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第231章 閒事兒
孟彥清負責盯著應守愚那邊,一天一趟的跟李桑稟報:
一場宴飲之後,江北的糧商立刻就團兒了,團得還,以應守愚爲首,又推了兩位副手。
糧商們分頭,躲躲閃閃出了豫章城,往洪州其它地方打聽米價,以及當地米行裡收進了多稻穀,估算外頭大致還有多能收的稻穀,以及,各個村鎮規模如何等等。
另外幾個人,開始悄悄尋找車船腳伕。
原本,他們要是在米行買了米糧,這運米糧的車船,都該是行裡就有。船車以及腳伕行的船錢工錢,照理都是米行給個行價的。
現在,他們要繞過當地米行,這車船腳伕,就得自己找,當地的車船腳伕行,肯不肯接他們這活兒,還說不定呢。
這件大事兒,可得事先講好定好,要不然,收了米糧,運不出去,那可是大事兒。
還有幾個,在到尋找能用的人手。
往各個村鎮上門收稻穀,憑他們這些人可遠遠不夠。收稻穀這事兒,一旦開始,就得各一起鋪開,否則,這洪州的米行,可不會坐等著他們一一的收過去,畢竟,人家也坐一起喝過酒了。
李桑一天天聽著,一天比一天放心。
這應守愚,確實像他自己說的,祖上幾代都是做糧行生意的,很知道關竅難點在哪裡。
李桑放了心,聽說新任帥司兼漕司兼豫章府尹駱帥司要當衆審理豫章城過往積的舊案,李桑拎著包瓜子,一早上就往府衙佔了個上佳位置,看熱鬧聽審案。
聽說建樂城正在修刑統,這位駱帥司,就任洪州帥司前,是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可是修刑統的主要人員之一,刑統要修訂哪些地方,要往哪個方向修,他肯定一清二楚,說不定能聽出點兒什麼和什麼。
北齊南樑用的是同一部刑統,剛到江都城的時候,就認認真真通讀過刑統,從前的刑統,是知的,有什麼變化,應該能聽出來。
反正這幾天也沒什麼大事兒,閒著也是閒著。
駱帥司當衆審理舊案積案,爲的是儘快把他這大齊新任洪州長的威樹立起來,取信於民。
這案子審起來,依照律法,一不茍,證據如何,證人如何,律法如何,列的清楚,說的明白。
李桑聽了兩天,十分敬佩,不愧是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出來的,這案子審的,真讓人舒舒服服,無話可說。
第三天,審到一樁殺夫案,出了意外。
案子簡簡單單,親不到一個月,婦人趁著丈夫睡,一條繩勒死了親夫,唯一算得上亮點的,是這個丈夫,是豫章府衙的衙役。
這樁案子簡單明瞭,十惡大罪,案發隔天就審定了的,杭城的批文也到了,原本應該斬立決。
可趕在要斬前兩天,豫章城易了手,城裡的南樑員,在顧晞的縱容下,只要是想逃的,都順順當當的逃之夭夭。
這個斬,就耽誤下來了。
駱帥司兼漕司兼府尹這一趟清理積案舊案,規則之一:是所有要斬的案子,不管是秋後問斬,還是斬立決,都要重審一遍,畢竟,人命關天。
婦人帶著腳鏈手鍊,咣咣鐺鐺上到大堂,歪歪斜斜撲跪在地。
看熱鬧的人羣中,李桑佔據著大堂一角的有利地勢,往左可以清楚的看到臺上的駱帥司,往右,大堂一覽無餘,打量婦人,十分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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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不到一個月就謀殺親夫,李桑原本以爲是個年紀青青的小娘子,沒想到眼前的婦人,看起來得有四五十,甚至五六十歲年紀了。
這是二婚?三婚?
那就難怪了。
李桑嗑著瓜子兒,聽著堂上幕僚快而清晰的念著案。
“袁付氏,剛纔所念,你都聽清楚了?可有出?袁招財確實是你勒死的?”駱帥司聲音溫和。
“聽清楚了,沒有出,是民婦勒死了袁招財。”跪在大堂中間的婦人口齒清晰。
“你勒死親夫,這是十惡大罪,照南樑的律法,當斬立決,咱們大齊,也是斬立決,唉。”
駱帥司嘆了口氣,正要把這樁案子結過去,袁付氏擡頭看著駱帥司道:“府尊,民婦有一事不明,可否請教?”
李桑上微直,收起了瓜子,這位袁付氏,這一張口就不凡,這案子有看頭了。
駱帥司也十分驚訝,忙擡手示意,“你說。”
“若有民婦,父兄尚在,卻被人強行嫁娶,當如何?”袁付氏直視著駱帥司,問道。
“嗯?”駱帥司眉梢揚起。
這案子有蹊蹺!
“怎麼回事?”駱帥司沒答袁付氏的話,轉頭看向旁邊的邵推。
邵推是南樑屬,家在荊州,北齊大軍推進豫章城時,只關門躲了幾天,沒走,駱帥司到任前,邵推就從前怎麼樣,現在還怎麼樣的天天到衙門,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了。
“袁付氏今年三十有五,父母已亡,有一兄長,卻是別籍異居,前任王府尹以爲曠夫怨,有傷天和,就將配與袁招財。”邵推急忙拱手答話。
“王府尹怎麼知道年長未嫁?”駱帥司皺眉問道。
邵推頓時一臉乾笑,用力咳了一聲,衝駱帥司用力使了個眼。
“你只管說,本審案,事無不可對人言。”駱帥司臉微沉,示意邵推。
“是,那個。”邵推渾的尷尬,“袁付氏父親是個塾師,卻幫人寫狀子。
“袁付氏跟著父親,學的伶牙利齒,尖皮厚,無賴潑皮,爲子,卻屢屢拋頭面,無事生非,挑事兒紛爭,從中漁利。
“父母已亡,和兄長又是別籍異居,無人約束。
“今年春天,又到公堂吵鬧,王府尹就當堂將嫁與衙役袁招財,一來令曠夫怨各有所安,二來,也好有個人約束管教這婦人。”
駱帥司慢慢喔了一聲。
“民婦並非年長未嫁,而是守節之人。”堂下的袁付氏,看著駱帥司道。
“王府尹之前,府令嫁人,就給自己找了個瀕死的乞丐,又找了幾個無賴爲爲證,那乞丐連姓名都不知道,胡鬧得很,不能算數。”邵推忙接話解釋。
“是,證是里正,有有證有婚書,請府尊詳查。”袁付氏一字一句。
李桑再次打量袁付氏,片刻,側頭看向駱帥司。
駱帥司側頭和幕僚商量了幾句,看向袁付氏道:“你這案子,前複雜,本初到豫章,這些前,本確實要詳實查證之後,才能分辨,今天先到這裡。”
袁付氏俯了俯,慢慢站起來,跟著衙役往大牢回去。
李桑站起來,出人羣,吩咐小陸子和螞蚱去打聽打聽這個袁付氏,以及這樁案子。
小陸子和螞蚱回來的很快,在離府衙不遠的小茶坊裡找到李桑,一左一右坐在李桑旁邊,一替一句的說話。
“一問,竟然沒人不知道!”
“隨便一問,都知道!厲害!”小陸子豎著大拇指。
“說爹是個私塾先生,家裡有兩間鋪子,一兩百畝田,家就跟大哥倆孩子,爹孃活著的時候,疼,也慣著的,由著挑挑揀揀,挑到二十五六,也沒挑到合適的人家。
“後來爹先死了,兩年後,娘也死了,大哥從小兒就管不了,說是,是要分家的。
“爹娘給留了份嫁妝,厚一份嫁妝,有宅子有地,分家的時候,大哥分了半間鋪子給,不過不管鋪子,每到年底,大哥送一份銀錢給。
“從前爹孃活著的時候,雖然不嫁人,也就是不嫁人,後來,爹孃死了,又和大哥分了家,就開始幫人打司。
“不是訪行的人,幫人打司也不收錢,有的是人家求到門上,有些,是看到了,主上前,要幫人家打司。”
“衙門裡的書辦說,厲害得很,律法案例,只有府尊推師爺們不知道的,沒有不知道的,幫人家打的司,件件全贏。
“書辦說,從前前一任府尊起,就恨恨得牙。
“後來,名頭越來越大,滿豫章城,沒人不知道了,求到門上的,也越來越多,書辦說不知收斂,反倒更加張揚,除了打司,竟然還敢點評起別的案子。連杭城的案子也敢點評。
“到前一任王府尹,就趁著幫人打司,當堂把嫁給了他們府衙一個癩痢頭老袁招財,沒想到,沒到一個月,把袁招財勒死了。
“嘖,真是。”
小陸子和螞蚱一替一聲的嘖嘖。
李桑著茶杯,凝神聽著。
只讀過刑統,可這個時候的刑統,特別是戶婚一塊,簡單的簡直就是什麼都沒有。 ⊕ тt kān⊕ ¢ 〇
吏斷起案來,講的是律法不過人,子不嫁,還幫人打司,這確實是該要管教的事,甚至算得上當地員教化不利。
這個案子,極大,從前那位王府尹,當堂把人嫁了,這得算是一段佳話,現在這位駱帥司,依舊判個斬立決,也說不出半點不是。
“你們兩個,買幾件乾淨裳,再買些吃的喝的,給付娘子送過去,別提我的名字,要是有人問,就說有人託付你們,給付娘子送點兒東西。”李桑沉默半晌,吩咐道。
“好!”小陸子和螞蚱一跳而起,一路小跑,出去買裳買吃食湯水,送給付娘子。
……………………
駱帥司又審了幾個小案子,退堂回到簽押房,進邵推,將袁付氏的事兒,細細問了兩三刻鐘,又讓人出去打聽。
駱帥司最得用的幕僚張先生正盯著米糧行的事兒,從外頭回來,聽小廝說今天有個沒能當堂審結的小案,問了幾句,就急忙往簽押房進來。
“你來的正好,我正要讓人去找你。”
駱帥司正擰著眉喝茶湯,一看到張先生進來,鬆了口氣,手抓起塊米糖咬了一口。
“聽說今天審案不大順?”張先生自己倒了杯清茶,坐到駱帥司桌子對面。
“不是不順,是要出事兒了。唉。”駱帥司將袁付氏的案子說了。
“人做訟!”張先生驚訝的嘖了一聲。“還訟無不勝!”
“把當堂嫁人,這是急眼了!”駱帥司嘿了一聲。
“有這麼個人,是煩的,這事兒?今天大當家又來聽案子了?”張先生頭往前,著聲音問了句。
“可不是又來了!可真閒!不但又來了,袁付氏被押下去,就走了!”駱帥司一邊說,一邊拍著桌子。
“喲喔!”張先生眼睛瞪大了。
“這是盯上了,是吧?大當家這個人,這個人,唉!”駱帥司不停的拍著桌子。
“咱先不提大當家,這案子,您覺得,怎麼樣?”張先生擰著眉,片刻,頭湊過去問道。
“讓嫁人這事兒,應有之理,可給挑的這袁招財,就過份了!
“這個袁招財,說是衙役,在這府衙專管掏茅房,還是個癩痢頭,分了工錢就去賭,什麼都賣了,連那衙役裳,他都想賣給同僚。
“你要嫁,該讓好好挑個合適的人家,不能挑這麼個人,這不是嫁人,這是噁心人。
“這就過了!”駱帥司拍著桌子。
“這個人挑得好!挑這樣,您才能說出話來!真要挑個哪兒都合適的,讓給殺了,這會兒,不是更麻煩?”張先生衝駱帥司眨了下眼。
“對啊!”駱帥司一拍桌子。
“不過這事兒,得問清楚大當家是什麼意思,可不能會錯了意。最好,您再去找一趟文先生,說一說這案子,請教一二,多問多做不出錯。”張先生接著建議道。
“這話極是!我去一趟守將衙門,大當家那裡……”駱帥司話沒說完,外面小廝揚聲,“老爺,陳管事請見,說事兒急。”
“進來!”駱帥司急忙進。
“老爺,張先生,剛剛,大當家手下,天天跟著大當家來聽審案子的那兩個,小陸子和螞蚱,抱著新買的裳,吃食湯水,往牢裡去了,說是人託付,送給付娘子的。”陳管事一進門,趕稟報。
作爲駱帥司邊相當得力的管事兒,他很拎得清事輕重緩急。
“知道了。”駱帥司揮手屏退陳管事,看向張先生。
“行了,大當家那兒不用去了。大當家可真是,。”說到兩個字,張先生角往下扯了扯。
“付娘子!”駱帥司嘿了一聲,“行了,我去一趟守將衙門,你轉個彎往牢裡傳個話,一個人,不綁一鐵鏈子,也跑不了。”
“行,您快去,米糧行也有幾件小事兒,等您回來再細說。”張先生站起來,將駱帥司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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