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就陳留縣啞一案，下了道旨意，爲防止再有此類慘事，責令各路各府在查明案件過程中，須唯事實，不論親疏。

尊長孝禮，當在查明案之後，依律再論。以及，朝廷將著手分離鞫讞，各自行事，力求公正。

李桑細細看著那份長篇大論的旨意，輕輕呼了口氣。

幾天後，新的戶婚律印到了朝報上，隔天，又印到了晚報上。

晚報上那份，一條一條，有解說，有對照，從前是怎麼樣的，現在是怎麼樣的，這中間什麼分別，寫的極其詳細。

因爲這份解說的極其詳細的戶婚律實在搶手，隔天的晚報，乾脆單印了一份有解說的戶婚律，預訂則可。

這份讓報坊日夜加印的戶婚律以及解說，在建樂城卻沒有多大靜，因爲整個建樂城的閒和不閒的人，都在長脖子，看皇上大婚的熱鬧。

要知道，這可是大齊朝定國以來，頭一回正正經經的皇家大婚，而且，親的，還是當今皇上！

大齊太祖立國時已經年近半百，早就只納不娶，太祖雖說有一大堆兒子，可他常年在外征戰，兒子親這事兒，他就沒顧得上過，就沒哪個兒子正正經經的以皇子禮過親。

仁宗不提了，年近半百登基，沒兩年就死了，先皇是仁宗還是皇子時的親，連熱鬧都不能算熱鬧，後來先章皇后沒了，先皇的後宮就一直空著。

當今皇上大婚，正正經經的本朝皇室第一婚。

可這個第一婚，讓禮部頭大如鬥。

這個第一，就是前面全無參照，偏偏皇上又吩咐過不只一回：一切從簡。

可這是皇上大婚，一對兒結髮夫妻，怎麼簡？

何況，如今天下一統，他們的皇上，可不是從前北齊的皇上，而是江南江北，滿天下的皇上，怎麼簡？

可皇上說過，一切從簡，又不能不簡。

好在，睿親王爺打仗回來了！

對於主理他大哥親這件事兒，剛開始，顧晞興致高昂，可也就一天，顧晞就頭大如鬥，趕把文誠揪過來。

文誠統籌打理在行無比，可皇上親這事兒，不缺統籌打理的人，缺的是拍板定調的。

文誠聽禮部堂說了一個時辰，就跟顧晞一樣，頭大如鬥，和顧晞對面坐著，對著剛纔禮部堂留下來的一堆東西，比如大婚當天的輿，周府大門窄小，只怕過不去，停在府門口行不行？

前朝有過一回皇帝大婚，大婚當天，文武百著大朝服，再往皇后行第，本朝是否照此？

若照此，周府狹小，肯定站不下百，怎麼辦？

若不照此，那該怎麼辦？百去不去？去幾個？誰去？

方案，禮部倒是擬出來了，七八個，怎麼選？

文誠對著顧晞，顧晞對著文誠，四眼相對，面面相覷。

這可比調度全軍輜重，以及攻城掠地，難的太多太多了！

還是文誠主意多，趕提醒顧晞，這事兒吧，他得趕推出去，不是爲了難，也不是躲懶，趕推出去，是爲了別耽誤了正事兒。

顧晞擰眉攢額，苦思冥想，實在想不出什麼好藉口，只好找到顧瑾，老老實實的說，大婚這事兒，他實在主理不了，比打仗難多了。

顧瑾笑了一會兒，揮著手示意顧晞別管了，把大婚的事兒，到了潘相手裡。

顧晞一把汗抹下來，一輕出來，想了想，徑直往順風總號過去。

顧晞一件黑底龍紋長衫，大步流星，直衝順風總號，把正在收信記錄的幾個夥計嚇的直瞪著他，忘了招呼。

老左一頭衝出來時，顧晞已經穿過前面的鋪子，進到馬廄院子裡，站住，對著衝他噴著鼻息的幾匹駿馬，仔仔細細的打量。

老左不敢從他旁邊過去，又想遞個信，只好在鋪子門裡一跳一跳，往院門外面看，徒勞的想看到個人，或是讓人看到他。

顧晞看過幾匹馬，大步穿過院子，一腳邁出門檻，看著坐在河邊蘆棚下，兩隻腳高高翹起的李桑。

胖兒從李桑面前的水牀上一竄而起，在它衝出去之前，李桑彎腰抄起它，抱在懷裡。

“胖兒這是怎麼啦？”顧晞走近幾步，仔細看著肚子包著一圈兒細紗白布，散發著藥味兒的胖兒。

“我讓喬先生給它了刀，省得以後禍害別家小母狗。”李桑小心的抱著胖兒，將它放回到涼涼的水牀上。

“省得禍害？”顧晞一句話沒說完，噢了一聲，“你把它騸了？”顧晞打量著胖兒，嘖嘖連聲，“騸馬騸狗脾氣好，這胖兒，怎麼還是這麼兇。”

“心不好，看你心好？”李桑站起來，從木頭冰鑑裡提出茶壺，倒了杯茶遞給顧晞。

“大哥大婚的事兒，我管不了，剛剛跟大哥說，以後不管了。”顧晞直長，自在的晃了晃。

“你大嫂也有嫁妝嗎？”李桑興致盎然的問道。

“當然有，照前朝的規矩，這嫁妝多得很，不過本朝不比前朝，不過，好像也不，我沒留意，你想看，我讓人抄一份給你看？”顧晞笑道。

“看這幹什麼，就是隨口問一句，大婚那天，在哪兒看熱鬧最好？”李桑接著問道。

“宣德門上。”顧晞攤手道。

李桑斜瞥著他，沒接話。

“我說的是實話，嫁妝和輿，都要從街過來，進宣德門，在大慶殿禮，站在宣德門上，往外能看到嫁妝和輿一路過來，往裡，看大禮最好看。”顧晞認真解釋道，“要不，大婚那天，我求一份護衛的差使，咱們上宣德門看熱鬧？”

“不去。”李桑斷然拒絕，“這麼看熱鬧沒意思。”

“嗯？那怎麼看有意思？”顧晞揚眉問道。

“看熱鬧，當然要人人，人挨人，一邊一邊看，一邊聽閒話兒，比如皇后娘娘生下來的時候，屋脊上站了只凰啊，他小孩舅四大爺的二堂嬸親眼看到的！”李桑笑瞇瞇道。

顧晞聽的哈哈笑起來，“你這麼一說，這熱鬧，好像確實得這麼看！”

顧晞頓了頓，“大婚那天，我要在大哥邊，要不然，咱們一起看熱鬧，多好。”

“你剛纔不是說，大婚那天，要求一份護衛的差使？站在宣德門上？”李桑斜瞥著顧晞。

“你去不去？求下來你去宣德樓，別忘了，你也是大將軍，桑大將軍，威風得很呢。”顧晞攤手笑道。

“哈！”李桑哈了一聲，接著搖頭，“不去！”

“你太小心了，不用這麼小心，你想去就去。”顧晞欠過來，對著李桑，認真道。

“我不去，不是因爲小心，是因爲不喜歡，我不喜歡高高在上，我喜歡在人羣中看熱鬧，剛纔說過了。”李桑看著顧晞，同樣認真道。

“我也覺得你就是喜歡，大哥覺得你凡事都很小心，他怎麼會覺得你凡事都很小心？你剛到建樂城的時候，刑部那幾個堂，說你囂張，跟我差不多囂張。”顧晞仰靠回去。

“你那時候是囂張嗎？不過是爲了保護自己，炸起的罷了，現在你就不用囂張了。

“我可不像你，我一直都是這樣。”李桑翹起的腳晃了晃。

“咱倆像的。”顧晞點頭笑了句。

“咱倆不像，差得遠呢。”李桑不客氣道。

“像的。”

“不像！”

“行吧，你說不像就不像，大哥跟周大娘子也不像。”顧晞欠了欠，一幅隨和模樣。

李桑斜瞥著顧晞，片刻，嘆氣道：“我自由自在慣了，不會在任何一個地方呆太久，我喜歡四海爲家，這種飄泊的日子，不適合你。”

頓了頓，李桑接著道：“我不會爲了任何人，任何事，拘束自己，你也不必，人生短暫難得，要過自己想過的日子，而不是遷就別人，委屈自己。

“兩個人在一起，應該是互相就，而不是爲對方做犧牲。

“我是這樣，你也該是這樣。”

“我覺得最委屈的，大概就是過沒有你的日子，別的，都不如這個委屈委屈的厲害。”顧晞往後靠在椅背上，看著李桑，“而且，我喜歡自由自在，四海爲安，像打仗時那樣。”

頓了頓，顧晞垂眼道：“你在的時候，我特別安心，這種安心的覺，在遇到你之前，大約只在我不記事的時候，纔有過。”

“不管你怎麼樣，娶不娶，娶了誰，我都和現在一樣，我在的時候，你隨時可以來，說說話兒，喝茶吃飯，喝點兒小酒。

“你需要的時候，我必定趕到，只是，以後，你應該不會再有像從前那樣的時候了。”

李桑的話微頓，片刻，笑道：“飲食男，我只能取前一半，實在沒辦法是不是。

“我們是知己的朋友，僅此而已。”

顧晞看著，片刻，笑道：“那就做知己的朋友，至於我的日子怎麼過，像你說的，沒必要遷就別人，委屈自己，我也是過我想要的日子。”

李桑眉梢揚起，片刻，衝顧晞攤手笑道：“喝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