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第197章 此城和彼城
六月初,一直悄悄駐守在秦路的老將竇懷德將軍,率麾下五萬銳,沿嘉陵江南下蜀中。
文順之率十萬銳,沿漢水南下至鄂州,再逆江而上,和竇將軍一北一東,兩路徵蜀。
顧晞帶著餘下的十餘萬大軍,沿漢水南下至隨州鄂州,悄悄停駐在隨州鄂州一線。
揚州一線南樑軍回撤,文彥超趁南樑軍回撤,一口氣將戰線至揚州一線。
顧晞大軍沿漢水南下時,李桑一行人啓程,從襄樊趕往運河兩岸。
順風在京東南部,以及兩淮的遞鋪,派送鋪,在張徵腥征服揚州後,就癱瘓了,得去看看。
……………………
揚州城裡,夜闌珊。
張徵和蘇青並排坐在城頭樓上。
兩人一人一罈酒,中間的青磚地上,放著幾個荷葉包,荷葉包裡是切大片的滷豬頭,白切羊,和鹽水煮花生。
“天亮的時候,將軍就能到江都城了。”蘇青仰頭看著天上的圓月。
“嗯,將軍真不該回撤,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張徵捻了塊豬頭,仰起頭,一點點放進裡。
“將軍不是說了麼,真要君命有所不,只怕很快就要招來殺之禍了。”蘇青嘆了口氣。
“這幫人是怎麼想的?猜忌武家,這不是笑話兒麼?整個大梁,誰不知道武家軍忠心耿耿?武家男人,死多了?還有幾個?孃的!”張徵用力嚼著豬頭。
“取合,和襄軍會合,將北齊大軍調至西線後,再突襲運河一線,這是小武大帥定的方略。
將軍也推演過,說是,皇上就這個方略,問過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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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仔細推演過好幾遍,說半年,三軍會合,拿下北齊半壁江山,過於樂觀了,不過,最差也能拿下穎州至楚州,或是穎州至揚州一線往南。
沒想到,北齊大軍調度的那麼快,彷彿早就在合一帶等著了。
小武將軍說北齊已經有所準備的摺子遞進杭城時,那個時候,就有人上摺子了。
說什麼睿親王世子在江都城遇刺這個那個,都是假的,是將軍放出的假信兒,是爲了掩飾將軍和睿親王世子見面謀,說將軍那時候就叛君叛國了。說的有鼻子有眼。
說是將軍接下帥印,從杭城啓程時,老夫人囑咐過將軍,說是謊言多了,就真了,讓將軍一定要謹慎,要想到瓜前李下。
還讓咱姐留心一二,提醒將軍。
說是無論如何,不能辜負了皇上的信任,不能再有讓人生疑心的地方。”
蘇青說著,苦笑連連。
“呸!”張徵往城外猛啐了一口。
“合那回,北齊大軍確實調度的太快了。
你看,除了合那一回,北齊大軍的調度,什麼時候到哪兒,戰力如何,幾乎都在將軍預料之中,就是那一回,就是將軍,也是怎麼也想不通,怎麼能那麼快?本就不可能!”蘇青連聲嘆氣。
“嗯。”張徵沉著臉嗯了一聲,他也沒能想通,不管怎麼推演,都不可能那麼快。
“合那一戰,主帥要是將軍,我覺得至不會大敗。
小武將軍接掌江都城的時候,將軍跟老夫人說過,說小武將軍什麼都好,就是歷練不夠,定不足,也不夠堅韌,能勝不能敗,一有敗相,就要急躁慌。
我也聽將軍說過一回。
將軍說,合之戰,北齊反應之極,兵力調集之快,肯定遠遠超出小武將軍的預料,小武將軍當時肯定慌了,著急了,不等大軍全數渡過江,也沒整頓好安排好,就急著北上。
將軍不是一直教導咱們麼,主將心不定,軍心必,越是這樣的時候,越要沉住穩住。
將軍說,當時,小武將軍必定慌了,主帥慌,大軍軍心必定急躁不穩。
大戰那天,偏偏又冒出來那位桑大將軍,殺神一般……唉!”蘇青長長嘆了口氣。
“小武將軍自己也死了。”張徵喝了一大口酒。
“嗯,小武將軍的死訊傳回去時,武家就有人說,是將軍想除掉小武將軍,還說將軍是報復小武將軍,說什麼的都有,唉。
朝廷裡,聽說有不知道多摺,說將軍私通北齊,突襲合的事兒,是將軍向北齊告的,還有的,說武家鬥,禍及國運,這個那個,各種各樣,什麼都有。
當時,小武將軍的方略,說是隻有小武將軍和皇上知道,後來皇上垂詢過將軍,將軍也就知道了,說是一共三個人知道,小武將軍死了,皇上肯定不可能,那就是將軍了。”蘇青苦笑連連。
“真他孃的扯!”張徵再啐了一口。
“將軍再要什麼君命不什麼的,你想想,那是什麼後果。”蘇青再次嘆氣。
“唉!”張徵耷拉著肩膀,也是一聲長嘆。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還是不該回撤。”好一會兒,張徵再次忿忿道。
“嗯。”蘇青看了眼張徵。
“蜀中易守難攻,整個蜀中,有將近二十萬大軍吧?二十萬大軍,還要援什麼援?要是二十萬大軍還守不住,那援了也是白援!”張徵喝了一大口酒。
“襄城破,將軍說,朝廷那些人,嚇著了。”蘇青低低嘆氣。
“朝廷哪些人?就是皇上吧?蠢貨!”張徵啐了一口。
“不說這些了,明天天一亮,你就趕回江都城,守好江都城。”蘇青欠過去,將杯子在張徵杯子上了。
“你回江都城,我守揚州。”張徵喝了酒,再倒上。
“揚州反正守不住,江都城在你手裡能守得住,在我手裡,十有八九守不住,我回去,那就是揚州守不住,江都城也守不住。”蘇青也倒上酒。
張徵抿著,沒說話。
“咱倆,認識了得有十幾年了吧。”蘇青抿著酒,轉了話題。
“二十三年了。”張徵答了句。
“也是,老子三十生辰都過了。”蘇青說著,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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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年年過生辰,過一年一年,過個屁!”張徵一邊笑一邊呸了一口。
“不過生辰怎麼收禮?”蘇青曲起一條,瞇起了眼。
“你他孃的。”張徵一邊笑一邊罵了句。
“那個王媽媽,你還記得吧?一年過兩回生日,說是一回是父難日,一回是母難日。”蘇青笑問道。
“我還能忘了!那條老母狗。還母難父難,母難是難,那父,明明是快活極了,難什麼難!不要臉的老母狗!”張徵一邊笑一邊啐。
“哪管爹娘是難極了還是快活極了,要的是收生辰禮,不要臉是真不要臉!”蘇青嘖嘖。
“那個老茶壺死那天,我瞧著那個高興樣子,哭著哭著,竟然憋不住,笑出來了,看笑那樣兒,老子那會兒都後悔了,不該殺了那個老茶壺!”張徵嘿了一聲。
“那個老茶壺,殺他這事兒真痛快,對了,他怎麼得罪你了?二十多年,我竟然一直忘了問你,孃的,竟然一忘就是一二十年。”蘇青想著他和張徵頭一回殺人的事兒,笑起來。
殺那個不要臉的老茶壺前,他想著過後一定問問張徵,爲什麼那麼恨那個老茶壺,可殺了之後,他太興太激,竟然忘了問了,一直忘到現在!
那一回殺人,真是爽極了。
“我在歡門外頭討飯,朱大嬸拿了半塊燒餅給我,那個老茶壺不讓給,不給沒什麼,可他說,給我吃點兒沒什麼,可我吃了還得拉出來,實在討人嫌。
他這話,不是人話。”
“他也不是人,我早就想殺他。”蘇青瞇著眼。
“他死的時候,大家都高興的。”張徵笑起來。
“嗯,他不是人。”蘇青不知道想起什麼,狠狠的啐了一口。
“明天,還是你回江都城吧。爲了咱姐。”沉默片刻,張徵看著蘇青道。
“你覺得,這一仗,咱們樑地還有勝算嗎?有多勝算?”沉默了好一會兒,蘇青看著張徵問道。
張徵沉著臉,沒說話。
“早晚而已,能守住江都城,就能多撐一陣子,樑地能撐住,將軍就沒什麼事兒,將軍沒事兒,咱姐就沒事兒,你回去比我回去好。”蘇青語調清淡。
“江都城守不住,就守不住,你別死守,該走就走。
咱姐,一個妾奴而已,咱們,也跟奴兒差不多,真要怎麼樣,殉國都不著咱們這樣的,你帶著咱姐,該往哪兒去,就往哪兒去,不用死。”張徵沉著臉道。
“既然這樣,你幹嘛要那麼攻這揚州城?”蘇青看著張徵問道。
張徵抿著,沒說話。
“將軍對咱們,咱姐,你,我,對咱們三個人,都是恩同再造。這個,我心裡明白,你心裡明白,咱姐,也一樣明明白白。
你冒天下之大不韙,驅民攻城,不過是爲了給將軍開路,把自己當一把利刃,碎骨報答將軍的知遇之恩。
你這心思,我明明白白,這會兒再跟我說這些話,就沒意思了。”蘇青拍了拍張徵。
“這份大恩,我一個人來報,你護著咱姐,姓埋名……”張徵的話沒說完,就被蘇青打斷,“仇能替,恩不能替。
再說,你覺得咱姐那子,是個爲了活著怎麼都行的?
別說,我也沒覺得活著有什麼好,活著是不錯,可也沒好到非得活著不可。
別說這些沒用的。”蘇青聲調中著疲懶,和的玩世不恭。
“咱姐……”張徵擰眉看著蘇青。
“咱姐,跟順風那位大當家,那位桑大將軍,是知已之,這你不知道吧?”蘇青笑瞇瞇斜瞥著張徵。
張徵一個怔神。
“兩個人好得很呢,在江都城的時候,經常一起喝酒說話。
鄂州城破前,那位大當家,從建樂城往鄂州,千里迢迢,就爲了見咱姐一面,道個別。”蘇青嘆了口氣。
“這事兒,將軍知道嗎?”張徵臉微白。
“將軍怎麼可能知道?連你都不知道。”蘇青嘿笑了一聲,“咱姐豪氣得很,比咱們強,你我都不怕死,更不怕。
那位大當家就是知道咱姐的子脾氣,千里迢迢,只是道個別,不是接走。”
蘇青手過去,拍了拍張徵。
張徵呆了片刻,長嘆了口氣。
“明天一早,你就回江都城吧。
這一輩子,有你這個兄弟,一生不枉。”蘇青手過去,搭在張徵肩膀上。
“你要是先走了,黃泉路上,一定要等著我!
這一世的兄弟不夠,來世咱們還要做兄弟。”張徵手過去,攬住蘇青。
“好!”蘇青也攬著張徵,舉杯過去,用力在一起。
……………………
建樂城。
千山一路小跑,送進兩封信。
寧和公主猶豫片刻,將文誠那封信小心的收進匣子裡,先拆開了李桑那封信。
李桑的信很短,寥寥幾句,隨意而簡單。
寧和公主瞪著那短短幾句話,呆了片刻,用力眨了幾下眼,再看了一遍,更加呆了。
片刻,一個旋,看向歪在旁邊矮榻上,全神貫注著,卻又舉著本書,裝著本沒看的顧暃。
“大當家的回信了。”寧和公主站到矮榻前。
“是麼。”顧暃放下書,淡淡應了句。
“你知道是怎麼回的嗎?”寧和公主抖著手裡的信。
“你這話問的!我又不是。我怎麼可能知道!”
“大當家的說,讓我把沒用的首飾什麼的,拿出去賣了,就能有錢了。”寧和公主不停的抖著信。
“嗯?啊?什麼?”顧暃愕然,一竄而起,手從寧和公主手裡搶過信,一目十行掃過,再看一遍,和寧和公主一樣抖著信,“這是胡說什麼呢?逗你玩兒呢!”
“我覺得有道理!”
顧暃抖著信起來,寧和公主反倒鎮靜淡定了,側坐到矮榻上,豎著指手指,搖摺扇般晃來晃去。
“我有一庫房的首飾呢,小時候的那些首飾,本就沒法用了,那麼小的鐲子什麼的,本就戴不上了,都很值錢的,反正放著也是白放著……”
“你瘋啦?”顧暃瞪著寧和公主。
“你家也有不吧?”寧和公主看向顧暃。
“我是說!你瘋啦?”顧暃將信抖到寧和公主面前。
“就放到晚報上,誰出的價高,就賣給誰!
司墨!跟我去庫房看看!”寧和公主從顧暃手裡過那封信,順手揪著顧暃,一起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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