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風跪在院子裏。

姜嬈坐在桌邊，抬眼過門去就能看到他。

三月桃花面，蕊都不畏綻放的時節，卻裹著厚重的披風，像是過冬。綺羅織錦披風鑲領的圍住俏而蒼白的小臉，也遮住了華綢下握的素手。

這回發熱，大抵是因為在暉麗殿吹了太久的風，後來又在永沐殿不著寸縷地渾噩了幾個時辰，這才病了。進侯府頭幾日，嗓子疼，以為是喊破的，沒想到是涼。病來如山倒，竟昏睡了一日一夜。

可的病和赤風不相干，昨日他遞給披風，也是自己沒接。

墨雲從外頭進來，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葯放到桌上，什麼話也沒說。

「墨雲…」姜嬈住他，「侯爺呢？」

墨雲面無表：「書房。」他和赤風開朗多言的子大不相同，他像齊曕。

姜嬈藏在披風下的手得更，目惝恍地飄到桌上，那碗黑乎乎的葯像極了男人的瞳仁，烏漆漆深不見底。

不同的是，葯冒著熱氣，齊曕的眼睛卻是冷的，沒有一暖意。

姜嬈打了個寒，不太敢去找他，想起昏迷前哭著求他的話，也沒臉去。

墨雲見久久沒有后話，略一頷首，轉往外走。

「等等。」姜嬈忽然起，下定了決心，「你帶我去書房找侯爺吧。」

話一旦說出口，畏懼反而消散許多。

到書房的時候，齊曕正站在窗邊。

他個子極高，難得沒穿緋的袍，而是一玄祥雲紋的繭綢直綴。

不同於緋的張揚艷冶，玄是穩重清冷的，即便他戴著面，只出稜角分明的下頷，落落穆穆站在那裏，竟也別有一種清雅絕塵的疏淡矜貴。

只是，平白襯得他清臞了幾分。

窗框上，停著一隻雪白的鴿子，男人的手掌落上去，小傢伙顯得格外小。齊曕從鴿子的上取下小竹筒。

「侯爺，公主來了。」墨雲出聲。

齊曕作不停，展開信閱覽。

「侯爺…」姜嬈只好主開口，「我生病不關赤風的事，侯爺能不能別罰他。」

「葯喝了麼。」齊曕忽然問。

「……」姜嬈有些惱火齊曕扯開話題，又有些心虛。

齊曕轉頭看，目明銳。

「沒、還沒喝…太燙了……」姜嬈莫名結起來。

「這會兒應該涼了，公主回去喝葯吧。」齊曕語調溫和地捻手指，字條轉瞬化作飛灰。

姜嬈打了個寒，立刻萌生退意，可想到無辜被牽連的赤風，又覺得於心不忍：「那赤風…」

「他照顧公主不周，在公主徹底痊癒之前，每日都會到公主院中跪上一個時辰。」齊曕輕笑了笑，「與其來找我，公主不如自己趕快好起來。」

書房裏寂靜了片刻。

姜嬈對上齊曕含笑的眼睛，有些惱：「這不公平！」

墨雲低下頭去。

齊曕繼續笑：「兩個時辰。」

「你！」姜嬈不敢再說了，只能瞠著眼睛瞪著他。

齊曕拍了拍鴿子的腦袋，小傢伙如蒙特赦，翅膀一張撲棱飛向長空。等雪白的團影消失不見，齊曕徐步走到姜嬈面前。

仰頭看著他，有些慌地後退。

可男人長臂一勾，寬大的手掌牢牢扶住了的腰背。

他略低下頭，目居高臨下地著：「公主愣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回去喝葯麼。」

姜嬈落荒而逃。

*

姜嬈病好的時候，齊曕已經離府了。

到底金尊玉貴養大的，以前生病，七八個太醫圍著轉，侍嚴防死守，可就算這樣，還要十天半月才能痊癒。這回稀奇，不知是清河侯府的葯萬應靈妙，還是被齊曕嚇的，只用了三天，就徹底好轉了。

或許是老天可憐赤風，又或許，是老天可憐。

赤風站在門口，做門神做得慎重其事。

姜嬈走到門邊，輕聲問：「赤風，你的膝蓋好些了嗎？」

赤風認真道：「侯爺小懲大誡而已，公主放心，屬下現在已經一點事都沒有了。」

他的樣子不像在寬，可姜嬈心裏仍是有些愧疚。

垂頭：「可惜，我出宮的時候無分文。」好不容易攢下的碎銀子，那日全給了小栓子，「你因我了罰，我卻連一瓶傷葯都不能買給你。」

赤風連連擺手：「不用不用！這只是一點小傷，府上有葯我也沒用，公主不必自責！不過…」他想起了齊曕臨走前的話，朝著竹苑的方向看了一眼，「侯爺離府的時候代過，公主若需要買什麼，只管去庫房取銀票就是。」赤風囅然一笑，「我們侯爺有的是錢！」

姜嬈順著赤風的話看向竹苑，聽完詫異地轉回臉看他：「侯爺準我隨意出府？」

赤風疑皺眉：「……為何不讓您出府呢？」

心口狂跳起來，掩在披風下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姜嬈才恢復平靜。臉上浮出一抹紅暈，聲音也低下去，輕輕地問：「那、那我午後能出府嗎？」

赤風點點頭：「當然可以！只是為了公主的安全，屬下得跟著您一起。對了，您出府是要買什麼嗎？」

姜嬈不大好意思地了一下臉頰：「我想…買些胭脂水。」

赤風愣了愣，過了會兒才「哦」了一聲，他想，人果然麻煩。

安梁城最大的脂、鋪子，都在南薰坊。

馬車進了縱橫的巷子，在來往的百姓中有些行進不宜，姜嬈便提議下馬車步行。

赤風道：「可雲夢樓還要走很遠。」雲夢樓是安梁最大的脂商。

姜嬈笑笑：「沒事，不用非要去雲夢樓，就在這附近看看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不遠，姜嬈左顧右看，最後進了一間不大不小的胭脂鋪。鋪子地方不大，東西卻很齊全。

姜嬈姿容絕世，氣質出塵，一進門就吸引了許多人的目。

胭脂鋪的老闆是個三十齣頭的寡婦，姓柳，大家都三娘。柳三娘見姜嬈進來，眼神一亮，迎上去：「這位小姐，您要買點什麼？」

「我瞧瞧胭脂。」姜嬈笑答，步履從容優雅。

看上料華貴，柳三娘心知這是筆大單子，忙要將人往裏間引。可走了兩步，赤風跟著也往裏走。

「這位小哥，我這裏是賣子脂的，小哥跟進去恐怕不便。」

姜嬈看著赤風：「要不，你在外面等我？」

「可侯爺有令，屬下必須護在您左右。」

柳三娘有些為難：「可是…男有別，小哥一個男子進了裏間，只怕會打攪別的客人。」

赤風略想了想，眉頭一松：「這好辦，將人都請出去就行了，老闆你一日最多賺多銀子，我雙倍賠給你。」

鋪子裏的人原本就被姜嬈吸引了目，赤風財大氣的話眼下更是引人注目。

柳三娘臉微變，赤風以為當自己說大話，連忙掏出腰牌：「有清河侯府的腰牌為證，說得出，辦得到。」

「清河侯府！」柳三娘一驚，悚然後退兩步，險些嚇得跌倒。

鋪子裏客人的目一時間全古怪起來，有畏懼，也有憎惡。

「那你是……」一名華服子看向姜嬈，言又止。

前幾日清河侯帶走宮中那位亡國公主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許多人都道那公主可憐，落到齊曕狗賊手裏，只怕活不了多久。

可眼下，好端端活著？還來買胭脂？

姜嬈飛快掃了一圈，略有不悅，蹙眉看向赤風：「你何必將事鬧大。」

「可是公主…」

「你若實在擔心，就在裏間門口守著，我若遇到事就你，不要將人都趕出去。」

忖了忖姜嬈的臉，赤風撇撇，無奈：「……好吧。」

不過眼下，倒是不用趕人了，姜嬈進了裏間，聽見方才靜的姑娘們走得走，避得避，只剩一個柳三娘不近不遠地跟著。

「老闆，我不是壞人，你不用這麼怕我。」姜嬈側首看向柳三娘，笑意溫和，指了指面前的兩盒胭脂，「這兩盒，哪個於我更合宜些？」

柳三娘只得上前。

然而，在靠近姜嬈的一瞬，無奈苦惱的神頓消，取而代之的是熱烈的狂喜。的聲音低得只有姜嬈能聽到：「公主，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在旁人的眼中，兩人只是在挑選胭脂，姜嬈拿起一盒，低聲道：「我沒事，只是沒能趁著春獵慶宴接近韋泉思，還差錯進了清河侯府。」

「清河侯他…」

「別擔心，他對我的命不興趣。」姜嬈放下胭脂，換了另一盒，「此事是我莽撞，三皇叔那邊，你替我傳個消息回去，就說我一切安好，他不必憂心。」

柳三娘點點頭，略揚了揚聲音：「公主，您要不瞧瞧這盒？您皮白，這盒極襯您的。」

姜嬈接過柳三娘遞來的胭脂，聽又低聲道：「晉國的軍防圖在兵部只有一半，清河侯掌控玄門，權傾朝野，另一半軍防圖，也許在他手裏。」

姜嬈拿著胭脂盒的手微僵。

很快垂眸：「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進他書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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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赤風：別再求了，我真的會謝

姜嬈：QAQ我也沒想到侯爺辣麼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