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客老葉是個實誠人兒，黑馬和小陸子一口一個二叔，喊了半路，就把老葉喊的真心實意把黑馬三人當親侄子親侄兒一般。

一路上，倒是老葉最著急，催著李桑三人趕趕，早一天趕到，說不定就能活一條命！

一路上，遇到從東往西的信客人，必定細細打聽，這一路上怎麼樣，建德城怎麼樣了，聽說過兵了，聽說打仗了，過的怎麼樣了。

快到績溪時，老葉和一路上遇到的人打聽到的，黑馬和小陸子湊上那些杭城兵，東一句西一句打聽到的，彙集在一起，已經足夠孟彥清和李桑推演出世子大軍和南樑大軍遭遇的大致經過：

世子大軍往紹興方向潛行，先行在前，不知道武將軍棄了長沙城，帶領整個潭州守軍，急急回援杭城。

世子應該沒料到武將軍如此果斷，如此快速。

武將軍決定放棄長沙，回援杭州前，必定會極盡全力警示杭城，以及杭城周圍駐軍，在大軍行之前，必定派了很多銳探報，這些探報必定都是知從長沙到杭城以及周邊地形的。

武將軍必定比世子先偵探到了對方。

世子應該是在建德城外，被南樑軍前後夾擊，避建德城，可還是很快就被擊潰了。

世子的三萬大軍，對上武將軍十多萬潭州軍，以及杭城大軍，軍力過於懸殊，完全沒有勝算。

看這一路上的形，世子大軍被擊潰後，世子至沒當場戰死，而是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也只有世子，才值得南樑人在這樣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候，還調來大批杭城周邊的南樑軍銳，從建德城往北，一直警戒搜索到龍門關。

……………………

績溪縣城門外，鬆鬆散散的排著幾十個人，等著進城。

李桑斜往旁邊一塊高坡，站在茂盛的灌木叢後，仔細看著城門方向。

城門外橫著鹿角木欄，木欄外，一排十來個人，軍服骯髒，被繩系一串，個個垂頭喪氣，萎頓不振。

李桑急忙退下高坡，一路上以來，頭一回黑馬，“二哥，你過來。”

“咋啦？”黑馬急忙從老葉邊跳過去。

“城門口有一排齊軍俘兵。”李桑聲音得極低。

“嗯？”黑馬一個怔神，隨即醒悟，眼睛都瞪大了，趕用力眨幾下，眨回正常大小，“那？”

那怎麼辦？

齊軍大營裡，認識他們的兵卒，不知道有多！

而且，九都是兵卒認識他們，他們不認識兵卒！

“老葉回來，咱們暫時不能進城，小陸子趕去跟老孟說一聲。”李桑臉不怎麼好，“城門口有，說不定巡邏巡查的隊伍裡也有，甚至樓哨崗上，不能再在外面走了。”

“好。”黑馬應聲。

一直面朝外聽著話的小陸子，直接往前，去找孟彥清。

李桑再次站到那片茂盛的灌木叢後，細細打量那一隊齊軍俘兵。

一個南樑小隊長拿著長，時不時走過一隊俘兵，用長託著俘兵的下。

那些俘兵萎頓不振，臉上上，倒沒什麼的痕跡。一個個都站得很穩，看來，也沒著。

李桑心往下沉。

心思機巧，卻仁義厚道，這是武將軍的風格！

李桑又看了一會兒，老葉和黑馬已經掉頭往回走了幾十步，轉上了斜往城東的一條小街，李桑垂頭垂眼，著肩膀，跟了上去。

績溪縣城外也一樣人煙阜盛，店鋪衆多。

老葉對績溪極，相的腳店也多，走沒多遠，看到一家相的腳店，趕進了店。

一路上都很闊氣的黑馬挑了座小巧的四水歸堂小院。

老葉和掌櫃咬著耳朵解釋，他這個侄兒，去年往洪州販綢子，發了財，年青氣勝，闊得很。

掌櫃跟老葉十幾年的了，知道老葉的家史，撇嘖嘖，“你別說，我猜猜，這是你大伯家的那一支的？”

老葉點頭。

掌櫃一臉得意，“看看，我猜中了吧！

“你這個二侄子，明這一條，隨你大伯大伯孃，有錢就糟蹋這一條，隨你們祖上。”

“我們祖上也就我祖父祖母那一輩，坐吃山空，再之前，曾祖高祖，勤儉得很！”老葉瞪了掌櫃一眼。

“那是那是。你知道吧，咱們績溪，還有你們休寧，好些人都跑洪州販綢子去了，我大兒媳婦有個堂舅也去了，聽說發財的多得很！

“還有米行！對，米行的事兒你知道吧？

“咱這城裡米行，走了好些有眼力的老師父，聽說行首都急眼了。都是去洪州開自家的米行去了，說是洪州那邊，現在還有潭州，跟江北的規矩一樣了，米行隨便開！誰想開誰開！

“這條溪那頭，往上到頭那家，老周家小子，也去了。

“那小子還沒出師呢，把他翁翁搬出來了，他翁翁可是老法師，說是花了三兩銀子，僱了轎子把他翁翁擡過去的！嘖！這手筆！”掌櫃說著說著，就岔到不知道哪兒去了。

“咱兄弟有空好好說話，我這還有一堆的信，你也知道，如今這路上不大好走，我得趕。

“我這幾個孩子，你多照應，侄兒子弱，路上了點兒風寒，得安安靜靜歇幾天，要是有什麼事兒，你照應照應。”老葉一肚皮的心事，哪有功夫跟掌櫃瞎扯。

“這你放心，咱這十幾年的了，你趕去，這裡你放心。”掌櫃滿口答應，讓過老葉，一迭連聲喊著夥計送熱水送湯水多送幾碟子點心。

看著老葉出了腳店，孟彥清找機會溜了進去。

李桑站在院子中間，面沉似水。

“老大。”孟彥清看著李桑的臉，心往下沉。

“小陸子跟你說了？”李桑深吸了口氣，慢慢吐出來。

“是。”

“有沒有沒進過大營的？”李桑問了句。

“有！”孟彥清答的極快。

聽了小陸子的警示，他就盤算過一遍，又和董超確認了一遍。

“有十一個，十個都是因爲年紀稍大了點兒，不宜再打羣架，一直留在老家打點信件的事兒，還有一個是衛福，之前，您一直在他在家陪著他媳婦，這是頭一趟出活兒。”

李桑鬆了口氣，有十一個，足夠了。

“衛福跟上來，其餘十個，分三批，都扮作黑馬這樣的闊氣人兒，讓大常和螞蚱他們幫著看看，像什麼人就扮什麼人，往附近找邸店，包下這樣的小院，讓大傢伙藏進去。”李桑吩咐道。

“是！”孟彥清應聲，正要退下，猶豫了下，看著李桑問道：“這纔是歙州，那睦州？”

“走一步看一步。”李桑打斷了孟彥清的話。

“是。”孟彥清轉往外，溜了出去。

老葉幾乎日夜不停的送信，又託信得過的信客送了兩封偏遠鎮上的信，原本需要在歙州耽誤四天，生生短到兩天半，第三天傍晚，啓程趕往建德城。

趕了一夜的路，天明時分，離睦州境不遠，路上野外，巡查之多之嚴，已經是歙州數倍。

一行人晝伏夜行，趕到建德城外的萬勝鎮上時，老葉累的瘦了一圈兒。

萬勝城是建德城外各路彙集的地方，南來北往，東去西歸，都要經過萬勝鎮，老葉帶著黑馬三人，在鎮上最大最好的大車店裡包下一個小院，住了下來。

老葉好好歇了一夜，隔天天明，往歙州方向折返回去送信。

衛福帶著個扮作老僕的老雲夢衛，和李桑住進一家店裡，他是闊氣行商打扮，雖然只有一主一僕，照樣包下了一座不小的四水歸堂四合院，安頓下來之後，就帶著老僕，悠悠閒閒先逛城外的風名勝。

小陸子出去買了幾舊裳，以及五倍子、烏桕等回來。

李桑用五倍子、烏桕煮水，將烏黑的頭髮胡一團麻黑灰白，又往臉上抹了幾把，扮一個駝背彎腰的老太婆，和把臉抹的灰白的小陸子一起，進了建德城。

建德城裡，到都是齊軍俘兵，每一家藥鋪和醫館門口，都站著兩三個，三四個垂頭喪氣的俘兵。

大街上，最多一刻鐘，就有一隊巡邏的兵卒，牽著齊軍俘兵經過，慢吞吞經過。

甲鮮亮的南樑兵卒，不停的推著拍著齊軍俘兵，讓他們挨個打量著行人。

建德城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每一個鎮子，每一個村口，都設了不只一道崗，每一道崗上，都有至兩個齊軍俘兵。

城裡城外，戒備森嚴，幾乎是挨個查看，一遍又一遍的查看。

再往外面些，巡邏的騎兵小隊就多起來，十人一隊，或是用繩子牽著齊軍俘兵，一路奔跑跟著，或是將齊軍俘兵捆在馬上，排梳一般，一隊隊一遍遍的梳過。

“他們到底俘了多人！怎麼這麼多！世子爺這仗是怎麼打的！”小陸子看的提心吊膽，忍不住低低抱怨了句。

“俘兵多，說明死得，不是好。回去吧。唉。”李桑嘆了口氣。

南樑兵已經找這樣了，他們人生地不，又不能面，更沒法找，先回去吧。

一連四五天，老葉一邊送信，一邊小心的打聽著這是怎麼回事，那是怎麼回事，隔一天兩天，回到腳店，將打聽到的各種各樣的信兒，轉告黑馬和李桑。

信兒很多，李桑聽下來，七八不靠譜，靠譜的那兩三，全無用。

至於衛福和其餘幾個人，小心翼翼的四查看，一樣一無所獲。

再過三四天，老葉的信全部送好了，他得返回銅陵，接下一波書信了。

李桑這裡還是沒有毫進展，急的李桑滿苦。

睦州這些策略，必定出自武將軍，一進睦州，就聞到了悉的味兒。

一直很忌諱和武將軍對上，和武將軍對上，和他誰勝誰負，多半要看天意。

老葉不能再耽誤，一早啓程，趕回銅陵接信，又是一天毫無收穫，夜晚，李桑直直站在窗邊，仰頭看著被窗戶掩了一半的月亮。

杭城大軍能和武將軍所率潭州軍前後夾擊世子大軍，那就是南樑朝廷聽了武將軍的警示，聽從了武將軍的調度。

現在，這睦州完全是武將軍的作派風格，那就是完全聽從了武將軍的號令。

就是說，武將軍還是南樑的主帥，而且一言九鼎。

這會兒，文彥超和黃彥明兩路大軍劍指杭城，蜀中那邊，九溪十峒袖手，文順之和竇懷德兩路大軍必定勢如破竹，一旦收復蜀中，喬安所率萬餘騎兵銳，必定率先沿江東下，馳援文彥超、黃彥明部。

武將軍既然還是南樑主帥，那這會兒，他就應該在文彥超和黃彥明大軍對面，正在殫思竭慮，調度軍隊，防守反攻。

那裡，纔是關乎南樑生死存亡最要的地方。

他肯定不在這裡，他最關注的地方，應該是文、黃兩路大軍，世子最多排在第二位。

這裡，是他在遙遙指揮，在作戰之餘。

再算上從這裡到杭城的距離，一來一回，最快，也要一天一夜。

再加上這邊守將得到稟報，武將軍那邊，再稟報上去，多了，能有兩天一夜，兩夜一天，最，也能有一天一夜！

李桑眼睛微瞇。

得發出絢麗顯眼的訊息，廣而告之，讓世子看到，讓世子來找，假如世子還活著的話。

怎麼發訊息呢？什麼樣的訊息，能夠傳的足夠遠，能夠像這月亮一般，仰頭者皆能看見？

李桑細細想著，片刻，眉頭微舒，出笑意，往後退了幾步，抱起牀上的被子，蜷在牀角，合而睡。

……………………

第二天一早，衛福奉了李桑的吩咐，帶著老雲夢衛老僕，一素服，徑直進城，在城裡最熱鬧的大街上，一路買買買。

太升到頭頂時，衛福買好了東西，僱了二三十個健壯挑夫，挑著買來的諸般什，排一長串兒，出了建德城門，大步流星，直奔離建德城十來里路的大慈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