進了米行大堂。

米行大堂是用來核單子付米錢的地方，三面都是櫃檯。

黑馬先一步衝進去，竄上櫃臺，從櫃檯後面拎了把椅子甩出來，放到大堂正中。

陸賀朋頭一回經歷這樣的事兒，繃著一張臉，亦步亦趨，跟在李桑後，跟的太太快，要不是大常揪了一把，他差點一頭撞到黑馬甩過來的椅子上。

李桑坐下，“他們進來。”

站在大堂門口的小陸子揮了下手，“老大進！”

滿院子的行首行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拉出條雜的長隊伍，拖拖拉拉進了大堂，左一邊右一邊，站兩團。

“一家米行的人站到一起，行首站前面。”李桑聲調和。

左一團右一團的人，拖拖拉拉，粘粘連連，大致站了六團，六團人中，有兩團前面沒人，人全部到齊的，只有東水門米行。

李桑出手，大常將一面桑字小旗放到李桑手裡，李桑抖開小旗，搖了搖問道：“這是哪家送出去的？”

滿堂人雀無聲的看著那面小旗。

李桑看向大常。

“蔡河南碼頭米行。”大常悶聲道。

“我的旗，都有編號有標識，哪天送到哪裡，哪天收回來的，都用小本本記著呢。

你們初初歸到我門下，不懂規矩，我不能不教而誅，這一回，且饒過。”

李桑說著，將旗遞給大常。

蔡河南碼頭米行的行首直直瞪著那面小旗，臉慘白。

那面旗，他昨天親手到了睿親王府二爺手裡……

大堂門口，有人施施然進來，掃了一圈，站過去。

李桑彷彿沒看到，只看著東水門米行行首朱長盛道：“你跟他們說說，以後米行要怎麼做。”

“是。”朱長盛低眉垂眼應了一聲，攏著手垂著頭，說的很快。

李桑凝神聽著，眉梢微挑，不愧是做老了米行生意的，把的意思說的清晰明白，準確無誤。

大堂外，陸陸續續進來了五六個人，站到各個小團裡。

“都聽清楚了？那說說吧。”李桑示意衆人。

“你一面小旗，一句話，我們這米行就歸你了，這也太過份了吧。”晚來的一個米行行首，一邊說，一邊瞄著負手站在旁邊的孟彥清。

“那你說怎麼樣，纔不過份？”李桑接話問道，“這米行是你們的嗎？”

李桑從東水門米行朱長盛，一個個看過去。

“你們是不是覺得，年裡年外的時候，又是新皇又是戰起，有了機會了，這機會該是你們的，從此，這米行該是你們的了？”李桑笑起來，“你們，哪一家有本事護得住你們的米行？

覺得有這個本事的，那就從我手裡奪回去，你奪得回去，我敬你一句大當家！”

大堂雀無聲。

“有要試試的嗎？”等了片刻，李桑再次問道。

“你既然知道米行不是我們的，你要拿米行，該去找米行的主人，你現在找到我們頭上，這不是難爲我們麼。”剛纔的行首著頭皮道。

李桑沒說話，看向蔡河南碼頭米行行首。

蔡河南碼頭行首擡起頭，上李桑的目，立刻避開，極其不願的開口道：“昨天那面旗子，在大當家手裡。”

“哪一位是總帳房？”李桑不再理會剛纔的行首，掃著五團人，問了句。

每一團裡，各有一個，四下瞄著，遲遲疑疑站出來。

“帶他們去封帳。”李桑示意孟彥清。

“是。”孟彥清乾脆應聲，走到門口，招手進幾個人，推著五位總帳房出了大堂。

“這是建樂城，這是有王法的地方！”兩三個行首一起往前，怒目李桑。

“王法。”李桑看著從大堂門口回來的孟彥清，“你們真要論王法麼？誰要論王法？站出來，咱們就論王法。

我這個人，一向公道，你們說怎麼論，咱們就怎麼論。

誰要論王法？”

李桑站起來，從幾個行首面前，一一問過去。

“你們哪一個，能論得起王法？

昨天，我和陸先生說，隔行如隔山，讓陸先生多倚重你們，把米行這件事做好。

就是因爲隔行如隔山，我才留下你們，沒有跟你們一個一個的論王法。

除了隔行如隔山，還有一句，死了張屠戶，難道就要吃渾豬了？”

李桑的話頓住，目冷冷，挨個打量著諸人，“我一向慈悲，給你們一個機會，贖贖罪。

這個機會，你們要是不要，我不介意把你們一家一族，從建樂城地面連撥起，抄幹滅盡。

我給你們十天，十天後，整個建樂城米市，照我的規矩做。”

“那這十天，這米行，是不是先停了？”朱長盛不停的瞄著陸賀朋，小意的問了句。

“米行，一天不許停，一不許。”李桑瞇眼看著朱長盛，一字一句道。

“大當家的這規矩，跟原來一個天一個地，實在是變太大，告訴下頭的人怎麼做，就得十天半個月，這中間……”朱長盛又瞄向其它幾位行首。

“你今天怎麼晚了？”李桑沒理朱長盛，站到晚到的一個行首面前，問道。

“在下家在麴院街，馬行街上人太多，堵的走不。”行首下意識的推。

“你呢？”李桑再問第二個遲到的行首。

“在下也是，正好上散朝，總要避一避。”

“你呢？”

“在下走到半路，車壞了。”

“在下的馬崴了，換馬耽誤了功夫。”

“在下早起拉肚子……”

……

李桑聽他們一一說完，轉看向朱長盛，笑道：”你看，都是不得已，要是他們下次再晚了，還會有別的不得已。

要是隻要遲了，就斷一指頭，你覺得他們還會有這麼多的不得已嗎？“

李桑再看向遲到的幾個人，“你們初初歸到我門下，我不能不教而誅，這一次就算了，至於下次，黑馬，告訴他們你們老大的規矩。”

“是！”黑馬膛一，“老大有召，頭一回遲到，斬一手指，第二回遲到，斷一隻手，第三回遲到，斷一條！”

“都聽到了？”李桑環視了一圈，目落到朱長盛上，“你覺得，下回還有人遲到嗎？”

朱長盛臉發白，勉強道：“大當家，實在是……”

“跟我說難之前，你們都掂量好，這難，你們是不是確實無能爲力。

你們確實無能爲力，我責無旁貸。

你要說的這難，你，你們，確實沒有辦法嗎？”李桑看著朱長盛問道。

“大當家讓十天就改好，這中間，實在是煩難重重。”朱長盛著頭皮道。

“東水門米行的帳，還有幾天能查清？”李桑轉看著陸賀朋問道。

“明天早上就能清結了。”陸賀朋忙欠答話。

“請朱行首回家歇著吧，讓人看住朱家，只許進不許出。”李桑看向孟彥清吩咐道。

“是。”孟彥清擡手，離朱長盛最近的一個雲夢衛，上前拖著朱長盛就往外走。

“大當家的，我不是……”朱長盛一句話沒喊完，就被雲夢衛摘了下，拖了出去。

“你程世雄？”李桑看向南水門行首。

“是。”程世雄嚇的臉蒼白。

“由你統總，十天。”李桑吩咐了句，看向衆人，冷冷道：“還有誰要回家等著嗎？”

見衆人雀無聲，李桑冷笑道：“很好，這十天裡，每隔一天的辰正，就在這裡，我來聽聽你們做的怎麼樣了。

今天就這樣，你們先議議吧。

陸先生留下聽聽。”

李桑說著，大步出屋。

大常和黑馬跟在後面，孟彥清也跟出來。

出了東水門米行大門，李桑看著孟彥清吩咐道：“留些人看著這裡，聽陸先生吩咐。最近十來天，最要的，就是各米行。

你這邊人手怎麼樣？才能調度得過來吧？”

“足夠！大家夥兒雖說年紀上去了些，這些小事還都能做得來。”孟彥清神十足。

李桑和大常幾個上馬回去，黑馬留下，等孟彥清四查看一遍，出來上馬，一起去看房子。

……………………

李桑回到順風鋪子裡，對著孟彥清給的那份人名名冊，剛看了一半，就聽到竄條一聲喊，“老大，公主來了！”

李桑回頭，寧和公主已經穿過院子，直奔過來。

“咦，這是怎麼了？”李桑迎著寧和公主撲帶而來的那子怒氣，下意識的往後仰靠在椅背上。

“大哥！”寧和公主氣的跺腳，“非要把阿暃送到我那裡！”

“阿暃？”李桑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阿暃是誰。

“幹嘛把阿暃送到你那裡？出什麼事兒了？”李桑站起來，按著寧和公主坐下，倒了杯茶遞給，“喝口茶，緩一緩。”

“誰知道啊！”寧和公主接過茶，氣的猛喝了一口。

“昨天傍晚到我那兒的，一進門就哭，我又不知道爲什麼哭，看哭我不就問麼，怎麼啦？家裡出什麼事了？誰欺負你了，不都是這麼說話麼，對不對？”

寧和公主看起來真氣夠嗆，話都快說不清楚了。

“就說我：你還好意思問我！我當時就懞了，哭，難道是因爲我？我就問，就跑到院子裡哭去了，我讓人拉回來，說我，你不就是想讓我們死麼。

你說說這是什麼話？

我氣壞了。

從前小心眼，不就生氣，好歹還有個緣由，這一回，這算什麼？

我真是氣壞了，我就不理了。

等不哭了，我問，我什麼時候想讓死了？

說，大哥讓人把阿孃送去皇陵了，把二哥三哥都派出去了，還把送到我那裡，說大哥這是要拆散們一家，要讓們一家一個一個的死。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姜尚宮知道，姜尚宮說，阿孃去皇陵，是因爲王爺邊沒人照料，二哥三哥是點了差使，都在建樂城，本沒出去！

我氣壞了，就跟吵起來了。

真是氣死我了！”

“你沒吵過，吵輸了？”李桑眉梢高挑。

“沒輸，我贏了！”寧和公主昂起頭。

“吵贏了還氣什麼。”李桑笑道。

“那也氣啊，怎麼能這樣不講理，大哥本就沒怎麼著們。

宗室子弟，都不得能領份差使，有個晉之路，大哥讓二哥跟在潘定山邊，讓三哥去將作監，從前文先生就管將作監！都是最要的地方。

姜尚宮說，現在正打著仗，這兩個地方，只要用心，立功晉升都極容易。

這難道是壞事嗎？

阿孃不是去皇陵，是去照顧阿爹，說大哥害了阿孃，這話什麼意思？難道阿孃不想去照顧阿爹嗎？”寧和公主說著說著，氣兒再次上來。

“問得好！”李桑拍手。

“你怎麼像在看笑話兒？”寧和公主瞥著李桑道。

“你就這麼跟吵的？”李桑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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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寧和公主一個嗯字，尾聲上揚，帶著我就這麼說了怎麼著的意味。

“那該生氣的是。”李桑笑道。

“今天早上，起的晚，我一直等著，我不好先吃，總要等一起吃飯，對吧，可說，看到我就飽了，不吃了，你說說，這話氣人吧。”寧和公主氣的將杯子拍到桌子上。

“是氣人的。”李桑點頭。

“真想打！”寧和公主攥著拳頭，捶了下自己的膝蓋。

“那就打一頓。”李桑接話很快，“你打得過嗎？”

“我就是說說。”寧和公主再次斜瞥李桑。

“我可不是就是說說，想打就打一頓，打過你就知道了，可痛快了。你打得過嗎？”李桑關切問道。

“在我那裡，要是打起來，姜尚宮們肯定會拉偏架的，肯定打得過。”寧和公主再次斜瞥李桑。

“那你下次想打的時候，就打一頓。”李桑建議的很認真。

“算了，我現在不生氣了，可憐的。你知道吧，還不知道阿爹出家了，唉，算了，我不跟計較了。”寧和公主連聲嘆氣。

李桑一邊笑，一邊重新倒了杯茶遞給寧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