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頭頂罩住整張床榻的紗幔，姜嬈有些迷茫。過了片刻，才慢慢收回神思，開口喚了聲迎夏。

「公主。」迎夏果然在屋子裏。輕手輕腳地掀開紗幔，等姜嬈坐起，遞了杯水過去。

姜嬈的確有些口，接過來喝水。

迎夏趁著這個時候同解釋：「岑府今兒佈置在荷園裏的那些花，花蕊里全灑了藥，還有那些舞姬，水袖裏也藏了藥，跳舞的時候隨風一吹，人若吸進去，不消一個時辰就會渾癱，不能彈。公主就是因為嗅到了那些藥，這才發的。」

姜嬈聽著迎夏的話，喝完了水，點點頭，將杯盞遞迴給，又看了一眼屋子，問：「我們……這是在哪兒？」

迎夏將杯子放回桌上：「還在岑府呢。這間屋子是岑府的客院，侯爺給公主安排了最乾淨舒適的一間。」

姜嬈沒說話，四下看了看。

迎夏以為還在因為突然遇刺的事心有餘悸，連忙安：「公主，有侯爺在，您現在很安全，要不了一會兒，公主就能回侯府了。」

上殷滅國那年，姜嬈見過慘烈百倍千倍的景象，要說怕，現在也只是怕自己會死，今日的事既已經過去，又還好端端活著，便也不怎麼害怕了。

看了一眼搖曳的燭火，又看了看閉的屋門：「外頭形如何了？」

「侯爺已經控制了局面，那些刺客還有岑府的人，都已經被……拿下了。」迎夏沒說出岑府已經滅門的事，只道，「這回，是岑家大爺想對侯爺出手。」

姜嬈淡淡看了迎夏一眼，審度著「這回」這兩個字。

看來齊曕雖在晉國權勢滔天，邊卻也是危機四伏。

「侯爺呢？」

「方才還在岑老夫人的院子裏。」迎夏看姜嬈神不好，又多說了兩句，「公主您一定想不到，岑府這回說是給岑老夫人辦六十的壽辰，可岑老夫人前兩日就病死了，今日宴上出現的那個老婦人，竟是下人假扮的。這岑家為了對付侯爺，竟遲遲未將人下葬。」

姜嬈心道難怪，難怪後院著了火，岑家大爺這個做兒子的卻一點也不擔心著急，還直接下令手。

迎夏仔細觀察了會兒姜嬈的神，想了想，還是提了一句：「奴婢方才聽赤風說，侯爺好像傷了。」

小眠片刻帶來的心鬆懈立時消失，姜嬈心底沒來由的悶窒起來。

回想著，齊曕從利箭下救下的時候，他的袖袍上似乎是多出了一個口子。

姜嬈下榻，出門去。

已經過了戌時，岑府到點了燈，一片明瓦亮。打眼去，很容易就能看見地上大片的暗紅。

是，很多，到都是。

迎夏擔憂地看了姜嬈一眼，卻驚訝地發現蹙著的眉頭奇異地舒展開了。

滿目的紅緩和了姜嬈心底的悶窒，這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悶窒，源於齊曕對出乎意料的搭救，名為容。

抬眼，姜嬈看見齊曕坐在遠的亭子裏，墨雲正朝他低聲稟報著什麼。

他不知何時換了裳，夜風中，金挑線回紋的赭錦袍一不紊，在四下滿目的污腥穢中，唯有他蕭然塵外，不染塵埃。

姜嬈看了片刻。

那頭，齊曕終於察覺到的目，他側頭說了句什麼，墨雲就退下了。齊曕朝招招手。

姜嬈深吸了口氣，任由混雜著腥味的夜風灌滿了鼻腔，直到衝散口異樣的覺，才緩步朝齊曕走過去。

齊曕著姜嬈一步一步朝他走過來，姿態優雅端莊。

空寂的園子裏，沒了白日宴會的喧囂，只剩下小公主輕緩而平穩的腳步聲。齊曕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仰靠到椅背上，安靜地聽。

青碧的長逶迤拂過臺階，沾上了些許尚未凝固的漬，姜嬈毫無所覺，只想著，該怎麼跟齊曕解釋自己出現在岑府的事。

「侯爺……」進了亭子，步子慢了些，語調和的腳步一樣拖拖拉拉，「侯爺，我來岑府，是因為接到了岑府的請帖，我也不知道岑府為何邀我，一時好奇，所以才來的。」

將嗓音得的，聲音又低又輕：「嬈嬈給侯爺添麻煩了……」

齊曕偏過頭看，沒說話。

再怎麼磨蹭，人還是到了跟前，顧不得園子裏有多雙眼睛，姜嬈站到齊曕側，手牽住他的袖子：「迎夏說，侯爺傷了。」

齊曕瞥了一眼姜嬈攥著他袖袍的小手，終於端坐了子，他拍拍膝頭示意。

姜嬈領會，乖順地坐了上去。

齊曕的手很自然地搭在了腰側，另一隻手抬起，遞到面前。

姜嬈愣了一下。

本來以為齊曕會否認，或是漫不經心地說「一點小傷」，可他都沒有，而是坦然從容地將傷口遞給看。

姜嬈著頭皮，連忙接住齊曕的手，輕輕掀開他的袖袍。

清臞白皙的手腕上方，有一道極短極細的口子，若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到。

這……也的確是傷了。

姜嬈坐在齊曕的上，他仍比高出半個腦袋。齊曕垂目看著，從蜷長濃的睫羽，到小巧翹的鼻子，潤澤的櫻桃小撇著，好像有些言又止。

華燈初上，燭鋪在小公主玉雕似的臉頰上，鍍上了一層溫煦的融暖，連緻眉眼間時時現的清冷疏離，都漸漸和了許多。

齊曕回過神。

小公主的舌含住了他小臂上的傷口。

齊曕怔了怔。

過了片刻。

「若箭上有毒，公主該怎麼辦呢？」他低低地笑，眼裏一片淡漠。

姜嬈用舌尖勾了勾已經凝固的小口，故意讓他覺得，然後，松，學著齊曕的語氣慢悠悠道：「若箭上有毒，侯爺該怎麼辦呢？」

齊曕的神有些輕蔑，語氣卻認真：「臣不怕死，公主也不怕麼。」

「怕。」姜嬈老實答，將袖袍弄好，鬆開齊曕的手，一偏頭，靠在了齊曕口。

「可是，」悶悶道，「我更怕欠別人的命。」

園子裏只有風聲，齊曕沒說話。

姜嬈仰頭，去探詢男人的反應，只見他低垂著眼簾，羽般的長睫掩去了大半眸，只剩下眼尾一點怔松，似乎想什麼想得出了神。

「侯爺，岑府的人為什麼要殺你呀？」見齊曕果然沒有要追究為何出現在岑府的意思，姜嬈嗓音甜地問。

齊曕低頭，挑起姜嬈的一縷長發，送到鼻尖輕輕嗅了嗅。烏黑的髮間，彌著淡淡的月桂淺香，沁人心脾。

荀瀚海死後，其妻子岑氏很快也上吊自盡了。岑府今夜的刺殺，正是打著為岑氏報仇的名義。但，安梁的世家，怎會為了一個已經出嫁多年、如今已死的兒，賭上整個家族的命運？

不過是，因利而來。

至於岑家背後許下利益的人，他不用查都知道是誰。

他著小公主烏黑的長發，不不慢道：「公主沒聽過麼，臣邪佞，人人得而誅之。」

齊曕說這話時，姜嬈一直著他的眼睛，那雙波沉寂的桃花眼裏，神並沒有什麼起伏。

世上的臣，大多為權為利，可齊曕似乎不是為了這些。姜嬈試圖看進他眸子深，卻是徒勞。

齊曕吩咐迎夏送件披風過來，姜嬈小聲道：「我不冷。」

齊曕沒理會，修長的手指開始玩/弄腰間長的系帶。

過了會兒，迎夏尋了披風送過來，姜嬈以為要進來亭子裏，卻看見的步子在亭外驟然一頓，隨即，飛快低下頭去。

姜嬈一愣，幾乎同時，前忽地鑽進一涼風。忙低頭看，這才發覺腰間系帶被齊曕解開了，外松散開。

「侯爺！」姜嬈的臉一下子燒起來，連忙捂住口出的青白裏。

「迎夏。」齊曕不耐煩地催了聲。

迎夏低著頭快步過來，將披風遞給齊曕，又快步出去。

齊曕將姜嬈的長了，隨意扔在了地上。

縱使亭子四周的所有人都轉過了去，無人敢看，姜嬈還是恥得滿臉通紅。但好在，齊曕很快為罩上了披風。

他抱著，起，挑長的踩過扔在地上的碧襦，大步朝外走去。

姜嬈將發燒的臉埋在齊曕的肩頭，只出一雙氤了霧氣的眼睛，回亭子裏，看見地上的子被踩得凌，又看見擺不知何時染了點污。

有些茫然，抬頭想看齊曕的臉。

還沒等看清，齊曕一把按著腦袋徹底埋進了他口。他聲音低啞：「流漂鹵，恐污了公主的眼。」

姜嬈乖乖悶著腦袋，沒說話。

不知為何，好像從齊曕的語氣里，聽出了他有一點不高興。

難道，他到底還是因為私自來了岑府而生氣了？姜嬈又覺得不太像。

思來想去，最後終於有了一點頭緒——齊曕好像只是單純的因為弄髒了子而生氣。

——嘖，該生氣的不生氣，不值得生氣的小事反倒很在意。

這人真奇怪，姜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