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第171章

升到頭頂,一夜戰之後的南樑殘軍,聚集在江邊,登船南撤。

疲力竭的北齊軍,遠遠看著南撤的樑軍殘部。

這一夜廝殺,雙方都已經是強弩之末。

鄂州城西南角,雄雄的大火已經稍有回落,黑煙裹夾著青煙,被風吹著,向整個鄂州城。

那裡,是樑軍堆放糧草的地方。

李桑從馬到人,都糊滿了一層接一層的鮮,最外面的鮮,還沒有凝固,緩慢往下,時不時滴下一滴兩滴。

李桑將手裡那把狹長的劍收進鞘中,放到馬鞍架上,回頭看到黑馬,招手示意他。

黑馬勒馬過來,“老大!”

“你和螞蚱、小陸子一起,進一趟城。

城東鄂州軍大營旁邊,有座宅子,門頭上用花磚砌著樑宅兩個字。

武將軍住在那裡,看看蘇姨娘走沒走。要是沒走,跟說武將軍正在南撤過江,問怎麼辦,要是想走,你們幾個把送出城,讓去找武將軍,要是已經走了,就趕回來。”

“好。”黑馬答應了,招手上螞蚱和小陸子,縱馬進城。

李桑看著黑馬三人進了城門,勒轉馬頭,往大營回去。

大營南邊那一半,已經被樑軍沖垮了,守營的兵卒正忙著澆滅一殘火,收拾殘破的帳蓬,重新紮起藩籬。

李桑的小帳蓬,以及那頂帥帳,離被沖垮的那一半很近,卻沒有殃及。

大常和孟彥清等人跟在李桑後面,下了馬,就在帳蓬門口,架起火,掛上銅壺燒水。

水滾起來,李桑將水倒進桶裡,提進帳蓬,了溼黏厚重的裳,洗頭洗澡。

洗好,換了乾淨服出來,李桑拎著,出了帳蓬,從大火堆中了幾塊燃燒的木柴出來,再加幾塊木柴,重新架了堆火,見火旺起來,將丟進火堆裡。

看著火苗,李桑拿過只小馬紮,搬了桌子過來,進帳蓬拿出茶葉茶壺杯子,提起在火上翻滾的銅壺,倒水沏茶。

大常收拾好出來,將手裡提著的扔到火堆裡,見李桑已經沏了茶,從帳蓬裡搬了大鍋出來,架上鍋蒸飯。

孟彥清先洗好換好服出來,燒了,過來幫著洗米蒸飯。

李桑看著大常拎著一大塊臘出來,忙吩咐道:“蒸臘飯吧,切片,先烤一烤。”

大常答應了,將臘厚薄均勻的大片,孟彥清拿了烤架出來,李桑示意放到面前,用長筷子挾著大片臘,放到烤架上,一片片烤到油滋滋幾乎明。

一大塊臘切好烤完,大鍋裡的米飯已經冒起騰騰蒸氣,大常掀開鍋蓋,將臘一片片鋪上去。

其餘諸人收拾好,陸續出來,燒著,用力聞著臘蒸飯的香味兒。

“過來喝茶。”李桑舉了舉茶壺,示意衆人。

“攻下鄂州城,就是大勝,今晚上說不定要開酒戒,讓大家痛醉一場。”孟彥清倒了杯茶,將茶壺遞向其它諸人。

“嗯。”李桑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

這一夜慘烈廝殺,確實需要大碗的酒來一二。

一大鍋飯剛剛蒸好,黑馬和小陸子、螞蚱就回來了。

小陸子和螞蚱被大常指著,趕進帳蓬清洗換服,黑馬先蹲到李桑邊稟報。

“走了,一個人都沒有了,屋裡整齊,炭盆裡有好些紙灰。

大屋小屋都看過了,沒有有用的東西,看不出武懷國曾經住過,看樣子該拿的東西都拿走了。”黑馬的稟報重點明確。

李桑輕輕舒了口氣,笑意,“去洗洗,吃飯了。”

武懷國並沒有顧不上,或是,蘇清還活著,不管哪一樣,都好。

……………………

吃了飯,李桑爬上大營轅門,高高坐在上面,看著輜重兵輔助兵,人推著車,趕著馬車騾車,辨認著首,分別裝車,分別運往大營南北。

還有些人,追上牽回在戰場上溜達的空馬,拾起染滿鮮的軍械,打掃戰場。

樑兵首被一車車的運往營地最南邊的山腳下,李桑從轅門上站起來,看向山腳下的那大坑。

查看營地的時候,文誠就看中那個大坑了吧,足夠大,足夠深,可以扔進去千上萬的首。

李桑嘆了口氣,坐下來,接著看著戰場上輔兵們的忙碌。

不遠,幾個長衫跌跌撞撞,往轅門過來。

李桑頭看了看,從轅門上跳下來。

已經跌撞到離轅門不遠的幾個長衫,被突然跳下的李桑嚇的尖出聲。

“喬翰林,尉翰林。”李桑只認出了喬翰林和尉翰林。

喬翰林還好一點,至表面上看起來還算正常,尉翰林眼珠呆直,瞪著李桑,明顯沒看出來眼前這人是誰,或者,本就沒看到!

李桑越過兩人,走到後面幾個長衫面前,頭看了看,擡手拽下裹在臉上的綢帕子。

“馬大郎!你也來了。方翰林,這位……”

“周,延葶。”最後那位,完全憑著下意識,答了李桑這句問話。

“噢,符婉孃的夫君。

這帕子蒙在臉上,除了讓你們上不來氣,沒別的用

這漫山遍野的腥,什麼東西都擋不住,別擋了,聞慣了就聞不到了。”李桑說著,回過,將喬翰林和尉翰林臉上的帕子,也拽了下來。

看到李桑從轅門上跳下來,大常和黑馬幾個,急忙往轅門過來。

黑馬看到馬大郎,驚奇的咦了一聲,“咦,小馬,你也在軍中?我怎麼不知道?”

“剛,剛來。”馬大郎昏昏噩噩,他沒看清楚黑馬,不過黑馬這聲咦,他實在是太悉了,奔著這聲咦,馬大郎奔著黑馬跌過去,一頭扎進黑馬懷裡,放聲哭起來。

“唉唉唉!”黑馬嚇著了。

“讓他哭會兒,他嚇壞了。”大常從後面抵住了舉著手往後退的黑馬。

“嚇什麼?夜裡你也拎刀上陣了?差點被人家殺了?”黑馬兩隻手推在馬大郎肩膀上,一臉納悶。

“是被死人嚇的,他要是能拎刀上陣,還能嚇這樣?”孟彥清無語的看著黑馬。

“喬博,喬博!”李桑面對著喬博,一聲吼。

“在!”喬翰林被李桑吼的一個機靈,恍過了神。

“尉靜榮!”李桑再站到尉翰林面前。

“我?我。”尉翰林轉了下眼珠,神思回來了。

“周延葶!”

“是。”

“方世偉,方世偉!”

見方翰林直著眼睛直瞪著,李桑擡手在方翰林臉上打了一掌。

“唉喲!”方翰林擡手捂住臉,清醒過來了。

“你們的護衛呢?長隨呢?小廝呢?你們從哪兒過來的?”李桑見幾個人都恍過了神,鬆了口氣。

“都被調走了,說缺人手。”尉翰林臉慘白,有氣無力。

“我們幾個,想出來看看,從沒見過戰場。”周延葶一把接一把的抹著額頭,雖然額頭上什麼都沒有。

孟彥清臉上說不清是嘲笑還是同,斜瞥著諸位翰林,時不時往下扯一扯角。

“怎麼能看這樣了?走吧,我帶你們接著看,既然看了,就得看好,不然真嚇著了。

正好有件事,請你們幫個忙。”李桑一隻手推一個,推著喬翰林和尉翰林轉個,自己從兩人中間過去,往戰場上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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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跟上!”黑馬推了把馬大郎,“我們老大煞氣重,辟邪!這是七公子說的!”

馬大郎聽話極了,過周延葶,跟在李桑後,就差再揪一把襟了。

“這一回還好,都是人殺人,差不多都是整首。

城外那一回,馬多,很多首,被馬蹄子踩的破破爛爛,腸子拽出去幾尺幾丈遠,馬蹄踩在臉上,臉就塌進去了。

還有好些,人死了,腳卡在馬蹬子裡,人被馬拖著,沒一首,有的,就只剩一條大了,拖來拖去。”李桑語調閒閒。

跟在邊的喬翰林等人,彎腰嘔起來。

李桑站住,斜瞥著幾個人,等他們吐好了,接著往前走。

“合那一戰,是王先生看著收拾首,就是王章,也沒什麼,看多了就好了。老孟,看著別讓他們摔倒了。”

李桑手擋住被一條絆的差點摔倒的馬大郎,回頭吩咐了句。

一羣翰林跟在李桑後面,穿過整個戰場,站到清理埋葬齊軍陣亡將士的地方。

正看著登記陣亡將士的王書辦看到李桑,急忙迎上來,“大當家。”

“讓他們來幫個忙吧,寫一寫陣亡將士的姓名什麼的,讓他們把姓名多抄一份,回頭讓他們給各家寫封信,報個喪。”李桑衝王書辦欠了欠,客氣道。

“是,幾位翰林……”王書辦答應著,卻有幾分遲疑。

“我這就讓人去跟文先生說一聲。”李桑立刻笑道。

文誠看起來謙和客氣,規矩卻嚴苛。

“是!大當家放心。”王書辦心落回去,爽快笑應。

……………………

城裡城外,忙碌到第三天,纔算收拾清理好遍地遍城的首,衝乾淨街道上的鮮

李桑坐在轅門口,看了兩天,到第三天,才帶著大常黑馬等人,先圍著城看了一圈,從南門進了鄂州城。

剛進了城門,迎面撞上正在巡查的文順之。

“大當家進城了。”文順之拱手欠,“守真剛剛打發人去請大當家。

午時前後,大帥要出城祭奠陣亡將士,問大當家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李桑笑著搖頭,“我到城裡逛逛。”

不喜歡祭祀這樣的事兒,雖然人確實有魂靈。

“我讓人去跟守真說一聲。”文順之知道李桑的脾氣,一句話不多說,拱手笑應。

李桑別了文順之,沿著南北大街,接著往前逛。

街兩邊看不出大戰的痕跡,這場攻城大戰,並沒有殃及這裡。

可街兩邊的店鋪,還是店門閉,安靜無聲。

李桑徑直往鄂州軍大營方向,越過大營,站到武懷國住過的那小院門口。

院門上著封條。

“那天我來看過,正好到文小將軍邊的小何,跟他說了一聲,他竟然給了封條。”黑馬忙上前說了句。

“嗯。”李桑上前一步,撕下封條,推門進院。

李桑進了垂花門,沿著走廊,從正屋耳屋旁,繞過個小小的寶瓶門,進了蘇姨娘那間極小的院子。

院子正中那株月月紅已經開敗了,殘花細心修剪過。

李桑站住看了看,進了那兩間小小的廂房。

廂房裡陳設依舊,李桑站到鏡臺前,原本放在鏡臺上的梳子胭脂等等,已經不見了,書桌上的筆硯書本,也不見了。

李桑慢慢呼出口氣。

走的不算倉皇。

李桑從廂房出來,出了那座宅院,踩出院門,就看到顧晞揹著手,站在院門外。

“我就在大營裡,聽說你總算進城了。”顧晞看著李桑笑道。

“大頭說你們已經把城裡收拾乾淨了。”李桑指了指乾淨的街道。

“嗯,這是武懷國的住,你那位朋友,那位蘇氏小妾?”顧晞看向院門,問了句。

“嗯,從前的朋友。文四爺說你要出城祭祀亡靈?”李桑岔開了話題。

“午正,先祭祀咱們的將士,再祭祀南樑亡靈,還有一會兒。進去說話吧,這街道兩邊,門窗後面,都是眼睛。”顧晞指著街道兩邊閉的門窗。

“什麼時候讓他們開門開市?”李桑一邊跟著顧晞往大營進去,一邊笑問道。

“明天,守真已經讓人往這城裡的舉人秀才,小吏差,行首行老家送過請柬了,請他們一起出城,祭祀亡靈。

回來之後,守真準備請他們喝幾杯水酒,明天一早,放榜開市。”顧晞笑道,頓了頓,看著李桑笑問道:“守真說,你讓那幫翰林去寫陣亡碑了?

攻城前,守真打算把他們送回平靖關,說都是學問大家,要是有個萬一,太可惜了。

我沒答應,不過幾個翰林,不管勝敗,都是能護得住的。

留他們在這裡,讓他們看看堆的死人,看看攻城掠地,是拿什麼攻,什麼掠的,省得以後,他們坐在書桌前,拿筆指指點點,說這個殺人太多,那個只會蠻攻不用妙計。”

顧晞說著,哼了一聲。

“從前他們彈劾過你?”李桑看著顧晞笑道。

“嗯,說我練兵過於冷酷,全無人,哼!”顧晞再次冷哼。

“書生麼。”李桑抿著笑。

“要不是守真攔著,我真想把他們驅上戰場,讓他們好好看看,我的將士是怎麼攻城怎麼廝殺的,讓他們看看什麼冷酷,什麼。”顧晞說著,呸了一口。

李桑失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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