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第202章 出路
周沈安扛著十來斤米,另一隻手裡拎著一條二三斤重的膘,進了府學后街。
“師孃!”站在還算像樣兒的院門口,周沈安揚聲道。
“唉。”還餘下一半的廂房裡,一個乾瘦的老太太扶著牆,一步一步挪出來,“是週二郎,你這是幹啥?咋又拿東西來了,昨兒的餅還有呢,還沒吃完。”
“先生的病好些沒有?”周沈安將那條膘遞給老太太,拿下那袋米,左右看了看,踢了個小凳子靠牆,放好米。
“是二郎啊,又來送東西了,你昨兒送過一趟了。”廂房最裡面,架著個破竹榻,一個五十來歲老者一點點撐起來。
“先生好點兒沒有?剛剛我路過應大夫家,看他搭了個棚子,開診看病了,我跟應大夫說了,讓他得空的時候,過來給您診診脈,開幾幅藥吃吃,就能好了。”周沈安蹲在破竹榻前。
這破竹榻用幾塊磚架著,看起來搖搖晃晃,老先生又挪了挪,竹榻就跟著又搖起來,周沈安下意識的手扶住竹榻,以免它倒塌下來。
“你哪兒來的錢?你家裡?是週二郎吧?我這眼睛,看不大清,我聽著這聲音是你。”老先生挪著坐好,用力的看。
“是二郎,二郎還拿了一條,有兩三斤重,還有米,一大袋米!
二郎,你哪兒來的錢哪?”老太太拎著,看著米,一下子神多了。
“我找了份活,掙錢的。”周沈安站起來,手到破爛的長衫底下,解下一大串銅錢,“這是半吊錢,師孃拿著,買菜買柴。
應大夫那邊,我跟他說過了,診金還有藥錢,回頭我跟他結,您不用管。”
“你哪兒來的錢哪?”老太太接過半吊錢,的半邊子往下一沉,更加驚訝了。
“二郎!你哪兒來的錢?你幹嘛去了?你可不能……”坐在破竹榻上的老先生急了。
“先生別急,師孃先把錢收好。
“靠東門那邊,有戶有錢人家,在咱們揚州城有十幾宅子,現在拿出錢,要重新起宅子,找人畫圖樣兒,制度安排樓閣亭臺。
“我就去應了,畫了幾宅子,難得都看上了一張,得了些銀子。”
周沈安急忙解釋道。
“你這孩子,怎麼還是把心思都放在這些沒用的東西上頭,你又不笨,你要是把琢磨樓臺園子的這份心思,都用到文章上,你早就……”老先生一聽就急了。
“先生別急,我用在文章上了,真用了。現在這會兒,不是非常時期麼,咱們先得吃飽了,才能唸書呢。”周沈安忙陪笑道。
“老頭子,這都啥時候了,都快死了,唉,你還嘮叨這些沒用的。”老太太四找了一圈,將那半吊錢塞到老先生枕頭下。
“掙夠吃飯錢,你別再分心了,把心思都放到文章上。
咱這揚州城,遭此大難,大難不死的,都有後福。
今年說不定要開恩科,今年就是大比之年,這恩科不用開了,咱們揚州,必定要多取不人,這是慣例了。
你得趁著這個機會,好好用功,秋闈中了,再怎麼,你就是了,往後,就算春闈屢試不中,那也……”
老先生揪著周沈安,急急的待道。
“我懂,先生放心,我都懂,都記下了,先生安心養著,讓師孃熬些米油給你先補一補,先生先好起來。
咱們揚州城裡,現在已經很熱鬧了,糧行市,都開了,各家店也都開了。
剛纔我買米的時候,米鋪的洪掌櫃問我先生怎麼樣了,問先生的學堂什麼時候能開,說他家大小子早上還問他,要來上學。
洪掌櫃還說,您這學堂要是還開,他就先把束脩送過來。
您趕好起來,回頭我找幾個人過來,把學堂院子清出來,先搭個棚子,您先把學堂開起來。”
周沈安笑著岔開話題。
“多虧了二郎,等你羣弟回來……”老太太抹著眼淚。
“別提他!別提那個孽種,他哪還能活著回來?你看看這仗,這仗……”老先生眼淚淌出來,“這人死的,哪是人哪!別提了。”
“不提了不提了。”老太太轉過,強忍著哭聲。
“羣弟肯定能平平安安回來,羣弟要是回不來,我給先生和師孃養老送終,羣弟走前,都託付給我了,師孃別哭了,先生保重自己。
東門東家那邊,正忙著,我就不多陪先生說話了。
這些錢,師孃只管用,別省著,米也別省,該吃多就吃多。
街角那個小菜市,賣菜賣柴的都有了,師孃去買些,我先走了,明兒我再過來。”
周沈安邊說邊站起來。
“你家裡都安頓好了?你娘沒事兒吧?”老先生手拉住周沈安,問了句。
“都好,先生放心,先生趕好起來,趕把學堂開出來,開出來就好了。”周沈安站起來,彎腰替老先生掖了掖被角,辭了師孃,急匆匆走了。
他得趕趕到東門裡那宅子。
那位有錢的東家,昨天待他今天準時過去,他可不能晚了。
周沈安急急忙忙趕到東門裡李桑那宅子,在院門口,斜看了眼挨著門框,放在門裡的那隻大滴,舒了口氣。
沒晚,早了半刻鐘,正正好。
周沈安扶了扶頭上的破襆頭,了腰帶,從頭到腳理過一遍,這才上了臺階,進了院門。
這會兒還早,院門裡兩長排長凳空空無人。
二門門檻上,坐著那位天天看著人的愣呵呵的漢子,正著不知道什麼兒剔牙。
見周沈安進來,大頭忙擰頭往院子裡喊了句,“老大,那個姓周的書生來了。”
“請他進來。”李桑的聲音從院子裡傳出來。
“周先生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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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個請字,大頭立刻就客氣了,從門檻上跳下來,欠往裡讓周沈安。
“不敢當不敢當。”周沈安趕衝大頭拱手欠,側著子,小心的從大頭邊挪過去。
這一夥人,有錢這一條,他看出來了,肯定不是一般的商家有錢人,這一條,他也看出來了。
他們這院子裡,可是滿院子的刀槍!
“先生請坐。”李桑從廊下椅子上站起來,衝周沈安拱了拱手,笑讓道。
“不敢不敢!”周沈安急忙長揖還了禮,拿著坐到李桑旁邊的椅子上。
“這兩三天,我統共收到了十六張宅院圖樣兒。”李桑直正題,一邊說,一邊接過螞蚱遞過來的一大卷圖紙。
“十六張中間,只有一張是你的,就是這一張。”李桑出最上面一張,捲起放到旁邊,指著其餘十五張圖,笑道:“請先生替我看看這十五張圖,你覺得這些宅院園子安排,哪些巧妙,哪些不大好,隨便說。”
周沈安不安起來,“東家,這都是……”
“圖上的姓名,我都糊起來了,你只看圖樣,只說圖樣,不用管是誰畫出來的。”李桑打斷周沈安的話,笑道。
周沈安猶豫了下,咬牙道:“好。”
接過厚厚一卷圖紙,周沈安站起來,將圖紙攤在長案上,四角用鎮紙住,彎著腰,仔細看起了最上面一張圖。
李桑端起茶抿著,等他看好。
“這宅基,我記得去看過,跟著那位馬爺。
“這塊地兒,有些個狹長,特別是中間這裡,寬只有兩間半堂屋,這張圖還是照東西廂安排,雖說沒錯,可蓋出來之後,這中間的天井,就太狹了,令人鬱結,與風水上也不大好。
“前面偏出來的這一,這一,把後牆做影壁,我覺得極好,虛虛實實,巧妙極了。”
仔仔細細看過,周沈安指著第一張圖,點評道。
“嗯,那中間的院子,你有什麼主意沒有?”李桑沒站起來,往後靠在椅背上,看著周沈安問道。
“不如,把西邊廂房,做半間,讓出一半給天井。這樣,從外面看,就是一面高牆,從天井裡看,又看不出西廂只有半間。
這西廂做書房,後牆放滿書架,倒是雅緻地方。”
周沈安仔細想著,笑道。
“嗯。”李桑笑著,只嗯了一聲。
周沈安捲起第一張圖,開始看第二張。
一張張點評完,已經將近中午。
“周先生果然是極擅長制度宅院園林。”李桑看著周沈安捲起最後一張圖紙,笑起來。
周沈安一個怔神。
“我打聽過你。”李桑笑著解釋了句,看著周沈安笑道:“先生早就考過了生試,今年秋闈,先生準備下場嗎?”
“下場總得下場。”周沈安一臉苦笑,“我十六歲那年就考過試,之後,直到現在,三十出頭了,屢考屢敗。我念書寫文章上頭,天份有限,可是,考,總歸要考一考。”
“先生這十幾年,就靠府學那些廩米爲生?”李桑打量著周沈安。
“是。”周沈安一個是字答的有些恥。
“我這裡有份活,要不,先生接下來吧。”李桑笑指著那一大卷圖紙,“這些圖紙,照先生剛纔說的,讓他們修改。
”除此,我還有些宅子,都給先生,由先生統總看著制度房舍園子,修建的時候,也請先生看著,隨時調整修改。”
周沈安一個怔神,“東家還有宅子?東家統共有多宅子?”
“多的,我沒算過,好像這半座揚州城的宅子,都是我的。”李桑慢吞吞道。
周沈安眼睛都瞪大了,“您?”
“我要打理的產業很多,沒空兒一直耽誤在這些宅院上,可我又不想把這些宅子蓋的七八糟,醜陋不堪。
揚州這麼麗的地方,二十四橋明月夜,我希我的宅子,不說給這揚州城添增,至,得讓人看著順眼吧。
所以,建之前,我找人制度圖畫,可制度宅院園林這事兒,極其高深,真不是誰都能做得好的。
這幾天看下來,就先生制度的那宅院,我最滿意。
所以,我想把這半城的宅院,都到先生手裡,由先生統總。
只是,這些宅院園林的制度,先生不要一人獨攬,最好把這些宅子多安排出去,先讓他們看著安排,最後由先生拍板,這樣,大家都能有口飯吃。”李桑笑道。
“那得不年……”周沈安有些,他實在沒想到。
“不急,慢慢蓋,慢慢修,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行。”李桑笑道,“我們不急,不和急著修宅子的人搶工匠。”
“東家,”
“他們都稱我大當家,你要是願意接,細務,讓大常跟你說說,還有你的工錢。”李桑笑看著周沈安。
“好!”周沈安猶豫了一瞬,就答應了。
他對秋闈,早就絕了念想,可他手無縛之力,半技之長都沒有,當清客伴讀,他不夠機靈有趣,就是賣酸文,他都沒那份捷才,賣十篇被人家退回來九篇半。
實在沒有別的生路,他只好一年接一年的賴在府學,靠著那幾石廩米過活。
如今,有這半城宅子的活計,說不定能掙夠後半輩子的飯錢,反正,他沒媳婦沒孩子,就一個老孃,吃得穿得。
看著周沈安跟著大常進了廂房,孟彥清站過來,看著廂房讚歎了句。“大當家眼真好。”
“咦,這人不是你先看中的麼?”李桑看著孟彥清,揚眉道。
“啊,是啊是啊,我是說,這人真不錯。”孟彥清一臉笑容裡,有幾分尷尬。
“我讓竄條跟著他看了兩天。
前天,他從咱們這兒領到了五兩銀子,換了銅錢,買了米送回家裡,先去了他啓蒙的先生家,送了幾隻餅,一捆柴,接著挨家看他府學的先生、同窗,送了米,或是給了錢。
他那五兩銀子,大約不剩什麼了。
竄條跟府學的老雜役打聽了,說在府學裡,一直是他攬總各種雜務,任勞任怨,人緣極好。
你眼確實不錯。”李桑解釋了幾句,看著孟彥清,誇獎了句。
“大當家過獎了,我就是隨口一說。”孟彥清笑容喜悅。
共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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