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五月六七的時候，姜嬈的傷已經完全好了。

非習武之人，故意弄傷自己的時候沒把握好力道，其實傷得很深，但許是清河侯府的傷葯極好，又或是齊曕開的服方子起了作用，的眼下已經一點疤痕都沒了，就連子也覺得比往常輕快了些。

但這點輕快，隨著馬車上了儀橋街，沉了下去。

認得，這是往南薰坊去的路。

此時，姜嬈和齊曕坐在同一輛馬車裏。馬車寬大，人都住進了侯府，甚至兩人心知肚明已經有了之親，倒也不必再講什麼清譽和避嫌。

「侯爺，我們這是去哪兒？」姜嬈小聲問。

齊曕慵懶倚著子闔目養神，並看不見的神，卻問：「公主很張？」

姜嬈心頭了，語調平常：「畢竟我是上殷人，上回來南薰坊被人認了出來，再拋頭面，總覺得有些不安。不過…」放了聲音，「有侯爺在邊，想來也沒什麼好怕的。」

去柳三娘胭脂鋪的事赤風知曉，齊曕自然也知道，不打算瞞什麼。

齊曕沒對這番話提出質疑，也不答去哪兒，他忽然問：「帶銀子了麼。」

姜嬈搖搖頭，想起齊曕閉著眼看不見，忙又說：「沒帶銀子，我又沒有。」後半句聲音低下去，聽著有點委屈。

齊曕睜開眼看：「赤風沒告訴公主，需要銀子就去庫房拿麼。」

想起到現在走路還有些僵的赤風，姜嬈趕解釋：「赤風說了！只是…只是侯爺帶我出來，我沒想到還要自己帶銀子。」

齊曕眉宇似乎鬆了松，眸中銜了幾分笑意：「公主不是問我，公主欠的另一樣東西是什麼嗎，是裳。」

「裳？」

齊曕挑了挑眉：「上次公主發熱暈倒，我將公主送回去后又給公主餵了退熱的湯藥，可公主不領，不僅不喝，還吐了我一。」他「嘖」了一聲，又有些憾道，「我原本還喜歡那件袍子的，可惜了。」

「這、這樣嗎……」姜嬈臉上一紅，心知齊曕說的很可能是實話。

怕苦，從小就怕，雖然顛沛流離的時候已經可以做到面不改地灌下一大碗苦藥，但發熱的時候人神志不清，真的可能和從前一樣拒不喝葯。

不過，一件裳的事，怎麼就跟的命相提並論了，害得還以為又欠下了齊曕什麼彌天大恩。又覺得，齊曕是在騙，其實不是裳的事。

「此去金禮閣，煩請公主賠我一裳。」齊曕淡道。

姜嬈怔了怔。金禮閣知道，是南薰坊中和雲夢樓齊名的一家鋪子，裏頭綢緞昂貴，單單隻買布匹都是一匹價值百十兩白銀，又有數十位久負盛名的綉娘坐鎮，一件的價格甚至可逾百金。

裳是要賠，可是沒銀子怎麼賠？姜嬈出苦惱的神。

齊曕看著：「今日時辰尚早，現在回去取銀票，也來得及。」

「那不還是侯爺的銀子嗎？」姜嬈撇。

齊曕臉上出一副不知是玩味還是讚賞的神，彷彿在說「公主真有骨氣」，他慢慢坐直子，循循善：「倒是還有個法子，就看公主有沒有本事去掙了。」

南薰坊與保大坊分在朱雀大街兩側，遙相對立。馬車掉了頭，自儀橋街行至夕水街，就到了保大坊。

一保大坊，三教九流混雜之地，時不時有不堪耳的污言濁語傳馬車中。

「大！大！大！」

「小！小！開小！」

嘈雜的喧嘩灌耳，被迫扮男裝的姜嬈站在大門口，著頭頂上「山康賭坊」四個大字，目瞪口呆。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吵的地方！

——耳朵都快炸了！

做公主的時候自是不必說，而流亡的幾年，也沒進過賭坊，因知道自己姿容出又手無縛之力，就算扮男裝，萬一到有龍之好的人，肯定連自保都做不到。

「公主，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齊曕走到後，清湛的嗓音穿嘈雜，含笑落在耳畔。

「不後悔。」姜嬈定了定神，往裏走。並不是要面子，而是看齊曕連男裝都事先預備好了，可見他一開始就想帶來這裏，自然也安排好了一切。他總不會要坑害吧，畢竟的錢袋子比臉還乾淨。

「小公子！頭回來咱們山康賭坊吧，小公子想玩點什麼啊？」

「……我自己先看看。」

「小公子這麼客氣做什麼？既然是新手，不如小的給公子介紹幾個？咱們這有骰子、牌九、番攤、雙蹙融——誒誒！小公子！」

姜嬈快走了幾步，不聽雜侍喋喋不休。

上殷賭，但骰子中規則最簡單的比大小，還是知道的。不過這種是要開賭局的，方才約聽見了一聲「豹子通吃」，顯然是莊家開局的賭。

姜嬈想進去看看。

「小矮子！什麼！」有個高大的漢子呵斥道。

姜嬈：「……」

「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再說話。」橫里一柄刀忽然出來，刀鞘半褪，出寒森森的一截刀刃亙在漢子眼前。是墨雲。

漢子正要推搡姜嬈的作生生止住。賭坊是不準帶刀劍進來的，這是規矩。大漢嚇了一跳，出聲：「你、你怎麼帶刀進來！？」

這聲喊如平地驚雷，一時間許多人紛紛回頭。賭坊門外天明亮，投映在高挑的男子上，他的面邊沿反出幾縷白，刺痛了人的眼睛。

於是接著，一種異樣的安靜如水滴融深潭的漣漪，一層一層蔓延開。吵鬧的堂子裏漸漸安靜了下來。

有人認出了齊曕：「是…是清河侯！」

人群低聲喧嘩起來，議論紛雜。

姜嬈正有些無措，齊曕沉的聲音及時住了雜音，他朝著眾人開口道：「本侯今日巧遇上這位小公子，這位小公子…」他眼神下移，落在姜嬈上，「…自覺賭技無雙。」

姜嬈：……

「本侯要在這山康賭坊和這位小公子開一個賭局，所有人，皆可押注。」

「怎麼可能有人敢贏清河侯啊！」「是啊，他怎麼敢的！」周圍人看向姜嬈的神霎時間又是同又是可憐。

姜嬈當然不敢，別說不會賭，就算會，也不敢和齊曕賭。可事已至此，只能被趕鴨子上架了。

賭局一開，站在齊曕對面，還是恍惚的——怎麼看著看著，就上場了？上場就算了，竟然還是和齊曕對賭？

賭局定為三局，每個人的骰盅里共有三粒骰子，誰搖出來的三個數字加起來大，誰就獲勝。這種賭局沒什麼幾局幾勝，端看每一局每個人下的賭注是多，是賺是賠，且三局未完，不可撤注，必須跟注到最後，一併結算。

墨雲站在姜嬈後，拿出銀票代下注。他每拿一張，姜嬈的眼皮就跳一下，外圍注的人就張大一分。

按規矩，買定離手后，莊家唱盅，二人同時開寶。

第一局，姜嬈開出了一個二、一個三、一個五，齊曕則開出了兩個四一個五。齊曕勝。

下注的人原本還有些張，以為敢和清河侯板、又出手闊綽押上那麼多銀票的人，應該是個高手，可沒想到本就是個無知小子。第二局，齊曕的人就更多了。這回又是齊曕勝，不僅勝了，開出來的還是豹子六。

「現在的小孩兒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嘖嘖，這位小公子只怕要輸得衩子都不剩咯~」

姜嬈：……

向男人，眉頭微微蹙著，眸中有幾分不大真切的委屈。怎的裳沒還上，又要欠下一屁債了？

可賭局已開，沒有中途反悔的餘地，只能著頭皮賭第三局。

這回，幾乎所有人全了齊曕，且賭場慣來是的多就贏的多，好些人又加註，上了自己的大半財銀。

姜嬈看著外圍的人急急下注的模樣，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賭徒特有的貪婪和狂熱。忽然想到了什麼，看向齊曕。

男人似乎在笑，角勾著冰冷的嘲意。

唱盅開寶，所有人都死死盯著二人的骰子。

一片短暫的寂靜。

隨後——

「這怎麼可能！這小子竟然贏了！」

「清河侯怎麼會輸？！」

「就差一個點！就差一個點啊！我的銀子…我的銀子！！」

賭坊中登時吵鬧起來，與姜嬈剛進來的時候一般，甚至這回，有人因為輸得傾家產，不肯接現實，竟試圖將押注的銀子搶回去。

堂子裏作一團，但賭坊的打手見慣了這樣的場面，很快將鬧事的人拖了出去，平息了局。

姜嬈站在賭桌邊上，看著堂子裏瘋狂的賭徒，眼裏只有冷漠。都說久賭必輸，這些人只想著的多就贏的多，卻忘了，一旦輸了，同樣也是的多輸的多。

「小公子，恭喜了！」莊家走利頭，笑瞇瞇將賭桌上堆小山的銀子銅錢全推到了姜嬈面前。

「公主運氣不錯。」齊曕走到邊，薄涼的嗓音飄落肩頭，「臣甘拜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