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一行幾條船，順流而下，一路又流搖櫓，儘量快趕，兩天後，幾條船就趕到了江都城外。

江都城燕子磯下的江面上，無數的大齊的戰艦將江面堵塞的嚴嚴實實，戰艦上招展的皇旗，綿延無邊，把那一段的江面，飄了旗幟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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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水關，幾條船聽令停下，孟彥清跳上條小船，推開小船，劃了幾下槳，靠近上前，遞上李桑和自己的腰牌。

腰牌被兵卒一層層傳遞上去，很快，一個偏將從一條船跳上另一條船，飛奔而來。

離了兩三條船，偏將就高舉著手裡的金字令牌，揚聲著：“文將軍令：放行！快放行！”

鐵鏈和船隻移開，李桑的幾條小船搖進戰艦之間的水路。

偏將從戰艦上跳下來，落到李桑的船上，迎上李桑，急忙拱手欠，“在下鎧甲在，不能行大禮，給大當家請安！能見到大當家，是在下的榮幸！”

“不敢當，將軍貴姓？”李桑忙欠還禮。

“在下李敢，襄之戰，在下領兵攻城，得大當家關照，數次救命，大當家於在下，是救命大恩。

“文將軍聽說大當家來了，高興得很，吩咐在當趕來接。”李敢再次長揖，笑容綻放。

“也是木子李嗎？”李桑笑問道。

“是。”李敢笑的一張臉花兒一般。

“那咱們是本家。”李桑欠了欠。

“不敢……那個，是，在下的榮幸。”李敢笑出了聲。

因爲和大當家同姓一個李姓，他不知道驕傲過多回了，可現在，聽大當家親口說一句本家，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兒配不上這個李姓了。

“請大當家往這邊！”一個親衛從船上飛奔過來。

親衛站立的大船上，立刻放了幾條繩梯下來，李桑和大常、黑馬，以及孟彥清等人，沿繩梯上了大船。

親衛在前面一路小跑引路，偏將李敢側著子走在另一邊，兩個人一左一右，將李桑等人帶到了靠著燕子磯的樓船上。

“大當家來了！真是太好了！”文彥超文將軍站在船頭，看到李桑，急迎上前幾步，喜形於。

大當家來了，破這江都城，可就事半功倍了！

“不敢當。”李桑欠還了禮，立刻問道：“大帥呢？文先生呢？”

“文先生在揚州，大帥，”文彥超頓了頓，“只約了下月中之前，在下須抵達宣城，黃將軍抵達平江，三路軍圍攻杭城。”

“南樑武將軍放棄長沙，去向不明這事兒，你知道嗎？”李桑沉默片刻，看著文彥超問道。

文彥超愕然，“還沒收到軍報，長沙不在我和黃將軍戰局，軍報到我這裡，走的常規線路，還沒到。”

“大帥不會有事兒吧？”李桑直視著文彥超，聲音落的極低。

“有點兒，難說。”文彥超同樣落低了聲音，眉頭擰，思忖片刻道：“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兒，我部在宣城，黃將軍抵達平江，大帥最好在紹興一帶。”

文彥超的話頓住，擰眉再想了想，看著李桑道：“大帥這一趟，重在出其不易，爲起見，必定走的都是有人走的山路。

“武懷國急撤，必定是想到了杭城危險，要回援杭城，既要回援，必定越快越好，就不宜在不宜行走的山中穿行。

“還有，武懷國回援，多半直奔杭城。而且，聽線報說，武懷國不能直接調江南諸路大軍，他應該先回杭城，拿到皇命，才能調部署。

“我覺得，大帥應該沒事。”文彥超看著李桑道。

“嗯。”李桑慢慢鬆了口氣，沉默片刻，看向燕子磯問道：“攻過城了？怎麼樣？”

“試過兩回，守將張徵是個屠夫，極其兇猛，正頭痛著，大當家來了，真是太好了。原本打算傍晚開始猛攻一次試試，大當家剛趕過來，要不，明天傍晚？”文彥超看著李桑問道。

李桑眼皮微垂，想了片刻，看著文彥超道：“先緩一緩，我有個主意，也許能出張徵。”

“好！什麼主意？怎麼做？”文彥超眼睛一亮。

要是能殺張徵，這江都城就不攻而破了。

李桑衝文彥超擺了擺手，示意他別急，回頭黑馬，“黑馬呢？”

“來了來了！”

黑馬正和小陸子幾個人，以及十來個老雲夢衛，在船頭蹲一排，仰頭看著燕子磯指指點點。聽到老大他，立刻一躍而起。

“你和小陸子他們四個，現在就去一趟江北，把蘇青的棺槨起出來，今天夜裡，重新把他安葬到莫府山上。

“記著，天黑之後再起，一定要恢復原樣，墓碑先不要，要悄悄兒的，千萬不要驚了人。”李桑落低聲音吩咐道。

“好！老大你放心。”黑馬應聲痛快，一個旋，衝小陸子幾個人喊了句，威武有力的一揮手。

文彥超急忙拿了令箭，親衛接過，揮著令箭追黑馬。

“換素服，咱們從燕子磯下面走一趟，先到莫府山上看看地方。”李桑看向大常道。

大常嗯了一聲，擡胳膊看了看，低頭看看自己一靛藍布，再看看李桑那一本白細布，指了指，“老大，素服，也是這兒吧？就是咱們這樣兒吧？”

李桑低頭看了一圈，也是，素服不就是本白麼。

“大當家要給誰服喪？服喪有禮制，要不，披件麻？”文彥超急忙建議道。

“嗯。”李桑點頭，看向大常，大常趕搖頭，他們可沒有孝服用的麻。

“我讓人去找！”文彥超趕攬過來，招手過親衛，吩咐趕去找一匹能做喪服的麻布過來。

親衛飛奔而去，飛奔而回，扛回了半匹本麻布。

大常出匕首，劃了一大一小兩塊麻布片，和李桑分別穿上，用腰帶紮好。

李桑將手弩里扣滿小箭，在腰上繫上只箭筒，大常將李桑的鋼弩掛在腰間，拎上他那狼牙棒，孟彥清等人穿甲拿刀，收拾好，跟上李桑，從樓船上下到一隻只小船裡，小船搖到近岸，搭上跳板，諸人上了岸，跟著李桑，往燕子磯過去。

燕子磯上，張徵遠遠看到高大健壯、極其招眼的大常，眼眶微，立刻閃避到城牆後，揚聲示警時，也看到了李桑，和大常腰間掛著的那把鋼弩。

“出什麼事兒了？”幕僚鍾先生正要從垛口出頭去看，被張徵揪著後領，一把揪了回去。

“是那位桑大將軍，那位大當家來了。

“聽說那把鋼弩程極遠，四五百步，五六百步，箭無虛發，你記著，千萬不能頭。”張徵將鍾先生攔在自己後，嚴肅待道。

“真這麼厲害？”鍾先生簡直不敢相信，“一個人？”

“人？人怎麼啦？我告訴你，人厲害起來，那可是真厲害，男人比不了。”張徵慨了句，順手將鍾先生推到垛牆後面，“記好了，千萬別往外看，那個人是真厲害。”

張徵再待了一句。

鍾先生連連點頭。

“哼！”張徵在垛口，斜看著從江邊，大搖大擺走向莫府山方向的李桑和大常等人，冷哼了一聲，片刻，再次冷哼，招手過自己的親衛，吩咐道：“把糞條巷那一窩子，不論大小，都給我押上來！”

親衛招手了一隊人，一路跑向石條巷。

張徵瞇眼看著從江岸方向，不不慢、越走越近的李桑。

鍾先生莫名其妙，忍不住問道：“將軍，糞條巷？城裡哪有糞條巷？是什麼人？噢！糞？夜香行那些人？”

“先生是個聰明人，就是們，借們過來，守守城。

“滿江都城，不是都傳著怎麼怎麼不得了，怎麼怎麼俠義，怎麼怎麼爲兄弟出頭，那就給個機會，讓出一出這個頭！”張徵嘿嘿冷笑。

鍾先生臉都白了，“將軍！你說的，是老夜香行，坳夜香行裡，從前那幫兄弟，已經被小武大帥殺了個乾淨，餘下的，不過是些婦人孩子！

“罪不及妻兒！再說，把婦人孩子推出去，這不是英雄所爲！”

“我不是英雄。”張徵轉頭看向鍾先生，認真解釋了一句。

“你！”鍾先生連聲嘆氣，“將軍，這不是英雄不英雄的事兒，你得想想城裡的人心，咱們守城，你得……”

“你不是說過了嘛，南樑大勢已去，咱們這城，只能靠自己死守。

“死守還要什麼人心？讓他們怕就行了，反正，最後都要死，死的一個不剩。”張徵一邊說，一邊笑起來。

鍾先生絕的看著張徵。

“把們喊回來。就喊：大當家，請你看過來！”張徵見李桑等人從江岸上來，走沒幾步，就斜往莫府山方向，吩咐了句。

一個親衛舉著盾牌，站到垛口，出半邊臉，扯著嗓子高喊：“大當家！請你看過來！大當家，請你看過來！”

李桑聽到呼喊，站住，側頭看向燕子磯。

燕子磯上看不到人，李桑正要轉再走，燕子磯上，喊聲再起。

“大當家，你看看！他是誰！大當家，你看看，是誰！”

李桑轉個，城牆上，兩個兵卒，一個舉著盾牌護衛，一個舉著個六七歲的男孩子，放到了垛口上。

“這是誰家孩子？”大常口道。

城牆上的一切回答了大常的驚問。

站在垛口上的孩子看了眼高高的城下，立刻驚恐的尖大哭起來，孩子背後，田媳婦尖著撲向孩子，眼看要夠到渾抖的孩子的時候，田媳婦被一繩子拽了回去。

“這是誰家孩子？”孟彥清瞪著嚇的渾抖，蹲在垛口上的孩子，從孩子看向臉寒的李桑。

李桑沒理他。

“田家的！”大常一聲回答氣急敗壞，“老大！怎麼辦？”

“大當家的，田可是爲你死的。”

剛纔喊話的亮嗓門兵卒接著喊話，明顯是在傳述張徵的話。

“刀砍到脖子上，田也是半個字沒說！他對得起你，大當家！

“大當家的，這可是田的獨子！獨苗苗，獨獨苗啊！

“請大當家後退，退回船上，不然，老子就殺了這獨獨苗！”

城牆上的孩子蹲在垛口，嚇的渾抖，慢慢挪著，轉過，衝一下下撲向他的阿孃著胳膊，一聲聲阿孃淒厲驚恐。

田媳婦哭著求著著罵著，一次次撲向孩子，一次次被拽回去，頭髮散，面容猙獰，狀若厲鬼。

孟彥清看看城頭，再看看面無表的李桑，再看看憤怒到青筋暴顯的大常，想說什麼，話到邊，又咽了回去。

他們退回去，哪怕一路退回建樂城，也救不了這孩子的命。

除非他們放棄攻城，放棄一統天下。

四散站在李桑周圍的老雲夢衛，下意識的出刀，調整姿勢，彷彿下一刻，他們就能衝上前，把那個孩子搶回來。

“大當家，老子給你十息，往後退，往後轉，滾！不然，老子就把這孩子踹下去，把這孩子送給你！

“一，二，三……”

“求求你！你走吧！你就是往回走幾步！你走！求求你！你走！你快走！你走啊！走啊！走啊！”田媳婦對著李桑，瘋狂厲。

李桑兩隻腳如釘子般釘著，在聽到五時，手向大常，“弩。”

大常將弩遞給李桑，看著李桑，想說什麼，張著，卻沒能說出來，片刻，用力擰過頭，看向莫府山。

“滾！你快滾！你這個臭婊子！你滾啊！滾啊！你怎麼還不滾啊！滾！”田媳婦的尖憤怒而驚恐。

城牆上數到了十，一白蠟槍桿出來，捅在孩子前，將背對著李桑，面向他娘哭著著求救的孩子捅了下去。

孩子從城牆上跌落的瞬間，李桑舉起手裡的鋼弩，弩箭帶著冷酷的破空聲，穿過剛剛掉下垛口的孩子的頭。

孩子的驚恐尖聲戛然而止，如沙袋般砸在城下的嶙峋石中，模糊。

城牆上，田媳婦撲在垛口上，哭聲聲，讓人覺得彷彿不是在人世間，而是惡鬼叢生的地獄。

城牆上，張徵聽到利箭破空響，下意識的城牆，隨即側頭斜眼，看著直立在沙灘上的李桑，片刻，猛啐了一口，斜瞄了眼鍾先生，冷笑道：“看到了吧，這才心狠手辣。

“江都城的下九流，沒人不怕，你真以爲是因爲俠氣？

“真是笑話兒！他們怕，是因爲夠狠！夠辣！這才他孃的狠！老子服！”

城外，李桑的目從城牆那片小小的泊中移開，看向城牆，揚聲道：“張徵，長沙城頭上，已經是大齊皇旗了，我是從長沙城過來的。”

說完，李桑轉，接著往莫府山走。

“長沙失守了？那武將軍？”鍾先生眼睛圓瞪，失聲道。

張徵呆滯了一瞬，猛撲向前，目定定的落在李桑和大常上的麻上。

江中，樓船之上，從看到那個孩子起，文彥超的心就提了起來。

這樣的威脅，要一步不能退，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文彥超盯著李桑，看到扣鋼弩，瞬間的靜寂中，文彥超呆了一瞬，衝李桑微微欠。

大當家這三個字，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