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李桑和大常、孟彥清幾個人一起，出城往武縣外的莊子過去。

大常和孟彥清帶著二三十輛大車，拉綢子往綢緞莊貨，李桑去看米瞎子和林颯們，以及棉花。

進了莊子，大常和孟彥清幾個，趕著車直奔堆放綢子的庫房，李桑跳下車，往已經一片雪白棉桃的棉田過去。

棉田裡，幾隻看起來很兇的壯母公昂著頭，跑來跑去，李桑盯著一隻壯的公，蹲下來，了塊小石頭，正準備砸出去，背後一聲呵問，“你幹嘛呢！”

李桑忙扔了小石頭站起來，“林姐姐。”

“這隻公最壯，要留著配種的，我要再晚一晚，這種就得湯了。”林颯角往下，斜瞥著李桑。

“這公紅燒好吃。棉花長的不錯。”李桑岔開話題。

“這是第三期。”林颯手撥了撥一隻棉桃，“王師兄說再長幾天看看，第一期已經摘好了，前兩天下雨，冒雨摘的，幸好不多，師兄在那邊，今天摘第二期。”

“第一期第二期，怎麼分的？”李桑跟著林颯，沿著田埂往旁邊走。

“州那個花工說，他每年出了正月播種，好不好他也說不清。

“師兄不知道什麼時候播種最合適，就把種子分九份，從出了正月，每十天播種一份，一共就是九期，現在看起來，第三期第四期出芽最多，長的最好。”

林颯一邊說，一邊揮著手指過來指過去。

李桑嗯了一聲。

從前從來沒留意過農事，也從來沒養過花種過草，這棉花什麼時候種什麼時候收，一丁點兒印象都沒有。

王錦這種方法，聽起來很科學嘛！

前面細長的一條田裡，七八個年青男，有的抱個小筐裝棉桃，有的揹著大筐裝棉桃，還有一個，拎著桿秤。

王錦站在中間，一臉嚴肅，對著棉桃，先仔細看，再仔細，摘下來，再看一遍，旁邊兩個二十來歲的小哥兒，捧著簡易筆墨架子，著筆在記。

李桑頭過去。

“大……”林颯一個大字沒說完，就被王錦擡手止住。

李桑拉了把林颯，往後退兩步，看著王錦仔細查看一遍棉株，數一遍棉桃，再親手挨個摘下，仔細看細細聞過，放到小筐裡，稱過重，再摘去棉殼，再分別稱重，再去棉籽，再分別稱重，再數棉籽。

李桑看的嘖嘖讚歎，轉往莊子過去。

“咦，你不是來看棉花的？”林颯見李桑轉走了，幾步追上，奇怪道。

“看過了。我就看看長什麼樣兒。那幾個小娃兒是從你們山上來的？你們養了多？”李桑一邊走一邊問道。

“嗯，都是王師兄的徒弟，年後過來的，來了十幾個呢，你問幹嘛？現在不是吃的時候。”林颯跟著李桑往莊子裡走。

“咦？吃還分時候？那你們的規矩，這是中午吃還是晚上吃？”李桑奇怪道。

“不是中午晚上，差點忘了，這是你的莊子，你想吃就吃。”林颯擡手揮了揮。

“瞎子呢？”李桑打量著四周，轉了話題。

“看著人修房子呢。”林颯往莊子邊上指了指。

離莊子邊的工地隔了二三十丈，樹蔭濃的大槐樹下，茶爐茶桌茶擺的齊齊全全，米瞎子坐在把寬大的扶手椅上，翹著腳，抿著茶，哼著小曲兒。

“那邊的工地，你從這兒能看到？”李桑站在米瞎子後，頭看了看。

“咦！你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從哪兒回來的？”米瞎子沒站起來，只擰回頭，看著李桑問道。

“揚州。”李桑隨口答了句，拽了把椅子過來，坐到茶桌旁邊，自己手沏茶。

米瞎子喝茶湯，還喜歡點茶，喝不慣苦的茶湯。

“揚州？你去江州城販綢子，把江州城販回來了？搭上誰了？楊文可是死了。”米瞎子打量著李桑。

“這蓋的什麼房子？這麼高這麼長。”李桑指著不遠的工地。

“織布用的。怎麼從揚州回來了？你去揚州幹嘛？”米瞎子再問了句。

“紡線織布，以後都放到揚州吧。

“我把揚州城外的莊子田地，轉給了一位姓孟的鉅商。

“這位孟太太，是華亭縣人，家裡幾代人都是開織坊的，最懂織布紡線，給，比咱們自己做，事半功倍。”李桑沏了清茶，倒了一杯給林颯。

“孟！”米瞎子猛喊了一聲，眼睛瞇起，斜著李桑，片刻，一聲乾笑，“我就說！”

“你就說什麼？”林颯頭往前，忍不住問了句。

“把人家媳婦拐跑了。”米瞎子嘿了一聲。

“孟太太是你拐的？”這一回，林颯反應倒是快。

“孟太太很會做生意，很爽利的一個人，會吃會喝會玩兒，你跟肯定聊得來，以後去揚州找玩兒吧。

“還有，不像我，一出手就要人命，喜歡慢慢把人挫磨死，跟你像，這上頭，你倆肯定能聊得來。”李桑往後靠在椅背裡，看著林颯笑道。

“我什麼時候把人挫磨死了？我從不殺人，也不挫磨人，最多打一頓。

“你這說的，明明跟你一樣，你是明著殺人，是暗著殺人唄。”林颯張堵了回去。

米瞎子拍著椅子扶手，哈哈大笑，“我告訴過你，我林師姐，是個明白人，看人都是一眼看到骨子裡。

“師姐這話說得好。”

“我瞧著王姐的棉花種的好。”李桑轉了話題。

“照這麼種，是好。”米瞎子嘿的一聲哂笑。

“帶著那十來個徒弟，天天在地裡轉，就那麼大點兒地方，掌大，天不亮就下地轉，一直轉到天黑，我瞧著吧，每一片棉花葉子，每一天！至被瞧三回。

“澆水是拿著瓢一棵一棵澆，上是可著勁兒上，那蟲，本等不到長起來，落棉花上歇個腳，都得被瞧見，一把死，這麼種，能不好？

“真好還是假好，得等下到大田裡，靠天吃飯，才能看得出來。”米瞎子撇著。

林颯斜瞥著他，要不是隔著李桑，估計得啐他一口。

“再怎麼心，也是頭一回種在地裡，不是園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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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在園子裡的時候種一棵活一棵，現在看，也差不多種一棵活一棵，看起來這是個潑辣東西。”李桑晃著腳，擰頭看著周圍的棉田。

“這也是。還能結。”米瞎子自在的直了，“你這趟綢子，賺了多錢？”

“你問這幹嘛？”李桑斜了眼米瞎子。

“烏師兄說，後山手要錢的，比往年多出來不，都是些七八糟的東西，比如你說的那什麼懷不上的東西。”米瞎子看著李桑，一臉的這都怪你。

“我沒錢，不過，我可以給你烏師兄指條明路。

“拿上你們山上那些七八糟的東西，去揚州城，找孟太太，看能不能賣給，是真正的有錢人，往上至三代，都是江南鉅商，個個都是賺錢的好手，家裡有不知道多座銀庫。”李桑笑瞇瞇。

“肯買？”米瞎子皺著眉。

“鉅商，頭一條，就是眼好，要是不買，那就是你們東西不好。

“還有，鉅商做生意，有一樣很講究，就是不做絕戶生意，你們山上那些東西，哪個值錢，哪個不值錢，值多錢，嘿。”

李桑角往下，扯個八字。

“照你們自己要價，指定是翡翠賣個白菜價，拿著只鹹菜疙瘩當寶貝，你跟你烏師兄待一聲，別開口要價，憑人家給吧。”

米瞎子哼了一聲。

“山上哪有值錢東西？”林颯凝神聽著，擰眉想著，嘆了口氣。

李桑和米瞎子只當沒聽見。

中午，王錦忙得顧不上回莊子吃飯，看樣子米瞎子和林颯都習慣了，做好飯，先拿了只大碗，連飯帶菜堆一碗，再裝了幾大提盒，讓人送到地裡。

“王師兄忙起來的時候，抓到什麼吃什麼，要是不把菜堆碗裡，就吃一碗白米飯。”林颯一邊往大碗裡堆菜，一邊和李桑解釋。

李桑笑著，看著林颯仔細的挑去菜裡的調料，把出骨，再堆進碗裡。

李桑和林颯、米瞎子一起吃了中午飯，坐在大樹下，懶懶散散的喝了一下午茶，要了十斤棉花，騎著馬往建樂城回去。

……………………

隔天，李桑吩咐黑馬把十斤棉花分兩箱，遞往揚州城，自己出了炒米巷，往張貓們的作坊過去。

張貓和谷嫂子的商號早就不只做順風的生意，城裡地方小，地價高，兩年前，們就把作坊搬到城外去了。

李桑直奔城外的作坊，

作坊地方選的好，挨著河，自己修了個小小的碼頭，船停過來，卸貨裝貨都非常方便。

李桑站在碼頭上看了一會兒，推開虛掩的兩扇大門，擡腳往裡進。

“哎！我們這兒不能隨便進！嗐，快出去！”正在掃地的看門婆子一邊喊著，一邊揮著手往外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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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李……”

“姓李咋啦？姓張都不好使！出去出去！”看門婆子高大健壯，懟著李桑往外推。

“唉唉！我找張掌櫃！張貓！谷掌櫃也行！還有你們楊帳房，韓掌櫃也行！”李桑把張貓、谷嫂子，趙銳他娘，以及能想到的姓，趕都祭出來了。

“喲！你知道的還真不！到門外等著！”看門婆子繼續懟著李桑往外推。

李桑只好站到了門外。

看門婆子肩膀抵著一扇門，手裡的掃帚擋在另一扇門裡，扯著嗓子：“香兒娘！香兒娘！跟裡頭說一聲，有個姓李的，找咱們大掌櫃，不知道是誰！沒見過！”

“等著！”裡頭扯著嗓子應了，沒多大會兒，裡頭的大嗓門又響起，“問啥！”

“李桑。”李桑趕答了句。

“李啥！”看門婆子一聲大吼。

“李啥啊？”張貓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是我。”李桑從門裡探頭進去，揮著手，有氣無力的喊了聲。

“唉喲還真是你！不是說你在鄂州呢！你怎麼說回來就回來了！王嫂子讓進來，這是咱們大當家。”張貓拎著子跑過來。

“咦！你還真認識我們大掌櫃！”看門的王嫂子拉開門，讓進李桑。

李桑先衝看門的王嫂子欠陪笑，“多謝多謝。”再看著張貓笑道：“你們家這門戶，現在可真嚴實。”

“沒辦法，四月裡，出了件大事，差點鬧出人命。

“就這旁邊村裡，有家大姓，看中咱們坊裡一個小妮子，說親不，竟打起了搶親的主意，守在咱們這門口搶人，呸！”

張貓猛啐了一口。

“也不打聽打聽，沒聽說這作坊是一羣母老虎開的？

“我拎著刀就出來了，還有谷嫂子，唉喲我真沒想到，谷嫂子那個狠啊，掄著子，都是摟頭打！

“我們！一直打到他們村口，把人搶回來了。

“後頭，他們又來打過兩回，都被我們打跑了。”張貓猛拍了一掌。

李桑聽的眉梢高揚，正要說話，谷嫂子幾個，呼呼啦啦迎出來了。

“真是大當家的！大當家真是說回來就回來！”

“大當家瞧著瘦了，大當家這一趟，大半年呢。”

谷嫂子、韓嫂子等人圍著李桑，連說帶笑往裡走。

“大當家喝茶。”

“大當家吃這個。”

“大當家再加個墊子，和了舒服。”

……

一羣人圍著李桑，遞茶拿點心，還有甩著帕子給撣灰的。

“行了行了。”李桑被這幫中年婦圍著拍打，著頭失笑出聲，“我自己來，讓我自己來。我先問一句。”

李桑看向張貓，“後來呢？現在還你來我往的打著呢？沒傷著人吧？”

“啥事兒啊？”谷嫂子頭問道。

“就是徐家那妮兒被人搶親的事兒。”張貓先答了一句，“頭一趟把人搶回來，我們幾個就商量這事兒，我就記得你說過，不能斬草除，就一定要打到他眼怕！

斬草除肯定除不了，打到眼怕，也難，那是個大村，兩三百的人呢，一個村都是同姓，後頭，是楊嫂子想起來的，到底讀過書，說這搶親，那是犯律法的事兒，我們就去告狀了。”

“一村子都不要臉，啥都敢胡說八道！”谷嫂子接了句。

“非說定了親了，找了一堆假證人，他找，咱們也找，這咱們不怕他，這司，咱們打贏了，可也就是枷了十天。”張貓無接話。

“後頭，他們還是來鬧，那個村窮得很，懶漢多多，又窮又賴，呸！”

張貓再啐了一口，低聲音。

“我們幾個一商量，還是得把他們打怕了。咱們是人，是都是人，是力氣小，可咱們有錢哪，是不是，咱有的是錢！

我就找了家鏢行，一口氣，請了小一百能打能殺的，都男扮裝，這一回，是咱們找茬兒，一路打到了他們村裡，把能砸的全砸了，一個村，砸了個稀爛。

他們就報了，府衙裡來了人。

我就說，你瞧我們，全是人，我們纔多人，他們多人，他們又都是男人，後來府衙就說他們誣告。

就這一頓，就打怕了，從這一頓起，就真是眼怕了。”張貓得意的拍著襟。

李桑聽的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