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夜靜更闌。

天上只一勾殘月，和寥落幾顆星子點綴，黑雲偏移，遮星蔽月，夜就徹底蔓延開，黑沉沉籠罩了整個天地，彷彿要得人不能氣。

青石板上響起不不慢的腳步聲，遠遠，一道筆直修長的影緩慢走近。夜風送來酒香，似乎仍裹挾著宴上喧嘩的暖息，可那人影卻與殘餘的烈酒格格不，他是冷的。

冷得徹底。

昏黃的路燈從他的袍角慢慢攀附上爬，將緋錦緞上栩栩如生的仙鶴，映照出幾分清冷和扭曲。比紋鶴更冷的，是他臉上泛著森森寒的面，最深沉的夜亦不敢靠近分毫。

「侯爺，殿有人。」

長籠出的影中，兀然冒出一個人，低聲稟話。

齊曕面無表，步履不停：「拖出去喂狗。」

後的人卻沒：「…殿是明華公主，可要送去干德殿？」

低頭半晌，依舊沒有命令下達，腳步不知何時也停下。墨雲拿不定主意，有些疑，悄然抬眼瞟看了一眼，見男人正凝著前方不遠的永沐殿，神莫測。

片刻后，齊曕角浮上一寸冰冷的笑意：「退下。」

他邁步，獨自朝永沐殿去。

濃香撲鼻。

齊曕看向煙霧繚繞的香爐，輕蔑地嗤了聲。他信步穿過層層帷幕，看見地上胡散落的，視若無睹地踩了過去。

床榻近在咫尺，簾幕後卻寂然無聲。

齊曕著疊掩的紗帷，目穿過去，似乎看見了角落瑟的人。他有些意外，這樣強的歡香，子竟然半點聲音都沒發出。

饒有興味地掀開帷幔，一團人形落齊曕眼眸。

子裹著薄薄的墊褥，蜷在床榻一角，好似冷得厲害，裹著墊絮不肯鬆手。

可分明面紅，香汗淋漓。

並非沒有被歡香所影響，恰恰相反，的反應過於強烈，像是還服下了別的藥。可即便已經神志不清，仍舊死死咬住，咬得鮮直流也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齊曕盯著人看了會兒，很快興緻缺缺。他十指扣慵懶合在前，凝目思考了片刻。

過了會兒，他在床沿邊坐下。他的手臂很長，不費什麼力氣、輕而易舉就及了子殷紅如的玉頰。

齊曕了手指，作像是：「忍得難麼。」

他的嗓音褪去了疏冷，裹上了一層魅語般的蠱，仿若人間的低喃，與他冰涼的指尖截然相反。

神志混的姜嬈，本沒有辦法回答齊曕的問題，除了起伏不定的息，依舊一點聲音都沒有。

齊曕又覺得無趣，起要走。

然而不等他的手收回去，榻上人滾燙的臉頰追著他指尖上來，擰的眉舒展了幾分，似乎得到了片刻的解。

「嘖，倒誠實。」男人的聲音似乎含了冷冽的笑意，他離開的手作罷。

姜嬈的忍耐已經到達了極限，恍惚中，只覺得有沁涼的風吹遍了每寸，解救了將要燒著的。

一聲輕哼溢出來。

哼聲彷彿到了人的骨頭裏，任誰聽了都無法無於衷。

可偏偏，齊曕可以。

他一派雲淡風輕，如隔岸觀火，深潭似的眼眸中連一漣漪也無。

直到，榻上的人眼角落下淚來。

垂目看著這一朵纖弱不堪折的花，他眸倏而深了幾分。

良久，齊曕俯下，吐息縈繞在姜嬈耳廓：「現在就哭，太早了。」

是夜，紗帷層層波漾。

永沐殿中暖香混著酒冽，哭夾著哄。

直至，長夜將明，花綺靡，方在最後的浪涌中停歇。

……

藥散去，姜嬈慢慢清醒過來。異樣的知覺提醒著夜的激烈，也提醒著過去幾個時辰，有多麼不堪。

眼淚無意識地落，嗓子幹得發疼，無聲哭泣。

闔目的人被抖的呼吸吵醒，向。男人的臉藏在冰冷的黑漆面之後，只出一雙冶艷的桃花眼。

腦子昏昏裂，森冷的面提醒著這人的份，卻一時捕捉不到。

長臂微抬，男人拂去眼角滾淚，指尖冰涼：「哭什麼。」

「……」姜嬈哭得更厲害了。

嗚嗚咽咽，斷斷續續，齊曕有些煩躁，起下榻。

男人的偏白，卻有著冷分明的線條，寬肩窄腰之間，遍佈著許多深淺不一的傷痕。

等齊曕繫上腰間玉帶，清清冷冷立在榻邊時，姜嬈這才忽然想起什麼，止了哭、忍著痛起。

慌忙扯住男人的袖袍，滿眼霧氣，沙啞的嗓子語求告：「大人，求您帶我走。」

——大人？

——呵，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齊曕回頭，垂目睨見袖子被扯皺，狹長的眸子微瞇，有些不悅。

他原本就是一個冷若冰霜的人，略釋放些戾氣，足以嚇得人膽戰心搖，姜嬈也不例外。立馬了手，低了聲音，用近乎祈求的語調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

可仍舊沒得到回答。

小心翼翼抬眼，姜嬈看見男人手裏轉瞬了一樣東西，正低頭審視。

先是怔了一瞬，等反應過來是的黃皮紙時，悚然一驚，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探過去，一把將黃皮紙奪了回來。

眼中驚惶藏得很快，卻還是被齊曕看得分明。

男人眸仁銳利，彷彿能直直看進心底，姜嬈飛快低頭，慌地避開了男人審諦的目。

等姜嬈再抬頭時，偌大的永沐殿中，卻只剩下一人了。

*

使低聲稟報：「清河侯已經離開永沐殿了。」

夷安抬手了鬢簪，輕快的聲音帶著殘忍的愉悅：「走吧，本宮這就去替那位上殷第一人收。」

可等夷安到永沐殿的時候，殿中卻一個人都沒有。人不見了，裳鞋也消失無蹤。

夷安大怒，一掌朝先前稟話的使扇過去：「人呢！」

使顧不得臉上的疼，慌忙跪倒在地：「清河侯離開的時候真的是一個人！至於明華公主，…」

「如何！？」

「奴婢萬死！奴婢以為必死無疑，就、就沒人看著，或許…或許去找陛下了！」

「廢！」夷安的聲音裹在滿頭華麗珠翠搖晃撞的聲音中，冷尖銳，「去！去把那個賤人抓回來，絕不能讓這狐子在陛下面前臉，本宮今日定要取命！」

旭日初升。

偏僻的宮道上，姜嬈形倉皇。

不知跑了多久，迎面的拱門下忽然走出一個人，姜嬈嚇得一個激靈，連忙假裝鎮定。

「明華公主？」男子的聲音清朗溫潤，許是看出的張皇，話語間帶了一關切。

「孟、孟大人…」姜嬈攥袖，羽似的長睫遮住了眼睛。夷安長公主對的憎惡，有很大一部分就來自於面前這個男人。他孟辭舟，是晉國建威將軍的次子，深得夷安傾慕，之前被幾個妃嬪戲辱，他曾為解圍。

「孟大人何事宮…」姜嬈輕聲問。

「夷安長公主召見。」孟辭舟淡聲答，語氣似有些無奈。

姜嬈離開永沐殿的時候，已經明白昨夜和牽纏的人是清河侯，是最該避開的人。夷安如此設計，就是想要的命。

父皇曾誇讚的容貌是天神的恩賜，可對一個亡國之人來說，貌有時只是一種負累。

但，也是唯一的武。

「孟大人…」姜嬈的聲音有些抖，抬眼看向孟辭舟，眼睫輕，「您…您能不能帶我出宮？」

若換了別人，不會做這樣的請求，畢竟沒人敢輕易帶走皇帝想要的人。可眼前的人是孟辭舟。在晉國，除了清河侯，便是手握重兵的孟家最為勢大，連皇帝也要看他們的臉，若是孟家人，或許……

「公主恕罪。」孟辭舟笑了，慣常溫和的面容帶了幾分疏離的歉意，「子慕無無職，不是什麼大人。」

這是…拒絕了。

有那麼一瞬，姜嬈陡覺男人溫和的笑意下，藏著冷銳的徹，將笨卑劣的引照得纖悉無。

倉皇地低下頭去：「是、是我唐突了。」

子的纖麗影很快沒在幽僻的園徑中，孟辭舟看了一會兒，轉回臉，面無表地離開。

荒園曠廢。

姜嬈不知道自己在躲什麼，其實本無可躲。在被迫宮的時候，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可眼下著袖子裏的黃皮紙，無論如何都不甘心。一夜的差錯，付出了代價，想要的東西卻仍舊遙不可及。如何能甘心？

絕境之下，的眼睛卻亮得瘮人，裏頭燃著的，是復仇的業火。

然而，這業火還沒焚盡的仇人，就被斜里忽然橫出的一隻手掐滅。

荒頹的棄園中，姜嬈被抵在古舊斑駁的宮牆下，驚恐頃刻佔據了的心神。衫繚，秀長的雪白脖頸綿延沒襟，出一小撮遮不住的旖旎紅痕。

男人垂目欣賞著他留下的傑作。

片刻后，他啟聲：「公主果真聰慧，可惜孟二公子不解風，辜負了公主。」

「或許…」他角勾了勾，嗓音卻冷冽涼薄，「公主應當試著，再求我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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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啊，曕曕反覆出場，第四次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