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郵地方不大，鄒旺一路趕，午末前後，就將三家塾學的山長，都請到了邸店。

顧晞表示他很閒，一定要跟著，看看李桑理這件事兒。

還是在院子裡，高郵縣城裡的塾學，和臨澤鎮上的塾學，兩位山長到的早，鄒旺帶著最後一位山長，趕的一頭一熱汗。

大常拎了四把椅子，用大杯子倒了四杯茶，遞給三位山長和鄒旺。

鄒旺提著心，時不時瞄一眼李桑，這會兒，他可顧不上那位王爺了。

三位山長的注意力卻全部都在一蟒紋常服的顧晞上。

“這義學要怎麼辦，我當初怎麼跟你說的？”李桑看著鄒旺喝完了一杯茶，緩聲問道。

“大當家當時說，要多辦幾座義學，教孩子們識字唸書，最好再能學點兒手藝。”鄒旺急忙欠答話。

“那現在，高郵縣這三座義學，每家各有多孩子？”李桑掃了眼三位山長。

三位山長正全神貫注在顧晞上，沒留意到李桑的話。

“王山長！”鄒旺只好手拍了下離他最近的王山長，“你那學裡，有多孩子？”

“嗯？”王山長一個怔神，“孩子讀什麼書？學裡哪能有孩子！”

“當初讓他們主理義學時，你是怎麼跟他們說的？”李桑問鄒旺。

“就是說的是子義學，只收孩子，這是大當家待過的。”鄒旺頓了頓，嚥了口口水，“後來，王山長說，孩子極，那麼大的一座學堂，不過兩三個人，先生比學生多，這不合適，是不是能招幾個男孩子，以免浪費，我就答應了。”

“那最初的那兩三個孩子呢？哪兒去了？”李桑看著王山長問道。

王山長下意識的先看了眼顧晞，再一眼還是看向顧晞，“男混雜，何統。”

“你們兩家呢？”李桑看向另外兩位山長，“你們的學堂裡，有孩子沒有？有多？”

“王山長說得對，義學裡哪能有孩子，男混雜，何統。”

“窮人家哪有孩子讀書的，就是大富之家，也不是都教子讀書。”

另外兩位山長你看我、我看你，呵呵乾笑著，你一句，我一句。

“你們三家，從最初，就沒想過要招過孩子，就沒招過孩子，是吧？

“鄒大掌櫃的話，說到你們那裡，你們全當他放屁了，是吧？”李桑看著三位山長。

三位山長一起皺眉，惱怒的橫了眼李桑，下意識的看向顧晞。

這個人實在太俗！王爺肯定要發脾氣了！

“大當家問你們話呢！”顧晞嘩的收了摺扇，咣一聲敲在椅子扶手上，冷臉厲聲道。

三位山長一起哆嗦了下，齊齊看向鄒旺。

“大當家問你們話呢！”鄒旺擰著眉，示意李桑。

李桑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擺手，“看他們這幅樣子，不用答也知道了。

“把他們趕走，把他們請的先生一起趕走，把他們招的學生統統趕走，就現在！”

三位山長沒能反應過來，鄒旺臉泛白，唉，他這差使，辦的差的厲害了！

蹲在院門口看熱鬧的孟彥清立刻站起來，招手示意了小陸子幾個，一起往外走。

“走吧走吧！”黑馬站起來，揮著手往外趕三位山長。

“我送送他們。”鄒旺站起來，垂手垂頭道。

“嗯。”李桑嗯一聲應了，看著鄒旺將三位懞頭轉向的山長送出院門。

鄒旺轉回來，垂手站在李桑面前。

“不能全怪你，是我沒待清楚。”李桑的話頓了頓，“以往的大事小事，我待一句，你們都能妥妥當當的辦好，這件事，我就大意了，你們沒經歷過，不能怪你。

“好在，這事兒能糾正彌補。

“到現在，一共辦了幾家義學，都在哪裡，山長是誰，你列出來，我們挨家看，挨家糾正。”李桑聲音和緩。

“是，是我的錯，我是有不明白的地方，自己做了主，我該問清楚的，是我託大了，不會再有下回！”鄒旺急忙欠認錯。

“嗯，你去擬一份告示，咱們這三家塾學，招山長和先生，山長和先生都只限子，暫時先招識字唸書的先生。

“寫好之後，立刻到高郵，以及周邊府縣的各家派送鋪，派送張出去，越快越好。”李桑接著吩咐道。

“是！”鄒旺響亮的應了一聲，趕出去寫告示。

這會兒，他不怕大當家吩咐的事兒多，就怕大當家不吩咐他做事兒。

看著鄒旺連走帶跑的出去，顧晞摺扇收起抖開，抖開再收起，看著李桑，笑道：“你這個，說趕就趕，連學生也都趕走了，你就不怕他們要鬧事兒？”

“有你呢。”李桑看了眼顧晞。

顧晞哈了一聲，往後靠在椅背上，嘩的抖開摺扇，自在的搖著，“那倒是，本王在此，倒要看看他們怎麼個鬧法！

“都說這高郵民風彪悍，咱們就領略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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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領略高郵縣的彪悍民風之前，伍縣令先找上門了。

伍縣令換了一乾淨服，渾上下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可看起來，也沒比一泥水的時候神多，還是那幅力巨大、愁眉苦臉的樣子。

“出什麼事兒了？”顧晞打量著瑟苦楚的伍縣令。

“是，不算，也算，那個，是義學那邊兒，說是，”伍縣令沒敢把頭全擡起來，只好擡出一額頭擡頭紋，看了眼李桑。

“誰找你的？山長？那些先生？還是別的什麼人？”李桑問道。

“三位山長，還有學裡的先生，還有幾位秀才。”伍縣令急忙答道。

“找你幹嘛？”李桑接著問道。

伍縣令呃了一聲，“說是，大當家的把義學關了？”

“嗯。”李桑極其肯定的嗯了一聲。

伍縣令連連眨著眼，憋了一會兒，“說是，說關就關了，說是孩子們沒地方上學，那個……”

伍縣令看了眼認真看著他的李桑，下意識轉眼看向顧晞。

“他們找你，是讓你出面說項？說什麼？讓這義學晚幾天關呢，還是別的？”顧晞接話道。

“說是，不該關，義學一關，那麼多孩子，就沒地方唸書了。”伍縣令下意識的鬆了口氣。

相比於桑大將軍，王爺和氣多了。

“要不，咱們一起，見一見這高郵縣的縉紳？

“一來，看看他們能說出什麼話，二來麼……”顧晞嘿嘿笑了幾聲，“我覺得，最好先震懾一二，以後你的學開張，就能順當不。”

“好。”李桑答應的極快。

學開出來，必定要承力，這會兒能震懾一二，那當然是最好不過。

“這事兒你張羅。關於大當家關了義學這件事兒，這高郵縣地面兒上，但凡覺得有話要說的，都可以來，讓他們來跟本王和大當家當面說說，言者無罪麼。

“這事兒，就明天下午吧。”顧晞轉頭吩咐伍縣令。

“是是是。”伍縣令連聲答應，出了邸店，站住呆了片刻，才恍過了神。

學？把山長、先生和學生們都趕走，是爲了辦學？

這豈不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看著伍縣令出去，顧晞眼睛微瞇，片刻，嘿笑道：“這等大事兒，讓孫學志他們過來看看熱鬧，長長見識。”

李桑揚眉看向顧晞。

顧晞往李桑那邊過去，著聲音道：“得讓那幫耍皮子的見識見識你的威，震懾麼。

“孫學志給你牽過馬，這點破事兒，他在我面前都炫耀過一兩回。”

“孫將軍他們常駐高郵？”

“哪能常駐！常駐就廢了。

“駐守兩年，這兩年裡，訓練新兵，之後領兵北上戍邊，他練的兵，他領著。”顧晞頓了頓，看向李桑，“那一回你說的募兵，我仔細想了想，覺得極好，就說給大哥聽了，大哥也覺得很好。

“這個事兒，樞院和兵部已經議了好一陣子了，他們打算先從京東京西和兩淮開始，募壯丁伍，練兵兩年，戍邊三年，之後要麼升職留任，要麼解甲返鄉。

“孫學志他們，一共十幾個，是我親自挑揀出來的，都是極護下屬的人。”

顧晞說著，嘿笑起來，掃了眼四周，再往李桑側過去，聲音的更低，“這事兒，朝廷那邊，大哥讓杜相主理，龐樞爲副。

“杜相這個人，老巨，再三跟我說什麼，募兵不易，頭幾年，一定要傷亡，立功多，練兵這兩年，最好能讓他們風風的回趟家。

“你聽聽，嘖！”顧晞嘖了兩聲。

李桑斜瞥著他，沒說話，片刻，猶豫了下，問道：“你讓孫學志過來，算調兵將，或是手地方軍務嗎？”

顧晞眉高高揚起，看著李桑，片刻，笑起來，“你這是，替我擔心嗎？你明知道我跟大哥那份親厚，還能跟我說這樣的話。”

顧晞笑出了聲，拖著椅子往李桑靠過去，“既然說到了，咱倆就好好說說這事兒。”

李桑拖著椅子往後挪。

“這種話兒，只能出我口，你耳，得離近了說。”顧晞再往前挪了點兒。

“守真說你，是他見過的最警覺的人。大哥也這麼說，大哥說你這份警覺是天生的，所以你這個殺手，也是天生的，大哥還說，他一直很想看看你那把劍，不過，他怕他今天看了你的劍，明天你就飄之夭夭，不知去向了。”

李桑斜瞥著顧晞。

出他口，耳的，就這樣的話兒？

“這是閒話，說正事兒。

“一統天下之後，我何去何從，這事兒，守真，還有致和，我們三個議過。

“致和不提，他就是個聽話兒的，守真問我，拿下杭城，軍中士氣最高時，我能不能劍指建樂城，皇上退位讓賢。”

李桑揚眉看著顧晞，顧晞衝攤著手，“我和守真說，我要是振膊一呼，什麼什麼的，連如意在，大約都要覺得我失心瘋了。

“守真說，他也會覺得我失心瘋了。”

李桑失笑。

“伍相，杜相，還有潘相，龐樞他們，皇城外，對大哥，忠心耿耿四個字都不足以形容。

“伍相說過不知道多回，說他逢遇聖君，什麼什麼，軍中，大哥的威，也在我之上，就連你，也很服氣大哥對不對，要說挑一個人做皇上，你肯定挑大哥，不會挑我，是吧？

“至於我，打仗是沒話說，別的，你覺得我還有哪一條比大哥強？就算打仗，運籌帷幄，縱橫佈局，我覺得大哥也能比我強。

“大哥從小到大，一直比我強，照曹嬤嬤的話說，大哥七個月起就沒尿過牀，我到一歲半！

“這些，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滿朝文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邊阿玥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再說，我從來沒有過那個野心，我懶得心管事兒，那座王府我都不想管，老三定親，是大哥過眼看的，我可沒功夫！

“要我像大哥那樣，天天埋在摺子裡，不是看摺子就是議事，不是議事就是看摺子，我得瘋！

“至於親戚家人借勢作威作福，犯法連累，嘿，我的親戚，全是大哥的親戚，跟我可不相干！

“至於別的，你看咱倆多懂事兒呢，咱們可從來沒作威作福過，咱倆都不是那樣的人。

“大哥從小把我帶大，他最知道我，他沒想過別的，就想著怎麼使喚我，還有你！

“仗沒打完，大哥就替我想了一堆的事兒了，唉！

“你不用擔心這個。

“噢對了，試行兵制這事兒，是我統總，杜相花花腸子多，真到行軍打仗，調度佈局，他不行，老龐老了，我這上，還是領著節制兵馬的差使呢。”

顧晞直，連聲嘆氣。

“你可真是什麼都敢說，幸好這附近沒什麼人。”李桑斜著顧晞。

“咱們兩個。”顧晞坐直，看著李桑，一臉嚴肅，“我覺得，我跟你，沒什麼不能說的，言無不盡，你跟我，也能這樣。”

李桑看著顧晞，片刻，似是而非的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