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一行人，一路走一路看，吃吃喝喝走走看看，再看好定好了一明一暗兩遞鋪的位置，一天的路走了三天。

直到臨近月末，傍晚時分，李桑等人到了隨州城外，還沒看清楚城門，就被縱馬迎上來的文將軍攔住，遞了份鄂州剛剛急遞過來的書信。

信是文誠寫的，平平淡淡、簡簡單單幾句話：有點兒小事兒，請大當家立刻趕回鄂州城。

這樣急如星火讓立刻趕回鄂州城，這件事本，就不是小事兒。

文將軍極其明白也極其，迎出來時，帶著幾十匹健馬，以及清水鹹等乾糧。

李桑謝了文將軍，換了馬匹，帶上清水乾糧，調頭直奔鄂州城。

往隨州過去時，一行人悠悠閒閒，趕回去時，卻是急如星火。

第二天早晨，鄂州城門剛開沒多大會兒，李桑帶著黑馬、孟彥清等人，縱馬進城，直奔城東的軍營。

文誠急迎出來，李桑跳下馬，劈頭問道：“出什麼事了？大帥呢？”

“了點兒傷，就是大帥傷的事兒。”文誠拱手答道。

李桑站住，盯著文誠，見文誠也就是有些憔悴，心裡微鬆。

“能說話嗎？”李桑問了句。

“嗯？”文誠一個怔神，隨即醒悟，“世子爺沒事兒，是別的事，咱們進去說。”

文誠說著，欠往裡讓李桑。

軍營前面，那間極小的院子裡，顧晞站在廊下，一隻胳膊吊在前。

李桑邁進院門，隔著小小的天井，從顧晞吊著的胳膊，看到顧晞一臉的笑，長長舒了口氣，乾脆幾步穿過天井，上了臺階，用手指捅了捅顧晞吊著的胳膊，“能恢復如常嗎？”

“能，箭扎進肩胛，沒傷筋骨。”顧晞用力想擡起胳膊。

“別，怎麼傷的？”李桑從前面仔細看到後面。

“沒事兒。不過確實是爲了這事兒，才你回來的。”顧晞側讓李桑進屋。

文誠跟在顧晞後面，進了屋，從長案上拿起支黑沉沉的短箭，遞給李桑。

“和你的箭一樣，那個瞎子，是南樑人？”顧晞示意李桑看那隻弩箭。

“在哪兒的傷？”李桑仔細看著那枝箭，皺眉問道。

“我去江陵城外查看，離城五六百步，城牆上下來三四十支箭，分三，準頭都不怎麼樣，傷了兩三匹馬，盾牌擋住了十來支，傷了四五個人。”顧晞說的十分詳細。

“不是瞎子，做這種弩，瞎子也是跟別人學的。你打算攻打江陵城？什麼時候？”李桑站起來，將弩箭放回長案上。

“要不是傷，現在已經大軍已經渡過漢水，在往江陵城的路上了。”顧晞看著李桑。

“能不能緩一緩？”李桑沉默片刻，看著顧晞問道。

“怎麼回事？”顧晞蹙眉問道。

“我想去江陵城看看這些弩是怎麼回事。”李桑迎著顧晞的目，坦然答道。

“米先生的來歷，大當家知道嗎？”文誠看著李桑，試探問道。

“瞎子見多識廣，當初他救我上來，看到我這把劍，就知道不是凡品，不過，他只會做弩。

他給我做出這隻小手弩後，我曾經想讓他幫忙打製幾把好刀好劍，給黑馬他們用，他一竅不通。

他讀過很多書，喜歡崑山腔，對二十多年前的建樂城，哪家酒好，有哪幾位紅伎，哪家有過什麼熱鬧，如數家珍。

他厭惡戰事，厭惡，厭惡死人，哪兒有戰事，有荒，有瘟疫，他就罵罵咧咧逃之夭夭。”

李桑答的十分詳細。

“二十多年前，他在建樂城？”顧晞很是驚訝。

“聽他口音，不像是建樂城本地人。”文誠皺著眉頭。

“他從來沒說過。他是哪裡人，家裡有什麼人，在哪兒長大的，跟誰學的制弩，他都沒說過。

他給我打製這把小手弩時，最熬心，說他師父說這樣不行，也不一定就不行，以及，要是師兄在就好了之類。

想來，是有師門的。

我想去江陵城看看，這弩，是不是跟瞎子的師門有什麼關聯。”李桑看著顧晞道。

顧晞眉頭皺，看向文誠，文誠眉頭皺的更。

“就算真是米瞎子師門中人，也沒什麼，兩國戰，同一師門，各擇其主，也是人之常。不必冒險去看這一趟。”顧晞看向李桑道。

“你上次說，這場平天下之戰，不急在一時半會。

再說，你這傷，總要養上一兩個月。

我過去看一趟，就算還有別的事，也不過一兩個月。”李桑從顧晞看向文誠。

“我不放心。”沉默片刻，顧晞看著李桑道。

“不會有事兒的。我把孟彥清他們都帶上，從江陵城出來，我立刻捎信給你。”李桑微笑道。

“好，你要小心。”顧晞沉默片刻，點頭答應。

“那我回去準備準備，明天傍晚出發。

如果需要這裡援手，我會讓人找你，不找的話，不必多理會。”李桑站起來，和顧晞笑道。

“明天走前，還過來嗎？”顧晞站起來往外送李桑。

“不過來了，一路過去江陵，不好騎馬，多數時候只怕都要步行，回來時也是如此。”李桑一邊往外走，一邊笑道。

“嗯，萬事小心。”顧晞將李桑送到院門口，看著拐個彎看不見了。

……………………

李桑回到軍營對面的小院裡，落在後面的大常等人，已經趕進小院，正大汗淋漓的洗，

“大常，黑馬，老孟。”李桑進了院門，了大常三人，腳步不停，直接進了上房。

大常等三人急忙跟進上房，站一排，看著李桑。

“有件事，是我的私事。”李桑先看向孟彥清。

“我們兄弟跟著大當家，無論公私。”孟彥清欠答話，神鄭重。

“嗯。”李桑看向大常和黑馬，“江陵城裡有些人，應該是瞎子的同門，咱們走一趟，捉幾個帶出來。”

“啊？”黑馬眼睛都瞪大了，“瞎叔？”

“什麼！”大常一掌拍在黑馬頭上。

孟彥清高挑著眉，從黑馬看向李桑，他不認識米瞎子，只聽黑馬說過幾回。

“大常送大家過漢水後，回來守在這裡，等著接應。黑馬和小陸子幾個，跟我走。”李桑看向孟彥清，接著道：“你把人手全部帶上，散開跟在後面，到江陵城後，不要進城，就在城外等著。

等我們出來後，除非我招喚你，否則就跟在四周戒備。”

“是。”三人齊聲答應。

“這一趟，只怕要一兩個月，說不定要廝殺一場，把該帶的都帶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李桑頓了頓，又吩咐了句。

“是。”三個人再次答應，見李桑揮手，急忙出去準備。

……………………

隔天傍晚，顧晞穿著件長鬥蓬，掩著傷的胳膊，和文誠並肩站在城牆上，看著一尋常農家子打扮，出城門往北而去的李桑。

“能做出那些弩的，應該不是無名之輩。”文誠看著越走越遠的李桑，突兀的說了句。

顧晞回頭看了他一眼，“大哥說過，人是由因緣聚化而來。

像你我，你有和我的因緣，和文家的因緣，和的因緣。”顧晞指了指越走越遠的李桑，“還有和阿玥的因緣，和其它諸人的因緣。

這些因緣，各有各的份，各有各的恩怨，每一份因緣，都有些事，不足爲外人道。

你我，都有很多不想爲外人知，不足爲外人道的事，，自然也有，應該比我們更多。”

“嗯，我只是，凡事想得多。”文誠低低應了句。

“敞開，不存金錢，不沾權柄，連名聲都不要，別再多想。”顧晞低低嘆了口氣，沉默片刻，接著道：

“當初，先皇屬意老二，大哥盡心盡力輔助老二，大哥是怎麼想的，你我一清二楚。

那時候，有多人相信大哥？有多人覺得大哥必有打算，這樣那樣，甚至疑心到我上。

這世上，總是有一些不是隻爲自己的人，就算你我，竭盡心力，難道都是爲了自己麼？

別想太多。”

“嗯。”文誠跟在顧晞後面，低低嗯了一聲。

……………………

李桑出了北門，徑直往北，走了一個多時辰，由北向西，折向漢水。

天已經黑了，細細的殘月掛在天空，有氣無力的照著人世間。

枯乾的蘆葦叢中，大常撐著船靠在岸邊。

李桑和黑馬等人上了船，大常將船撐離，黑馬和大頭幾個左右劃著船，往對岸過去。

“老孟他們分三船，最後一船兩刻鐘前過去的，到現在，沒聽到靜。”大常蹲在李桑邊，低低道。

至兩刻鐘，足夠孟彥清他們掃出視線之外。

李桑瞇眼看著四周。這樣昏暗的夜，連也看不出多遠。

月末月初，都是好時候。

船很快靠了岸，李桑等人下了船，徑直往前，大常看著李桑走遠了，將船劃回對岸。

李桑在前，在殘月的指引下，徑直往西。

漢水西邊，離鄂州城七八十里，有個大鎮，馬頭鎮，水田，十分富庶。

這是在鄂州城閒逛時聽到的。

幾個人腳程都很快，寅末前後，遠遠的，看到了零落的燈籠。

“歇一歇，天明瞭再說。”李桑舒了口氣，看來，前面就是馬頭鎮了。

幾個人找了叢濃避風的灌木叢，進去，睡了一個來時辰，天大亮，幾個人出來，摘乾淨上的草末樹枝，收拾整理好，出了灌木叢。

不遠的村子裡，炊煙裊裊，鳴狗。

一行人走的不不慢，太升到一人多高時，一行人進了馬頭鎮。

黑馬著最鮮亮，靛藍細布大襖敞著，出裡面的綢子小襖，揹著手昂著頭，一幅大掌櫃氣派，來回走了兩趟，把馬頭鎮上四五家邸店全部看過，挑了看起來最闊氣的那家，昂然進去。

李桑一幅小媳婦打扮，挽著包袱，頭臉裹的只出兩隻眼睛，低眉順眼的跟在黑馬後。

小陸子四個，都是腳伕長工打扮，扛著箱子揹著行李，手腳的一路跟。

“掌櫃的，上房有沒有？一間就行了，他們住什麼上房？”黑馬一進邸店，就滿鄂州話，扯上了嗓子，“有啥吃的？行，兩籠包子，兩碗蛋酒，把他們四個帶到後頭吃飯，他們有啥吃啥，吃飽了就行了。”

李桑垂眼跟在黑馬後，在他旁邊坐下，放好包袱，將頭巾往下拉拉，出鼻子和。

“掌櫃的，今兒不是逢集嗎？怎麼這鎮上連個人都沒有？過兵也沒過到咱們這兒，掌櫃的，我跟你說，鄂州那邊，可熱鬧得很呢！”

黑馬氣大聲，說到鄂州那邊熱鬧得很，左顧右盼，一幅本大爺路道的得意模樣。

“這位爺貴姓？您哪，肯定記混了，咱們鎮上逢五大集，逢單小集，今兒二十四，明天才是大集呢。”掌櫃一臉笑，十分恭敬。

“免貴姓牛，咦！我能記錯了？”黑馬一臉的我竟然記錯了我不相信！

“牛大爺，一瞧您就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俺們這方圓一兩百里，三個大鎮，橋頭鎮今天逢集！”掌櫃笑道。

“可不是！還真是我記錯了！”黑馬一拍額頭，哈哈笑了幾聲，示意掌櫃，“你瞧你這小店裡，反正也沒什麼人，你坐下，咱們說說話兒。”

掌櫃忍不住斜了黑馬一眼，這話說的，沒什麼人！那邊明明坐著兩三桌人呢！

“咱們這裡，今年這蓮子，是不是極便宜？河那邊，鄂州城被北齊佔了！肯定過不來了。”黑馬頭向掌櫃，著聲音問道。

“還真不便宜。”掌櫃也低聲音，“收蓮子的人，可沒比去年，前兒行裡兩位行老過來吃酒，說是今年這價，一斤上等幹蓮子，比去年還多了十來個錢呢，還說今年買蓮子的，都格外利落，都是看好了，買了就走。

聽牛爺這口音，您也是從鄂州城來的？”掌櫃看著黑馬問道。

“我是鄂州城裡的，在城裡有座大宅子。不過，北齊人一到城外，我就過河到咱們河西來了，我家有兩個莊子在河西這邊。

北齊人打到鄂州城下了，我哪敢呆在城裡，君子不立危牆，你說對吧。

真是鄂州城那邊的人過來買蓮子？他們怎麼過來的？北齊人佔了鄂州城，那邊可就是北齊了，咱這可是樑國！”黑馬一臉納悶，以及不忿。

掌櫃笑起來，“瞧牛爺說的，那河多長呢，哪兒不能過。”

“也是！”黑馬一拍桌子，“我還當今年這蓮子得極便宜，孃的！”

“還是貴點兒好，大家都能好好過個年。”掌櫃一臉乾笑。

“今天行裡有人不？貴也得去看看，我得往江陵城走一趟，總不能空著手，好歹販點兒什麼，不能白走這一趟。”黑馬一臉煩惱。

“有有有，哪天都有人。

這要貴，大家都貴，這兒賣得出價，江陵那邊，一樣賣得出價，牛爺該賺多，指定一文不。”掌櫃呵呵笑道。

“也是。對了，我問問你，咱這路引，好不好寫？我家戶冊是在鄂州城裡的，可這鄂州城，歸北齊了，你說這多煩人！”黑馬看起來更加煩惱了。

“這事兒，又不是牛爺您一個。您不是有莊子麼。

咱們鎮里正是個好人，就是沒莊子，您跟他說清楚就行，唉，打這樣，大傢伙都不容易不是。”掌櫃笑著安黑馬。

李桑一幅氣小媳婦模樣，著肩膀吃包子喝蛋酒。

黑馬吃好喝好，出去買了蓮子，在邸店歇了一夜，隔天逢集，買了四頭健騾，馱上蓮子，再找里正寫了路引，再歇上一夜，隔天一大清早，啓程趕往江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