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揚州碼頭那條船上，見過李大當家之後，當天夜裡，揚州米行行首錢東昇就舉家逃往南樑。

隔天一大清早，府就團團圍住了已經空了的錢家，和曾經號稱淮南東路第一家的曹家，接著，緹騎四出，到捉拿四散而逃的錢家下人，以及牽連到的人，罪名是通敵賣國。

這件大事兒，沿河各家米行的行首、行老，按離揚州城遠近，雖說有早有晚，可都是以最快的速度，知道的十分詳細。

沒去揚州城的，暗自慶幸不已，祖先保佑，去過揚州城的，如喪考妣，那份膽心驚，驚恐萬狀到沒法說。

他們哪能想到，錢東昇竟然是南樑暗諜呢！

這會兒正是戰時，通敵這事兒，哪怕只沾個邊兒，都只有抄家滅族這一條路，這是任誰都能想到的。

有這份抄家滅族的巨大危險頂在頭上，米行改制這件事，損失的那些錢，就過於渺小了。

老雲夢衛們從江寧城回到揚州，歇了一天後，五人一隊，被李桑打發往沿河各家米行查看時，各家米行，已經認認真真看過那份新規矩，開始咬著牙自己改了。

等李桑從揚州啓程，開始沿河查看各家米行時，作快的米行，已經在推行的新規矩，清查清理歷年帳目，該拿出來的銀子，悶聲不響拿出來。

李桑挨家米行查看，挨家清帳，裝夠一船，就讓趕過去的何守財押著，運回建樂城，到王章手裡。

一路往北，一家家清理好十八家米行，回到建樂城時，已經是七月下旬了。

人靜前後，李桑等人從東水門碼頭回到炒米巷，第二天早上，李桑到順風鋪子時，王章已經等在院子後面了。

李桑進到院子後面，就看到王章正長衫前襟掖在腰帶裡，彎著腰在菜地裡撥草。

看到李桑進來，王章握著把雜草，先拱手見了禮，趕扔了雜草，螞蚱走在最前，忙從缸裡舀了水給他洗手。

大常站到菜地旁邊，頭看了看，斜瞥了眼王章。

這菜地裡，菜長的比草都老了，還撥什麼草？

“前天何老大押船回來，說您最晚今天，就能回來了，我就先過來等著了。”王章洗了手，再次見禮。

“你這邊順當？”李桑站在旁邊，看著黑馬等人扛著桌子椅子到河邊洗刷，點爐子燒水燙這個那個。

“順順當當。大當家運回來的金銀，都已經清點庫，已經支出過兩筆了，這是明細帳。”王章忙將拎過來的包袱解開，拿出厚厚一本帳冊。

李桑接過，翻到最後看了眼總數目，遞給了大常。

“大當家走前，跟大當家說過一回，這軍郵，難就難在怎麼遞送到軍中。

後來，我和樞院、以及兵部兩都商量了，把各部用稱號代指，往民間的一半兒固定不變，往軍中的，每十天一換，這就得先從軍中寫了信出來，告訴各人家裡，要遞信遞東西，該遞往哪兒。

順風這邊，老左說是您的吩咐，另立一，專事分揀軍中郵件，由周仁負責。周管事極好。”王章欠笑道。

李桑點頭，周仁在老雲夢衛中，學問最好，明仔細，傷了一條，不能再打打殺殺，孟彥清薦了他主理軍郵。

“軍郵方案定下來隔天，皇上下了口諭，說翰林院諸翰林和國子監衆監生只埋首書中，於學問無益，讓他們到軍中，替士卒們寫寫信，藉此查人民，於學問上，必定能大有增益。”

李桑聽的眉梢揚起。

王章看著李桑揚起的眉梢，笑起來，“皇上聖明。頭一趟，是我陪著幾位翰林和諸監生去的，軍中，是文先生親自安排的。

文先生說，大帥說了，都是國之棟樑，不容有失，不許他們過於靠近戰之地。大當家放心。”

“大當家的，宮裡送水來了！”老左拎著長衫小跑進來，興的喊著，一邊跑，一邊往後面指著。

王章忙讓到旁邊。

老左後，兩個夥計急忙忙卸了門檻，後面，兩輛大車各拉著一個半人來高的大木桶進來。

“給大當家請安，奉皇上口諭：每日送兩桶山泉水給大當家沏茶。”跟在水車旁邊的中年侍上前一步，垂手稟告。

李桑喔了一聲，看著兩個健壯侍先放好架子，再擡起桶，放到架子上。

王章兩眉擡的老高，這桶上刻著用的字樣兒呢，這是皇上用的山泉水，大當家這份臉面！嘖！

侍們垂手退出，連大常在，幾個人圍著兩隻大水桶，轉著圈兒看稀奇。

“你們看看，多不簡單！你們見過沒有？就知道你們沒見過！你們看看這個！這還寫著字兒呢！”黑馬其實沒看出什麼門道，不過這不耽誤他嘖嘖有聲。

大常看過一圈，在水桶上拍了後，就是個大桶裝滿水，這也沒什麼嘛。

大常一隻手揪過黑馬，一隻手揪著小陸子，“趕幹活，一堆的活！”

衆人一鬨而散，黑馬趕過去，搶過銅壺，從賜的水桶裡舀水燒水這活兒，得他來！

桌子椅子都已經洗好燙好，李桑和王章坐下，李桑一邊準備茶包，一邊示意王章接著說。

“到現在，已經從軍中送出去四批信了，各家寫往軍中的信，也收到了些，往軍中送出了頭一批，一切順順當當。

大當家送回來的幾船金銀，在下想來想去，還是放在了順風名下，放到順風的倉庫裡。

爲這事兒，在下遞摺子上去，皇上召見了在下，當面詢問。”王章臉上出笑意。

李桑擡眼，看著王章臉上的笑意，眉梢微挑，看起來，這次召見，是讓他想一想就高興的事兒。

“在下算著，這些金銀，至夠兩三年的軍郵錢了。”王章臉上的笑意更濃，“對了，大當家還記得喬翰林嗎？”

李桑點頭，當然記得他，多虧了他呢！

“皇上口諭下來，喬翰林頭一個就報了名，頭一批去的軍中。”

“那可有點兒大才小用。”李桑笑起來。

“他十分盡心盡力，不辭辛苦，也不嫌寫信這事兒大才小用。

可就是太重文采，太用典，一封信寫下來，兩三個典故都是的，就寫了一天，到第二天，就沒人找他寫信了，說他寫的不好，聽不懂。

因爲這個，喬翰林鬱悶的沒法說。”王章一邊說，一邊笑起來。

李桑想著喬翰林，再想想軍中那些大字不識的兵卒，笑出了聲。

王章又說了七八件細務，和大常、小陸子一起，往旁邊新從工部借的庫房裡，去對帳點銀子。

李桑抿著茶，瞄著架在小帳房門口的滴，數著時辰差不多了，院子裡，果然傳進來一陣急促輕快的腳步聲。

寧和公主提著子，一頭衝進來，顧暃不不願的跟在後面。

“我來過好些趟了！你總算回來了！”寧和公主聲調飛揚。

“坐，喝茶，剛沏的茶，你大哥送來的山泉水。”李桑招手示意寧和公主和顧暃。

“你這趟出去了三個月！整整三個月！”寧和公主衝李桑豎著三指頭，“我可想你了！我問大哥，你幹嘛去了，怎麼還沒回來，大哥說你有要的事，說讓我放心，你就是沿著運河走走，沒去軍中。

你知道七公子怎麼說你麼？

七公子說你打家劫舍搶錢去了，我說他胡說八道，他還要跟我打賭，我就跟他賭了！”

寧和公主一臉的忿忿。

“怎麼賭的？你押了多銀子？”李桑揚眉問道。

“一百兩！還要押一千兩呢，可七公子只有一百兩銀子！”顧暃搶在寧和公主之前，愉快的答了句。

“也就一百兩，你輸得起。”李桑同的拍了拍寧和公主。

“啊？你真是去打家劫舍？怎麼可能！大哥最重律法，連我……”寧和公主兩隻眼睛都瞪圓了。

李桑笑瞇瞇看著寧和公主，沒說話。

“我跟你說過吧，就是打家劫舍出的，還是個殺手呢，人家都告訴你了！我跟你說了你不信，看看，輸了吧！”顧暃看著寧和公主，一臉的幸災樂禍。

“輸了怎麼了？我輸得起！”寧和公主和顧暃臉對臉，懟了回去。

“逢賭必輸！七公子也就能從你手裡贏錢！你還好意思說你輸得起？”顧暃頭往前，和寧和公主幾乎鼻尖頂上鼻尖了。

李桑大瞪雙眼看著兩人……不是，兩隻鬥！

“哼！”兩人同時哼了一聲，各自後撤。

“你怎麼見著七公子了？”李桑岔開了話。

“我們出來看文會。你知道吧，大哥把那些翰林，還有國子監那些監生，打發去軍中歷練去了，文會就得多了。”

“我們去看廟會了，廟會比文會好看。”顧暃接話道。

“對對對，廟會好看！我們看廟會，遇到七公子和他家阿甜了，阿甜說，秋社更好看，阿甜還帶我們去看過一回排演社戲的，真是不得了！都是有功夫的！”寧和公主眉梢飛揚，看起來玩的很愉快。

“還去看放生！”顧暃接話。

李桑抿著茶，看著兩人眉飛舞，一替一句的說著們這個夏天看過的熱鬧。

“你三哥給你寫過信嗎？”李桑看著愉快飛揚的寧和公主，心裡微微一，笑問了句。

“嗯，”寧和公主拖著長音，飛揚中拖出了，“三哥忙得很，都是文先生替他寫的。”

李桑高擡著眉，顧暃角往下扯八字，斜瞥著寧和公主。

“對了！二哥給我寫信了！”寧和公主直後背，飛快的岔話。

“你二哥寫信啦？你二哥現在怎麼樣？”李桑關切道。

“二哥信裡寫的，都是他遇到的事兒，很多人生病，沒醫沒藥沒錢，很可憐，二哥說他已經在跟著師兄習學醫，二哥說，民間苦得很，他很難過，我看他寫的，也很難過，唉。”

寧和公主眉眼耷拉下來，連聲嘆氣。

“你二哥三哥呢？”李桑看向顧暃問道。

“三哥好，二哥也好。”顧暃有幾分彆扭。

“三哥好得很，二哥不好得很！”寧和公主立刻轉向了這個新話題。“三哥過來看過，看樣子就好，說忙得很。

大哥誇過好幾回，說三哥做事很用心。

二哥也來過，居然問，我欺負沒有，宮裡的人欺負沒有，二哥還在外頭抱怨，說什麼什麼的，人家轉頭就遞摺告訴大哥了，你二哥真傻！”

寧和公主頭懟到顧暃臉上。

“這麼說，你二哥是傻。”李桑看著顧暃，認真道。

顧暃抿著。

“老大！你看看這隻羊！”黑馬一頭扎進來，人沒近前，抱在懷裡的羊先舉過來了。

顧暃被淋淋剝了皮的整羊嚇的一聲尖，竄到了李桑後。

寧和公主背對著院門，擰頭一看，也嚇的尖著竄到了李桑後。

“你瞧你倆，這是羊！好吃的羊！什麼！”黑馬拍著那隻羊。

“是不錯，這油厚薄正好，烤著吃最好，掛起來，砍開洗乾淨，趕醃上，中午咱們烤羊吃！”李桑站起來，來去了看了看，愉快的吩咐道。

大頭跟在後面，挑著一擔子青菜魚進來。

李桑顧不得寧和公主和顧暃了，挨樣翻看了一遍大頭挑回來的菜，指揮著再去買幾樣調料，黑馬掛好那隻羊，搬出案板，支起烤架，擡出大鍋，生起火。

寧和公主和顧暃跟在李桑後面，看著將羊分大塊，調好調料，抹到羊上，再看著用紗布包上幾條鯽魚，和羊骨頭一起燉進鍋裡，看得口水直流。

“咱們中午在這兒吃飯吧。”寧和公主捅了捅顧暃。

“好！”顧暃答應的痛快極了，“爲什麼把魚包起來？”

“不知道，不過看起來好吃。”

寧和公主看看案板上大塊大塊的羊，再看看鍋裡的帶著很多的羊骨頭，雖然還是淋淋的，可怎麼這會兒看著，就是很好吃的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