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第264章 一頓飯
李桑一隻手握著厚厚一卷文契冊子,拱手見禮,“吳姐姐越來越好看了,孟姐姐也是。”
“大當家誇獎了。”吳姨娘曲膝還禮,“大當家這頭髮怎麼了?”
“嗯?”李桑一個怔神,擡手了了頭髮,隨即笑道:“染的。”
“出什麼事兒了?要把頭髮染這樣?”孟娘子走到李桑旁邊,仔細看的頭髮。
“大的事兒,頭髮麼,有個半年一年,就長出來了。”李桑笑道。
“得兩年。”吳姨娘近一步,仔細看了看,十分惋惜。
“不在乎這個。”孟娘子笑接了句,轉個,和李桑並肩往裡走,“你這是從哪兒過來的?這一年多,一點信兒都沒有。”
“早上還在潤州,給你送這個來了。”李桑說著,將手裡厚厚一卷文契,遞給孟娘子。
孟娘子接過,鬆開看了眼,眉梢高揚,“你還真……這是怎麼拿回來的?”
“明搶。”李桑笑道。
吳姨娘呃了一聲,孟娘子往旁邊側出一步,揚眉看著李桑。
“真就是明搶。
“一來,真沒什麼好辦法,你都沒想出法子,我能有什麼好辦法?
“二來,我想著,你這些產業,是被人家按著脖子拿過去的,那就該按著脖子再拿回來,要不然,不能算出了這口惡氣。
“這麼一想,我就乾脆上手明搶了。”李桑一邊擡手示意往前走,一邊笑道。
“楊家是潤州的郡,有一個舉人,那位老太爺,很有手段,厲害得很!”吳姨娘聲調裡著擔憂和的畏懼。
“這個郡,一個舉人,也就能得住咱們,在面前,螻蟻一樣。”孟娘子嘆了口氣,看向李桑,“你用了什麼份?大當家這三個字肯定不行。”
“我還是大將軍呢,超品的那種。”李桑笑。“楊家視別人如魚,也就是認可自家也是魚。
“按著那位老太爺心甘願簽字畫押的時候,我跟他說的明明白白,心甘願四個字,容易得很,你當年按著孟娘子心甘願時,也該能想到有一天,你也會心甘願。”
一說不清的緒,從孟娘子心底衝上來,直衝的淚水盈睫,嚨哽住。
“你們吃飯了嗎?我還沒吃,早上辦完這些事,從潤州一路疾行趕過來,累壞了,也壞了。”李桑看向吳姨娘,笑問道。
“我們晚飯吃得晚,正要吃飯呢。你們慢走,我去廚房看看,再添幾個菜。”吳姨娘待了句,提著子一路小跑往前。
“謝謝你。替我出了這口惡氣。”孟娘子用帕子按著眼,“這些,我不要,我不這點銀子,就是爲了這口氣,憋了十幾年。”
“這些產業是銀子,也是負擔,要用心打理的,你不要怎麼辦?
“頭一條,去清點接收,就是件大麻煩事兒,先要點得清,算得清,再要收回來。
“不管是楊氏族裡,還是現管著這些產業的楊家人,必定想方設法,讓你拿不回去,或是拿回去了,也是個空殼子,要是再能給你添上一筆債務,那就更好了。
“清點收回這頭一步,就極不容易,我可沒功夫拆這個魚頭。
“第二,楊家在潤州又是義學又是義莊,行善積德的攤子鋪得很大,一大堆要錢的地方,這些錢,全是從這一堆產業上支出的。
“這些,撒手不管肯定不行,從前怎麼樣,以後還得怎麼樣,
“這些都不是銀子的事兒,全是麻煩事兒,你就是不要銀子,這些事兒,你也得接過去,理清做好。”李桑正道,隨即噢了一聲,“對了,你這些產業裡,有兩家船廠,這兩家船廠給我吧。”
“好。”孟娘子沉默片刻,乾脆答應,“清點收回產業這事兒,查清查明這事兒容易,可要把拿走的再拿回來,這一件,還得從你這兒借點兒力。”孟娘子看向李桑道。
“行。”李桑爽快答應。
“除了兩間船廠,其餘產業我來打理。
“這些產業的生息,我一分也不拿,原本用在潤州義學義莊上的,該多還是多,其餘的。”孟娘子頓了頓,“放到華亭做善事吧,在潤州用多銀子,就在華亭用多,只可多不能。”
李桑失笑,連連點頭,“極好,極其應該。
“義學裡,要有學,孩子們也該識個字,學個手藝什麼的。
“還有,義莊什麼的,不用投太多銀子,活人更要,設個醫館什麼的,比義莊好。”
“嗯,我也是這麼想。我父親活著的時候,也常這麼說,說人生人死,如草木枯榮,供奉枯枝落葉,不如養育苗細枝。”孟娘子笑起來。
“還有啊。”李桑看著孟娘子,笑瞇瞇道:“潤州那義學義莊,那一堆的慈善,都冠著楊氏的名兒,楊氏義學,楊氏義莊,全是楊氏,這名兒得改改,改孟氏吧。”
“孟氏?算了,還是東山學堂吧,我父親自號東山,義莊就義莊,把楊字抹掉就行了。”孟娘子想了想,笑道。
“那你再多花點兒銀子,請幾個大儒,寫一篇東山先生傳略,放到各個東山學堂,東山醫館裡,最好再在學堂醫館門口,豎一座東山先生的石像。”李桑說著,不知道想到什麼,笑起來。
“你這個!
“也是,要是這樣,那想留名兒的,乾脆就舍了錢辦個學堂醫館什麼的,不但能留名兒,還能立座石像呢。”孟娘子說完,笑個不停。
兩個人說著話,繞過正院,進了後園子。
小丫頭垂手等在圓門,帶著兩人,到了一間亭子裡。
李桑在亭子外頓住步,仔細打量著亭子。
“四圈兒繃了細紗。”孟娘子明瞭的介紹道:“這園子裡雖說想盡了法子,可還是沒辦法一個蚊蟲沒有,走的時候還好,一坐下來,那蚊蟲就咬上來了。
“這園子裡經常閒坐的地方,我就都讓人繃了紗,還備了幾頂細紗帳子,隨時閒坐時撐起來,幾乎看不到,你要不要?”
“不要,我是個人。”李桑嘆氣搖頭。
雖然也極討厭蚊蟲,可像這樣繃紗籠紗帳,可籠不起。
亭子一邊連著條遊廊,遊廊通往正院,和正院後面的廚房院子。
一串兒五六個丫頭,提著大大小小的提盒過來,將提盒裡的細碟擺到桌子上。
吳姨娘笑讓兩人。
三人的圓桌,說不上來哪是上首哪是下首,三個人坐下,李桑仔細打量著桌子上的緻菜品。
中間一碗九湯,周圍擺了六七樣涼碟,湯碗不大,涼碟更小,只只都只比掌略大,碟子中間擺放的菜品如畫兒一般,賞心悅目。
擺了滿桌子的菜品樣式很多,量卻不大。
“我了,就不客氣了。”李桑先盛了碗九湯。
小碗極小,李桑連喝了兩碗,嚐了幾樣涼菜,一條兩尺來長的釀炙白魚送上來。
吳姨娘笑道:“我和姐姐食量小,吃的也清淡,匆忙之間,幸好還有條上好的白魚,大當家嚐嚐。”
李桑不客氣的筷子上去,挾了一塊。
味道極好。
三個人吃了飯,孟娘子看向李桑,李桑帶著幾分懶散,擺手道:“就在這兒說會兒話吧,累了,不想。”
“好。”孟娘子笑應了。
吳姨娘吩咐換舒適的椅子過來,又吩咐沏些淡茶。
小丫頭擡了椅子過來,李桑換了舒適的竹椅,對著園子,看著燈下的楓葉,盛開的花,抿了茶,舒服的嘆了口氣。
論過日子緻講究,就數孟娘子了。
“你這日子過的,才日子,真是講究。”李桑衝孟娘子舉了舉杯子,慨了句。
“我父親母親是一對兒神仙眷。
“父親尊崇道家,是個大而化之的子,母親自小養長大,日常起居極其講究,照孟氏族裡那些人的話說,窮奢極。
“我也是窮奢極的子。”
說到窮奢極四個字,孟娘子聲調微冷,著子鬱結不忿。
“母親走得早,父親走後,我就時常被人教訓,說我父母給我養這樣窮奢極的子,極是不該,就算有銀子,也不該這樣。
“我在園子裡繃紗,他說楊家那些子弟,冬天連件保暖的棉都沒有,我卻這樣拋撒銀子。
“我吃條刀魚,他說楊家子弟一年到頭吃不到幾回,我卻花幾十兩銀子買幾條小魚,也不過就吃上幾口。
“他說我是楊氏宗婦,就該把丈夫宗族頂在頭上,楊家一人不飽,我就不該吃飽,楊家一人不暖,我就不該穿暖。”
李桑微微側頭,看著用力抿著的孟娘子。
“都過去了。”吳姨娘輕聲說了句。
“都是正理兒,是不是?宗婦就該這樣,媳婦兒就該這樣,是不是?”孟娘子直視著李桑。
“只要你覺得不是,那就不是。”李桑迎著孟娘子的目,頓了頓,李桑接著道:“世如何,什麼纔是正理兒,因人而異吧。
“在我,世就是我手裡的劍,在你,從前是憑什麼,現在,你踩過了這份憑什麼,踩在了世之上。
“在。”李桑看向吳姨娘,“你看,一直看著你。
“世像水一般,有淹死的,有暢遊的,還有人像你一樣,一步一步,填出自己的立足之地。
“更多的人隨波逐流的哭:我能怎麼辦?世如此。
“還有些人,掀風起浪,想方設法的要把人淹死。”
孟娘子沉默良久,低低嘆了口氣。
“有個姓米的瞎子來找過你嗎?”李桑轉了話題。
“那個假瞎子?”孟娘子眉梢微揚。
“嗯。”李桑拖著尾音嗯了一聲。
“去年十月中來的,那天我跟吳姐兒去城外看宅子,車子剛出了巷子口,他從對面竄出來,揮著手大喊:有貴人味兒了,是位貴人!
“奔著車就衝上來了,非要送我一卦,不準不要錢。
“那天剛下過雨,地上淨是大大小小的水窪,他一路竄過來,一個水窪也沒踩進去,我就知道他是個假瞎子。”
孟娘子說著,哼了一聲。
“那是他不想瞞著你,裝瞎裝的不盡心,不然看不出來的。”李桑笑道。
“嗯,他刁得很,三句話裡面,必定有一句是虛的,常常是兩句虛一句實,煩人得很!
“倒是他那些師弟師侄,個個都好。”孟娘子說到米瞎子,眉頭都皺起來了。
“你跟他做生意了?”李桑一邊笑一邊問,“瞎子呢?回建樂城了?”
“在揚州呢。
“他們師門那些東西,好是都好。
“像我們現在的廚房,就照他們那一套改建過了,又幹淨又好用,這一樣,我讓他去找周先生了,你那些宅子,可以照他們那樣做廚房淨房,極好。
“可後來,周先生過來找過我,說他們那一套廚房淨房,好是極好,可小門小戶的人家,這髒水怎麼往外流,可是大事,這我可管不了。後頭,聽說周先生去找過江漕司。
“這事兒,你自己問周先生吧,我後來一直忙,沒再問過。”
李桑聽的蹙起了眉。
這髒水的事,可是關著整個揚州城的下水系統的事兒,唉,這可不是小事兒!
“他們東西太多了,七八糟,不知道存了多年了。
“有些,也都跟這廚房淨房一樣,好是好,就是沒辦法換錢,而且真要用起來,要填的銀子太多。
“還有很多,我不是很懂。
“後來,我和吳姐兒商量著,他們山裡那麼些年積下來的東西,不是一家兩家能吃得下的,我就和瞎子商量,他是真煩人!”孟娘子忍不住啐了一口。
李桑失笑出聲。
“他在你面前不煩?跟我這樣?”孟娘子斜睨著李桑。
“怎麼可能不煩,煩得很,我經常想揍他,偏偏我一出手就人命關天,只好忍著。”李桑點頭笑。
“唉!這男人要是煩人起來,是真煩人!
“說正事兒吧,他們那些東西,我想著,最好公而告之的放出來,一樣樣的競買,打眼一看就是好東西,倒手就能大把大把賺銀子的,價兒定得高些,那些說不準的,就是拼眼膽了。
“瞎子總怕賣虧了,說要算,我說他,你算容易,怎麼查帳?難道你以爲人人都是聖人哪,一分不瞞一錢不欺?
“你回來正好,你跟他說說!真是氣死人!”孟娘子氣的拍著椅子扶手。
李桑聽的眉梢高揚,衝孟娘子舉了舉杯子。
這是拍賣了,技拍賣。
孟娘子這份做生意的本事和眼,佩服!
“你今兒不來,我也想寫信給你了,這事兒,你來,得聽聽你的意思,二來,這不是小事兒,得你在中間周旋一二。
“我沒名沒姓的,也不便出面,那個瞎子,天在文廟門口支著卦攤兒睡覺,除了煩人挑刺,一點用都沒有,更拿不出手。”孟娘子接著道。
“好!”李桑答應的爽快之極,“明天吧,上瞎子,去城外吧,大相國寺修的怎麼樣了?”
“沒怎麼樣。”孟娘子擡眼看向外面,“這揚州城裡城外,活兒多工匠,好工匠更,但凡好點兒的,都在我這兒,在隔壁,還有城外的莊子裡幹活呢。”
“你加價兒了?”李桑斜著孟娘子。
“嗯。”孟娘子擡了擡下,“加的不多,我只挑最好的工匠,好在你那位周先生不爭不搶,這城裡別的人家,一般的工匠就夠了。”
李桑哈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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