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邊剛剛泛起曙，李桑出了帳蓬，展著胳膊，從燈火通明的帥帳，看向同樣燈火通明的文誠那頂帳蓬。

如意拎著一隻銅壺，壺口冒著熱氣，一路小跑過來，笑道：“大當家起來了，小的多燒了幾壺水，給大當家洗漱用。

“大當家喝什麼茶？有今年的新茶，平江城外湖邊的小山上出的，文先生讚不絕口，世子爺也覺得好。”

“那就嚐嚐新茶，多謝你。”李桑笑謝了，往帥帳和文誠的帳蓬擡了擡下，落低聲音問道：“都是一夜沒睡？”

“文先生一夜沒睡，回回大戰前，都是這樣。

“世子爺昨兒回來就睡下了，夜裡睡得好，寅正一刻起來的。

“世子爺要練功，從極小起，就是寅正一刻起來，除非病重，否則從沒誤過。”如意一臉笑，答的非常詳細。

李桑輕輕喔了一聲，衝如意點頭致謝。

李桑用那一壺熱水，慢慢悠悠了牙，洗了臉，通頭髮，一把抓起紮，剛剛收拾好，如意就託著茶盤，送了一壺一杯過來。

李桑倒了杯茶，站在帳蓬門口，看著黑馬和大常幾個人的帳蓬簾子頂起條，胖兒一竄而出，驚喜的尖著，衝著撲上來，李桑趕把茶杯高高舉起。

孟彥清他們也都起來了，在各自的帳蓬門口，蹲一排兒，說笑著，牙的牙，洗臉的洗臉。

孟彥清往臉上潑了幾把水，從肩膀上扯下棉帕子著臉，轉頭找著人，吩咐道，“衛福，還有你們幾個，洗好臉就去找百城，把老大的弩和箭，還有咱們要用的傢伙什兒領回來，回來正好吃早飯。

“你們幾個記著：老大的弩和箭，要一個個仔細看好了再領，有一兒不好，就不能要，差一點兒都不行！”

“頭兒放心！”衛福尾音上揚。

“老董帶幾個人去挑馬，看馬多不多，要是足夠，就一人一匹戰馬，一匹馱馬，要是不多，挑一匹戰馬就行了，挑出來攏到一起，待好怎麼喂。

“老黃去把咱們的裳領回來，昨兒百城說，建樂城那邊新做了裳，剛送到。

“別的，該幹嘛就幹嘛，好好準備準備，明兒一早，就打起來了。”孟彥清接著吩咐。

衆人七八舌的應諾著，洗了臉好牙，各自去忙，沏茶的沏茶、做飯的做飯，收拾打掃，衛福等幾個領了差使的，一路小跑，趕去領兵挑馬匹領裳。

如意送過茶，沒多大會兒，又一路小跑過來，衝李桑欠笑道：“世子爺練好功了，待小的過來請大當家一起用早飯，世子爺正在沐浴，這就好了。”

李桑將茶杯遞給如意，將窩在懷裡，抓著一隻胳膊，正衝如意齜牙的胖兒遞給黑馬，“走吧。”

“這胖兒，昨天我給你那麼多乾，怎麼又衝我齜牙了？”如意出手指，飛快的在胖兒的鼻頭上點了下。

“他怕你要回去。”黑馬非常理解胖兒的心。

如意失笑出聲。

李桑跟著如意，進到帥帳時，顧晞已經沐浴好，剛剛換好服出來，只是頭髮還溼著，吉祥站在後，正拿著棉帕子替他絞頭髮。

李桑站著看了片刻，暗暗嘖了好幾聲。

如意吉祥、百福百壽這一羣小廝的本事，真是佩服無比。

不管條件多麼艱苦，不管時間多麼迫，除了在睦州戰敗兵潰那一陣子，別的任何時候，他們都有本事讓這位世子爺在他那座睿親王府一樣的過日子，時時刻刻緻講究。

看著李桑進了帥帳，幾個小廝忙擺了飯菜上來。

顧晞坐下，示意李桑，“這些我照著你吃的，讓他們做的，你嚐嚐怎麼樣。”

李桑驚歎的看著跟在顧晞後的吉祥，吉祥完全無的跟隨在顧晞後面，顧晞的塗上走，毫不影響他極而快的絞頭髮。

“你看什麼？”顧晞順著李桑的目，往後看。

李桑看著順暢之極的跟著顧晞的轉頭而擰的吉祥，笑出來，一邊笑一邊衝顧晞擺手，“沒什麼，能看什麼，我就是看看你的廚房，就這簾子後面嗎？”

“不是，在這帳蓬裡多嗆人，外面有個小帳蓬。”顧晞又往後看了眼。

看的，肯定不是什麼廚房，看什麼呢？

“這包子什麼餡兒的？”李桑看著那碟子小巧玲瓏的包子，接著岔話。

“薺菜春筍。”如意忙垂手笑答道。

“春日氣息。”李桑笑應了句，拿起筷子，挾了只小包子，衝顧晞舉了舉，示意先吃了。

顧晞斜瞥著，似有似無的哼了一聲，將面前的細瓷碗拿過去些，盛了半碗蝦仁蛋羹，放到李桑面前。

李桑咬著包子，衝顧晞點了點頭，以示謝意。

他吃飯的時候，講究食不語，在他帳蓬裡吃飯，得守他的規矩。

“一會兒諸將議事，你要不要過來聽聽？”吃了飯，顧晞端起清茶，看著李桑問道。

李桑搖頭，“要安排我做什麼，你跟我說一聲，或是讓如意吉祥跟我說一聲就行了，你們議的事，我聽不懂。”

顧晞瞄著，片刻，哼了一聲。

“明天，我做什麼？要先準備起來嗎？”李桑看著顧晞笑道。

“你跟著我，看能不能遇到武懷國。”顧晞答道。

“好，那我回去準備準備。”李桑站起來，看了一眼旁邊捧著金冠的吉祥。

一頓飯的功夫，吉祥侍候他家爺絞乾了頭髮，綰起，就差戴上這隻金冠了。

“中午一起吃飯？飯後我要去巡看一遍各部，你去不去？”顧晞下意識的跟進一步，問道。

“好。”李桑一個好字，乾脆之極，一邊好一邊轉，手往後揮了揮。

顧晞悻悻然的看著頭也不回的李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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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議事的諸將中，喬安到的最早，李桑從帥帳出來前，他已經到了。

離帥帳還有十來步，喬安就揹著手，一幅相當嚴肅相當穩重的模樣，脖子卻的有點兒長，小心的往帥帳和文先生那頂帳蓬對面看。

對面，一圈兒新搭出來的帳蓬中間，孟彥清正抱著只銅盆，將大蒸籠裡蒸的臘腸一挾出來。

大常正在煮菜粥，手裡拎著長勺子，站在旁邊，憐的看著蒸籠裡和盆裡那些油亮人的臘腸。

“就這些了，吃完這一頓就沒有了，做的時候，我就覺得做了，真了！”大常十分憾，今年的臘腸特別好吃，臘也好吃，可惜做了！

“師父？”喬安看清楚了，可還是不怎麼肯定的了聲。

他心裡的孟師父，還是從前的模樣更多些。

“小喬來啦！過來過來，吃臘腸，這是我跟你董師父拌的餡兒，你嚐嚐，我跟你說！到現在，還沒人說不好吃！”孟彥清趕招呼喬安。

“師父。”喬安暗暗鬆了口氣，前幾步，迎著孟彥清舉到面前的銅盆，趕擺手，“吃過早飯了，一會兒要議事，吃了有味兒。”

“噢對，你們要議事兒了，明天，”孟彥清了臘腸，咬了一口，“用不著你們吧？用你們攻城可太浪費了。”

“還沒議，攻城應該不會，可也不會閒著，這一條線極長。師父明天跟著大當家？”喬安一邊和孟彥清說著話，一邊不停的點著頭笑著，致意和他打招呼老雲夢衛們。

“任何時候，都要拿出全幅神，不可懈怠！”孟彥清突然繃起臉，嚴肅的待道。

“是！”喬安立刻躬應是。

他孟師父這一句話的腔調，纔是他孟師父嘛。

“趕去吧，那邊，都到了，別晚了！”孟彥清一句話之後，聲調立刻又鬆疲下來，用臘腸指著帥帳，示意喬安。

“那我過去了，等這一仗後，我和諸位兄弟再來給師父們請安。”喬安拱手欠，退後兩步，趕往帥帳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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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桑出來帥帳，迎面遇到文彥超。

一眼看到李桑，文彥超頓時笑逐開，趕往旁邊斜過一步，著聲音笑道：“昨天吉祥往我那兒跑了一趟，傳了大帥的令，讓我暫時不用挪營，說要另行安排，我就想到是您到了，果然！”

“文將軍一葉知秋！”李桑笑著拱手。

“豈敢！大家夥兒都高興得很。”文彥超往從他們旁邊經過的諸將努了努。

“我也高興得很。”李桑看了眼經過的諸將，笑著欠。

“我先進去了，這一戰後，我和致和再去給大當家請安。”文彥超笑著欠。

“不敢當！”李桑急忙拱手。

文彥超失笑出聲。

“真不敢當。”李桑跟著笑起來。

文彥超一邊笑一邊拱著手，進了帥帳。

李桑回到那頂帳蓬前，大常和孟彥清等人，蹲好幾圈，正在吃早飯，胖兒站在黑馬面前，圍著圍，站在油墊上，四條用力蹬著油墊，正對著半碗羊白菜吃的呼呼有聲。

李桑蹲在胖兒旁邊，手了，胖兒嗚嗚了兩聲，頭都沒擡。

“天天吃，你怎麼還能饞這樣？一吃起飯，連命都能不要！你瞧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兒！真沒眼看！”黑馬點著胖兒，恨恨的咬一口臘腸。

“下次減點兒量，太胖了，得瘦點兒。”李桑了胖兒鼓鼓的小肚子。

“那可要了它的命了。”孟彥清笑了句，接著道：“咱們的傢伙什兒都領回來了，你的一共六張弩，還有箭，都一看過了。

“明兒咱們都得上陣，胖兒怎麼辦？”孟彥清手在胖兒頭上了。

“讓大常帶著它。”李桑笑道。

“嗯，都準備好了。”大常看著吃完了菜，正吧唧吧唧著碗的胖兒，從孟彥清面前欠過去，手把碗拿到了一邊。

“汪！”胖兒大，李桑手撈起胖兒，抱著它，往旁邊去看的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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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帳裡的議事，一直議到巳正前後，諸將一個接一個出來，上了馬，急匆匆往各自營地趕回去。

文誠最後出來，正迎上李桑，李桑堵在文誠面前，仔細看著文誠眼裡的紅。

“沒事兒，一向如此，這一戰之後，就能歇歇了。”文誠被李桑看的，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

李桑沒說話，笑著讓開，欠示意文誠先走。

帥帳，飯菜已經準備好了，李桑和顧晞一起吃了飯，喝了杯茶，就出來帥帳，李桑回去取了手弩，帶了兩袋箭，上了馬。

一行人出了轅門，沿著連綿的營地，往西南巡查。

剛出了轅門，李桑就將那隻小手弩拿在手裡。

顧晞看了一眼，指了指周圍，笑道：“這一線我經常巡查，放心。”

“老孟常說一句話，任何時候，都不能全然放心，心放下去，就提不起來了。”李桑笑道。

“你，唉。”顧晞嘆了口氣，“這一仗打完了，天下就太平了，就用不著這樣了。”

李桑看著顧晞，只微笑沒說話。

“這一仗之後，你有什麼打算？”顧晞瞄著李桑。

“我想修一條路，可是沒錢，想去南邊看看，在你平定南方匪患之前，看能不能搶點兒錢。”李桑笑道。

“這一戰之後，我要回建樂城，致和和楊致立領兵徵平南方，彥超和喬安領兵北上。

“這幾年咱們徵平南樑，北方虛弱，那幫狼崽子就一路往南侵襲，得把他們打回去。”頓了頓，顧晞看著李桑，“我不去南邊。”

“文將軍去也一樣。”李桑看著前方。

“掙錢的法子多得很，不是非得搶。

“南方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海匪多半都是當地人，有時候，一村一鎮，甚至一城，都和海匪沆瀣一氣，何必冒這個險？

“做別的生意不行嗎？”顧晞眉頭微蹙。

“以後再說吧，眼下，大戰在即，不該說這些。”李桑看著顧晞，認真道。

“嗯。”顧晞嗯了一聲，片刻，揮起馬鞭，“跑一段怎麼樣？”

“好啊。”李桑笑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