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第276章 野生

從楊家坪往豫章城,逆水而行,好在沒風,董超僱了多一倍的縴夫,又僱了條船,專給縴夫休息用,縴夫們一個時辰一換,船逆水而上,行得很快。

早飯前就啓程了,吃了早飯,阿英坐在前甲板棚子下,跟著孟彥清大聲念三字經。

李桑拖了把椅子,背靠前艙門坐著,嗑著瓜子,看著一張臉嚴肅的過份的孟彥清,和大聲念著書的阿英。

小陸子蹲到李桑旁邊,著聲音道:“老大眼好,這小妮子懂事兒。

“昨天回去,跟爹孃一個字沒多說,提都沒提,就說你待好,大家夥兒都待好,說常哥帶去洗澡,給買新裳,教認字,還教扎馬步。

“小妮兒還跟弟弟說,吃飽了就不能再吃了,不能撐著,說這是你說的,要自制。

“嘖,好。”

李桑笑意,“讓竄條釣幾條魚,咱們中午烤魚吃。”

“好!”小陸子一躍而起。

………………………………

第二天傍晚,船泊進豫章城碼頭。

阿英揹著自己的行李,大瞪著眼睛,跟在李桑後面,看的目不暇接。

家從前那條船是條小漁船,走不遠,一直在楊家坪一帶,連江州城都沒去過。

這麼高大的城,這麼多的人,這樣的繁華,這一份接一份撲面而來的震撼,遠遠超過前幾天晚上的那場事兒。

畢竟,對銀子,賤籍這些,毫無概念。

在常哥給那五兩銀之前,從來沒見過銀子,們一家人,在那塊銀子之前,誰都沒見過銀子。

進了城門,李桑吩咐道:“大常先回去,老孟去帥司府說一聲,咱們回來了,你們跟我,去滕王閣瞧瞧。”

“你跟老大去,這個給我。”大常拎過阿英的包袱,示意

阿英忙鬆開包袱,跟在李桑邊。

這地方太大了,人太多了,一眼看不到老大,就得走丟了。

李桑帶著阿英,黑馬和小陸子幾個,沒多大會兒,就出了城門,前面就能看到滕王閣了。

滕王閣以及四周,已經煥然一新,原本圍住工地的竹欄桿已經拆除了,連廊也拆掉了,種上了花草,在原本的連廊位置之外,用紅繩攔著,託著紅繩的,是府衙的迴避招牌。

李桑站在紅繩外,仰頭看著修繕一新的滕王閣,和兩邊兩座亭子。

煥然一新的滕王閣一派嶄新,卻沒有刺目的覺,硃紅油綠,深濃,極其養眼。

李桑瞇眼看了一會兒,十分滿意,跳下石頭,圍著紅繩,細看周圍的花草樹木。

花草樹木生機盎然,一派自然氣息,彷彿一直以來,就是這麼天然生的。

李桑看過一遍,滿意的拍了拍手。

那個賈文道,爛賭歸爛賭,這份眼實在是相當的不差。

李桑看過一圈回來,賈文道抱著他的鐵鏈子,從旁邊茶坊裡小跑出來。

“大,大當家的。”

“你這氣,好多了嘛。”李桑站住,上上下下的打量著賈文道。

賈文道瘦了一大圈兒,眼睛既不紅,也不浮腫了,看起來不但比從前神多了,也比從前好看多了。

“託大當家的福。”賈文道陪著一臉笑。

“小乙和張管事過幾天就啓程去揚州,你也跟過去,到那邊接著幹活。

“這滕王閣修的不錯,到揚州之後,一個月給你五兩銀工錢。

“你有吃有住,用不著這五兩銀,這五兩銀,我會讓人直接支給你媳婦。”李桑說完,轉要走,賈文道急急,“大當家的。”

“嗯?”李桑回頭看向賈文道。

“大當家的,您看,後天,這兒,又是竣工,又要揭最後的名次,帥司漕司,大兒都要來,豫章城的頭臉,滿洪州的名士大儒都要來,還有潭州的,江北的,這麼多人,您看,您看是不是?是不是?”

賈文道不停的點頭哈腰。

“是什麼?”李桑一臉的沒明白。

“這鏈子,這大鐵鏈子,您看是不是給我去了?

“要不,就後天去一天也行,您看這麼大的場面,您說,我,好歹也是個秀才,雖說……”賈文道舌頭打了個轉。

“雖說什麼?”李桑追問了句。

“雖說後來,給抹了,可我畢竟是考過了生試,正經是當過秀才的,再怎麼,也是個前秀才是不是。

“大當家您看,我這,這拖著鐵鏈子,實在不面。”賈文道託著鐵鏈子晃的叮噹響。

“你當年牆頭,看人家眷納涼,被人家打完了捆了遊街,因爲這個革了秀才,你沒覺得不面?

“你天爛賭,有多錢賭多錢,家裡媳婦孩子快死了,你不理不管,你沒覺得不面?

“你天喝得爛醉,被人家扔在街頭,聽說還經常被人家尿的一頭一臉一,你沒覺得不面?

“難道你那些爛事都是面的,就這鐵鏈子不面?”李桑一字一句,慢吞吞問道。

賈文道脖子一路往下,一直到看不見脖子。

“要不是看你這眼力還行,還有那麼點兒用,本大當家早就把你從那兒扔到江裡餵魚去了。

“你要是死了,你媳婦孩子也能有條活路,至,你媳婦窮的錢,不至於被你了去賭。

“好好戴著這條鐵鏈子,再打什麼把這鐵鏈子去了的主意,我就把這鐵鏈子,穿在你琵琶骨上。

“還有,到揚州之後,你要是敢靠近賭坊一丈之,我就切你一個腳指頭,賭一次,就切一手指頭。

“聽清楚了?”李桑冷眼斜著賈文道。

”清,清楚了。“賈文道恨不能把自己到看不見。

看著李桑走遠了,賈文道挪回茶坊,垂頭喪氣。

唉,他就知道說不,這位大當家,比他爹兇狠多了。

走出一段,李桑看了眼阿英,笑問道:“你想說什麼?”

“咱們剛到的時候,他就看著咱們了。”阿英往前一步,仰頭看著李桑道。

“嗯,接著說。”

“他是不是看著您滿意的,纔出來給自己求的?”阿英看著李桑

“嗯,他聰明的,你更聰明。”李桑在阿英頭上拍了拍。

“您爲什麼把他用鐵鏈子捆起來?”阿英仰頭再問。

“第一,因爲他欠了我的錢,以抵債,他這個人人品不好沒有信用,我只好用鐵鏈子把他捆起來;

“第二,他爛賭無行,他媳婦不想讓他回家。”李桑看了眼阿英,接著道:“他賈文道,獨子,小時候家境十分殷實,有兩三百畝上好的水田,還有兩間鋪子,他也很聰明,十七八歲就考過了生試。

“他父親很不錯,明能幹,教子嚴格,可他父親一年中一多半在外面跑生意,他母親極其溺他,覺得自己家兒子就是一個大大的好字,沒有半不好。

“賈文道本很不好,他父親活著時,他父親在家那小半年,他極其規矩,認真唸書,他父親不在家,他就胡作非爲。

“他父親在他十七八歲的時候,重病不起,死前,替他挑了門親事,挑了個好媳婦,又留下命,讓他熱孝裡了親。

“他媳婦很不錯,識書達禮,明理有節,可一個小媳婦,哪兒抗得過頭上一個大丈夫,外加一座婆母娘。

親沒幾年,賈文道先是敗掉了秀才頭銜,接著敗了家產。

“沒幾年,賈文道他娘先是被寶貝兒子一拳打聾了耳朵,又哭瞎了眼,賈老孃又聾又瞎之後,他媳婦日子就好過多了。”

李桑的話頓了頓,看了眼阿英,接著笑道:“賈文道了我的銀子,被我拿到的時候,上還餘了不銀子,我讓人送給賈文道媳婦了。

“賈老孃那雙眼,把那些銀子花個差不多,天天藥薰藥洗,銀針扎扎,還是能治好的。

“不過,賈文道媳婦沒給治,而是拿著這些銀子,把兒子兒送進了學堂,又頂了間極小的門臉,賣針錢繡品。”

李桑說完,看著阿英,阿英仰頭看著,“賈老孃眼睛要是好了,看到兒子鎖上了鐵鏈子,肯定得鬧!還是瞎了好。”

“聰明。”李桑眉梢揚起,片刻,一邊笑,一邊在阿英頭上拍了拍。

“老大,這姓賈的,就典了三年,這可一年多過去了。”黑馬頭說了句。

“到期之後,過來個人,跟他媳婦談談,要是他媳婦肯,就談個價,接著再典個十年八年的。”李桑漫不經心道。

“您這是幫他媳婦嗎?”阿英仰頭問道。

“嗯!”李桑這一聲嗯,極其肯定,“這個世間,子極其不易,極其艱難,我們沒有辦法幫到所有的人,但是,如果到了,撞上了,比如賈文道媳婦,比如你,能幫的,一定要幫一把,不能幫的,就算了。

“以後,你也要這樣。”

“好!”阿英一個好字,答的飛揚乾脆。

“你們先回去,我和阿英去府衙後宅看看。”李桑吩咐了黑馬等人,推著把阿英,往府衙過去。

看門的婆子已經見過李桑幾面了,一眼看到,一個趕迎出來,一個趕往裡面報信。

阿英跟在李桑後,進了側門,四下看的屏住了氣,這裡,真是太好看了!

花好看,樹好看,房子好看,人好看,裳更好看,們的裳,都跟水一樣,裳都會流,像太在流

神仙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尉四等人迎出來,見了禮,四個人都沒忍住,目全落在阿英上,上上下下的打量著

阿英早就眼花繚了,跟著李桑,李桑拱手,也拱手,李桑往裡進,也往裡進,李桑坐下,也毫不客氣的坐下。

看著阿英挨著李桑坐的筆直,尉四忍不住笑起來,坐到李桑旁邊,下往阿英擡了擡,笑道:“這是誰家的孩子?能讓大當家的帶在邊。”

“很聰明的小妮子,有膽有心,在山野裡野生長到現在。”李桑沒答尉四的話,遞給杯茶給阿英。

“我把留在這裡,你們替我教教,等你們走,或是我走的時候,我再把接回去。”李桑接著笑道。

阿英眼睛瞪大了。

什麼?把留在這裡!等聽到最後,又淡定了,老大會把接回去的。

“教什麼?”尉靜明走到阿英旁邊,彎腰看

“你們覺得該教什麼,就教什麼。”李桑攤開手,“你們也看到了,像只小,聰明是聰明極了,可一路野生長到現在。”

符婉娘也走過去,拿起阿英的手,輕輕,“這孩子能幹。”

“你什麼?”劉蕊彎腰看著阿英,在臉上輕輕了下,笑問道。

阿英的臉太黑了,總覺得是不是塗了什麼。

“張阿英。我會寫自己的名兒。”阿英被尉靜明三個人圍著,有幾分張。

“那你來,寫給我們看看。”尉靜明拉起阿英,把拉到長案前。

“大當家對,有什麼打算?”看著阿英坐到長案前寫字去了,尉四聲音落低,笑問了句。

“沒有,能怎麼樣,就怎麼樣。”李桑笑看著尉四,“我也帶不了多久,你們教一教,之後,我打算把放到揚州,那裡有人教導別的。”

“教什麼?”尉四再問了一遍。

“剛剛,我帶去滕王閣,說到賈文道。”李桑的話頓了頓,看向尉四

尉四忙點頭,“我知道那個賈文道,滕王閣全是他制度安排的,眼極好。”

“嗯,說到賈文道媳婦,得了賈文道典的幾十兩銀子之後,沒把銀子拿去給賈老孃治眼睛,賈老孃的眼睛,只要肯花銀子,是能治好的。

覺得這事兒理所當然。”李桑接著道。

“呃。”尉四呃了一聲,“怪不得大當家說一般,野生長大,那可真是,野生的。”

“不知世,不懂規矩,就分不出好歹,量不出輕重。”李桑嘆了口氣。

“我懂了,大當家放心。”尉四笑道。

“對了,你們誰字兒寫得好,給我寫倆字兒怎麼樣?我有間船廠,想打個銅字招牌,釘到船廠出來的船上。”

“那讓明姐兒給你寫,字兒都好,不過,明姐兒的字疏朗有力,更合適一些。”尉四笑道。

“那行,就煩勞幾位了,寫好了,不用裝裱,讓人給我送過去就行,我走了。”李桑站起來。

尉四忙跟著站起來,將李桑送出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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