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回到玉帶巷的家裡，米瞎子正坐在廊下，搖著把扇，喝著茶，黑馬、小陸子幾個，蹲在米瞎子兩邊，眼著他，興的說著話兒。

大常正站在天井裡提水衝地。

看到李桑進來，黑馬一躍而起，“老大回來了！”

李桑走到米瞎子面前，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你這麼快就找上門了？鼻子這麼靈了？”

“老董他們去買冰，正好到瞎叔，他正在人家冰店門口，趁著人家起冰鑿冰的功夫，蹭涼氣兒呢，就跟著老董回來了。”黑馬忙湊上前，替米瞎子答道。

“這鬼天兒！都七月裡了，還熱這樣！

“你怎麼這會兒到揚州來了？我還以爲你得等打下這天下，天下太平了，才能想起來這揚州！說是快打到杭城了？”米瞎子撲撻著扇，一幅沒好氣兒的模樣。

“給孟娘子送點兒東西，說要把你們山上的東西競賣，價高者得？”李桑坐到米瞎子旁邊。

“我說得算，年年分紅，這是長久之計，嫌麻煩。”米瞎子用力拍著扇。

“你們都拿來了哪些東西？東西呢？”李桑沒接米瞎子的話。

“在喬師兄那裡，就在城外，你明天有什麼事兒沒有？沒有就去看看。

“來了大半年了，到現在一分錢沒見到，唉。”米瞎子一臉煩惱。

“嗯，怎麼住在城外？城裡那麼多空宅子。”李桑嗯了一聲，隨口問道。

“師門的規矩。”

“嗯，要不，明天請們過來，和孟娘子一起，正好當面說說。”李桑建議道，見米瞎子點頭，看向黑馬等人問道：“孟娘子挑的宅子，你們誰知道？”

“我我我！我最清楚！那片宅子，當初是我過去清點接手的！”螞蚱趕舉手。

“那你去一趟，跟孟娘子說，我明天請了米先生和喬先生一起過去，問是不是便當。”李桑吩咐道。

螞蚱脆聲應了，跳起來往外跑。

“那個孟太太，明的過頭了！”米瞎子用力拍打著扇。

李桑眉梢高揚，笑起來。

……………………

第二天，半夜起，就下起了濛濛細雨。

李桑和米瞎子出門時，大常和孟彥清他們，早就出門，分頭採買去了。

們一行近百人，昨天關城門前才趕到揚州，柴木油鹽，鍋碗瓢盆，被褥臉盆，等等等等，一應全無。

好在天氣炎熱，湊和一夜很容易。

隔天一大清早，當然就得趕去買東西了。

李桑和米瞎子出來，找地方吃了早飯，到城外碼頭時，孟娘子那艘外面看起來不算太顯眼的大船，已經泊在碼頭上等著了。

喬先生帶著宋啓明和李啓安，也已經到了。

宋啓明規規矩矩的站在師父喬先生後，悄悄的和李桑招手。

李桑和宋啓明，李啓安打了招呼，再和喬先生見了禮，讓著喬先生一行三人先上了船。

船上早就撐起了油布雨棚，把整隻船都遮住了。

孟娘子和吳姨娘迎在船艙裡，孟娘子熱的和喬先生見了禮，對著宋啓明和李啓安關切了幾句，卻沒理米瞎子。

吳姨娘先和喬先生見禮，再和米瞎子見禮，再招呼宋啓明等人。

米瞎子昂著頭，敷衍的還了吳姨娘的禮，像個看不見的瞎子般，對著不理他的孟娘子，也昂然不理。

李桑只當沒看見，孟娘子讓著，讓著喬先生，在四面敞開的船艙裡落了座。

吳姨娘看著人上茶，指著放到宋啓明面前的一碟子細巧果乾和餞，“都是你吃的，上次的你說不夠甜，這次我讓們多放了點兒，你再嚐嚐。”

說完，再指著李啓安面前的脯，“這是用了些蜀中的法子，味兒重多了，你嚐嚐喜不喜歡。”

李桑的目從吃的很的宋啓明和李啓安，看向端坐抿茶的喬先生。

怪不得孟娘子喜歡瞎子的同門，太好往了，一目瞭然！

“大當家能過來，真是太好了。”喬先生沒能忍住，最先開了口。

孟娘子微笑看著喬先生。

“競買的事兒，不是不好，可一來，這價兒，孟太太說，得隨行就市，說是把價兒定得高了，沒人買也沒用。

“可孟太太定的那些價兒，都太低了。

“再一個，就算最後競買的價兒還不錯，可再怎麼，也是一捶子買賣，這東西，不是年年都能拿出來的，山裡的東西都在這兒了，明年不一定能有，就算有，也肯定沒今年這麼多。

“就算明年能撐過去，後年怎麼辦？大後年呢？”喬先生擰著眉，看起來真是愁壞了。

“所以我才說，不能做一捶子的買賣。”米瞎子橫了孟娘子一眼。

李桑沒理會米瞎子，微微有些驚訝的看著喬先生。

這份焦躁和急切，在意料之外。

從前沒有賣過這些東西，們山裡不也過得好？這會兒，怎麼好像們山裡要全靠這些過日子了？

們山裡出什麼事兒了？

李桑看向孟娘子，孟娘子眉梢揚了揚，沒說話。

“今年棉花種得怎麼樣？”李桑轉頭看向米瞎子，問道。

米瞎子被問的一個怔神，喬先生更是莫名其妙，孟娘子擰過頭，側眼往上看船外的雨。

“好，前一陣子剛收到王師兄的信，說大田裡種的棉花收了，和去年耕細作比，棉桃是了點兒，不過的不多，產量很不錯。”米瞎子怔神之餘，忙答道。

“收了多種子？夠建樂城周邊府縣種的嗎？”李桑接著問道。

“那肯定夠。”米瞎子立刻點頭，“王師兄說還能有富餘。”

“你去年收到的棉花，紡線織布，試的怎麼樣了？”李桑轉向孟娘子。

孟娘子似笑非笑看著李桑，片刻，才答話道：“很不錯。”

“這棉布生意，給他們兩。”李桑迎著孟娘子斜向的目，直截了當道。

“兩什麼？淨利？”孟娘子眉梢揚起。

“兩不多。”李桑笑看著孟娘子。

孟娘子哼了一聲。

“纔多點兒棉花，棉布又不是綢子，賣不上價，這點兒錢……”米瞎子話沒說完，就被李桑斜橫過去的目掃過，餘下的話，趕噎了回去。

“以後，你們山上只靠這兩的利，就足以裹得住日常用度。”李桑十分的沒好氣。

孟娘子看著抿著的米瞎子，笑出來。

“這是吃飯錢！”李桑看向瞪著眼，還沒怎麼明白過來的喬先生，“你們山上那些丸藥，回去整理整理，拿來給我，我給你們找一家靠得住的，託他們製藥丸販售，不過，藥是救命的東西，不好一直，十年爲限吧。

“十年之，你們必定又有新藥方出來了，每一藥方，十年。

“這一項，一半淨利。

“這些錢，足夠你們搗鼓這個，搗鼓那個了。

“要是能搗鼓出來好東西，賣出大錢，那就更好了。”李桑忍不住嘆氣。

“你要找的，是安慶葉家？”孟娘子明瞭的問道。

“嗯，你認識他們家？”李桑問了句。

“天下第一藥商，誰不知道，聞名而已，我家不做藥材生意，也沒有藥鋪。”孟娘子笑答了句，上下打量著李桑，嘆氣道：“你該做生意，就這份眼，必定能做天下第一的富商。”

“我本來就是生意人。”李桑嘆了口氣。

原本確實是打算搶點兒本錢，就好好做生意的。

……………………

船不不慢的搖著，進了要建大相國寺的那片地方。

那片地方剛剛平整出來，堆著不石料，一羣石匠正叮叮咣咣的鑿石頭。

李桑下船看了一圈兒，聽石匠說幾位師父都外出化緣去了，李桑看過一圈，就回到了船上。

孟娘子嫌下著細雨地上髒，不肯下船。米瞎子正生悶氣，喬先生正跟吳姨娘嘀嘀咕咕算帳，只有宋啓明和李啓安陪著李桑，上岸看了一圈兒。

李桑三人上船，船撐離河岸，往孟娘子的莊子過去。

通往莊子的碼頭已經修好了，碼頭不大，一兒的大青條石，砌得整齊漂亮。

從碼頭往兩邊，一丈來高的虎皮牆往兩邊延，虎皮牆外，薔薇月季已經覆上虎皮牆。

從碼頭往裡，大青條石鋪的青石路足夠最寬的馬車行走。

幾個婆子在前面帶路，孟娘子撐著小巧的油綢傘，和李桑並肩走在最前，後面，吳姨娘陪著宋啓明，李啓安兩個，一路走一路介紹著兩邊的花草樹木。

米瞎子沒拿傘，和手裡拎著傘，卻沒撐開的喬先生一起，淋著細雨，一邊走一邊嘀嘀咕咕。

婆子帶著諸人到一片湖前停住，孟娘子將傘遞給婆子，進了暖閣。

暖閣一半在岸上，另一半，延進了湖中。

孟娘子徑直走到對著湖的那一面，推開門，出到臨水平臺上，示意湖對面，“都在對面幹活呢。揚州雨水多，我讓人搭了棚子，下雨也不用停工。”

“這邊是園子？”李桑回頭看向來時的方向。

“嗯，花草要長起來，要年頭，先修園子再起屋。

“快中午了，就在這兒吃飯吧，那邊有廚房，也是照他們山上的法子修的，真不錯。”孟娘子示意不遠綠樹之中的一座青瓦院子。

李桑回頭看了眼一直頭挨頭嘀咕不停的米瞎子和喬先生，再側頭看向孟娘子。“棉布的事兒，你一個字沒跟他們提過？”

“那個瞎子實在惹人嫌，不想跟他說。”孟娘子抖開灑金摺扇搖著。

“你也煩人的。”李桑打量著孟娘子，評價了句。

“他總覺得我要坑他，這樣不放心，那樣不放心，人家的不放心放心裡，他倒好，全擺臉上，是真煩人！”孟娘子哼了一聲。

李桑斜瞥著，也哼了一聲，沒接話。

吳姨娘看著擺好涼碟，招呼衆人落座用飯。

宋啓明和李啓安一替一眼的看著李桑，李桑迎上宋啓明無比的目，招手示意，“你們兩個小妮子過來，咱們坐一起。”

宋啓明和李啓安頓時一臉喜悅，幾步過去，宋啓明挨著李桑，李啓安挨著宋啓明。

“我覺得，還是你烤的五花好吃。”宋啓明挨著李桑，聲音的低低的耳語道。“們家的菜也好吃，就是太了，不敢吃。

“你看就那麼點兒，我跟啓安一人一筷子，就得沒了。

“上一回請我們吃飯，我就沒吃飽，實在太了。”李啓安忙幫腔道。

真沒吃飽。

“沒了就讓們再上，再怎麼也得吃飽。”李桑挾了塊魚，示意宋啓明和李啓安，“這魚好吃，吃完了讓們再上一碟。”

有李桑筷子在前，宋啓明和李啓安就不客氣了，三個人一口氣吃空了四五隻碟子。

果然，吳姨娘溫聲吩咐：這一品菜大當家和宋姑娘們吃，再上一碟子。

孟娘子家的家宴，雖說每一樣菜品都很，可冷碟熱菜，一樣樣極多，吃到最後，宋啓明心滿意足的放下了筷子。

孟娘子家的菜，和大當家的烤五花不相上下！

“上回說的那個，不懷孕的東西，你們做的怎麼樣了？”吃飽喝足，李桑低聲問宋啓明。

“你走後，周師叔就找了兩首回來，可沒多久，楊師伯就不讓同師叔做了。

“楊師伯說，天下戰多年，千里荒野，正是要滋生人丁的時候，說周師叔做不懷孕的東西是逆天行事，不好，後來周師叔就不做了。”

“你楊師伯，比你矮點兒，乾瘦乾瘦的？”李桑想著那天在山裡見到那一羣。

“嗯。山門裡的事，都是楊師伯管，山門外的事，烏師伯管，烏師伯也聽楊師伯的。

“要是烏師伯不讓做，還能找楊師伯說一說，楊師伯不讓做，那就沒辦法了。”宋啓明嘆氣。

“你周師叔呢？來了沒有？”

“沒有，最會治病，你剛纔不是要藥方麼，要是送藥方，肯定是周師叔來，有幾味藥很講究，都是周師叔看著做的。”宋啓明和李桑嘀咕的十分愉快。

“等你周師叔來了，把留在揚州做這個。

“我跟你說，這纔是好東西，能賣大錢！”李桑嘿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