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黃六月，熱意蒸騰。

「那就，殺了。」

極為簡短的一句話，卻如同悶夜裏炸起的驚雷砸在眾人耳畔，掀起滔天駭浪的同時，滾雨一般澆下一片森森寒意。

齊曕放下酒杯，杯底叩在桌上一聲鈍響，像發出了一個信號。

墨雲即是接到信號的人，他立馬朝夷安走過去，一邊走一邊拔出腰側長劍。

眾人臉大變，猛然反應過來齊曕不是嚇唬人，而是真要人手。

夷安一屁跌坐回椅子上，面對穩步靠近的墨雲，竟一時彈不得。邊的侍皆不敢上前阻攔，眼看墨雲要出手，皇帝不得不出聲阻止：「慢著……」

世族和大臣們也都回過神，立馬又有人呵問：「齊曕你這邪！你要做什麼？！難不你還真敢殺害皇室脈！？」

齊曕循著聲音過去，看清說話的人後，他漠然的眸仁中勾出幾分玩味：「呵，汪大人，你這麼忠心，不如你的兒陪夷安長公主一起死，也免得公主泉下孤單。」

汪振呆了呆。

齊曕接著道：「赤風，去把汪小姐請過來。」

汪振瞠目結舌，駭然震驚之意溢於言表——齊曕瘋了？真要兒陪葬？

人人自危，更無人再敢發一言，連皇帝都愣住了，他沒想到，齊曕今日殺意竟這麼重，短短幾句話又想要一條人命。

姜嬈眼看著赤風拎了個汪小姐出來，也有些莫名其妙，這汪小姐和分明沒什麼集，齊曕怎麼想起來要殺？

汪希蓉慌出聲，這聲音一出，姜嬈腦子裏亮跟著一閃。

想起來了！這聲音，分明就是萬香樓那天說話的子！甚至，回憶起來，頭一回去柳三娘的燕歸閣那日，有個華服子問了的份，也是這個聲音！

姜嬈忍不住驚詫，看向齊曕，原來他早知道了。今日的事他必定早有打算，就算剛才那個汪大人不開口，他也會另找理由對那汪小姐手。

汪希蓉掙扎著，哭喊父親救命。

汪振不是蠢的，他兒好幾個，齊曕為何單單拎出汪希蓉？

他忽然想起兒去過萬香樓的事。雖汪希蓉說只是因為好奇，可他擔心影響家族名聲，事後命人去過萬香樓，派去的人卻道，樓中沒一個記得汪希蓉的人。又得知，萬香樓進了強盜，殺死了好幾個樓里的人。

電火石間，汪振猛然想到了什麼，猝然看向姜嬈。

該不會是……

汪希蓉一直看著父親，哭求得不到回應，被扔在了夷安腳邊，忽然看見父親的目，驟然明白過來。

「侯爺饒命！」汪希蓉朝著齊曕大喊，「不是我……不是我！是夷安長公主！」轉頭惡狠狠指著夷安，「是提起子慕哥哥，是說明華公主一直對子慕哥哥糾纏不休，我這才手的！」

背後挑撥忽然被破，夷安惱怒，抬手朝汪希蓉一個杯子砸過去：「你個蠢貨！你還說事都辦妥了，還說人必死無疑！你自己想的蠢主意，別賴在本公主頭上！」

兩個金枝玉葉如同潑婦一般對罵起來，一時間吵嚷不堪，但眾人都聽明白了其中的關竅。

皇帝最先反應過來，看向姜嬈。雖不知道夷安和汪家小姐到底怎麼害了這個亡國公主，但齊曕今日很明顯就是為了給出氣。

皇帝瞥一眼齊曕，又瞥一眼墨雲，他只盼著墨雲直接手將兩個人都殺了，這樣，他好裝作來不及反應。

可齊曕偏不讓他如意，忽然問他：「夷安長公主和汪家小姐用心歹毒，串通一氣殘害人命，陛下認為，二人該不該死？」

「這——」皇帝看看大臣，又看看齊曕。

著齊曕膝上抱著的人，皇帝忽然靈機一：「這要不還是問問明華公主的意思？畢竟才是苦主！」

姜嬈正看著齊曕發獃，突然被點名，這才回過神。

看看皇帝，又看看齊曕，最後才看向兩個罪魁。

夷安和汪希蓉都沒說話，求皇帝很容易，但求一個卑賤的亡國公主，卻不是立馬拉得下臉的。

夷安神扭曲，又是驚懼又是憎惡。

汪希蓉先認了命，朝著姜嬈重重磕了兩個頭：「明華公主，我是被人挑撥的，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齊曕著姜嬈細的腰，溫聲問：「嬈嬈意下如何？」

宮燈在齊曕背後鍍下一層暖黃的，將他深刻的五罩在暗中，籠上了一層模糊。

姜嬈晃了晃神，回過神來，將暖和的額頭上齊曕微涼的下，聲：「既然汪小姐都這樣懇求了，侯爺就饒過汪小姐一條命吧。」

姜嬈的聲音雖然小，在場的人卻都聽得清楚。

汪希蓉狂喜，但其他人的臉卻都有些變幻莫測。

——饒過汪希蓉，那夷安長公主呢？

夷安死死盯著姜嬈，看著一副弱不忍的虛偽樣子，就氣得腦仁疼！

夷安從椅子上蹭一下站起來，指著姜嬈怒罵：「你這賤人！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不就是想看我和這個蠢貨一樣向你跪地求饒嗎？！呵！我可是父皇最寵的兒，你一個亡國賤婢，有什麼資格讓我向你求饒！你這臭婊/子，你就活該被——」

「啊！」人群中發出驚呼。

膽小的世家小姐看見眼前一幕，有些直接嚇暈了過去——墨雲一劍貫穿了夷安的脖頸，鮮四濺。

齊曕散漫倚在椅背上，神居高臨下：「夷安長公主行事不端，有損國運，為邊關戰事計，殺之。」

他低頭看向懷中，本以為會看到小公主裝模作樣地躲進他懷裏，卻只見盯著鮮淋漓的畫面，眸亮得灼人。

——嘖，仇恨都快溢出來了。

齊曕鄙夷地看了姜嬈一眼，抬手，寬大修長的掌籠住了的眼睛。

汪希蓉並夷安近的幾個侍被濺了一，俱是嚇得神魂離殼，汪希蓉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幾乎是連滾帶爬朝汪振跑過去。

到底是親生的兒，汪振終究不忍，又看齊曕沒有要命的意思，連忙出手要接住汪希蓉。

「汪大人。」齊曕忽然開口了。

汪振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汪小姐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齊曕說完，姜嬈驟然攥他袖的手這才慢慢鬆開。

汪希蓉被送去了萬香樓。

不過，去的半路不堪辱，在馬車裏自盡了。至於究竟是自盡，還是汪家為了保住家族的名聲狠心將殺死，便不得而知了。

這些都是后話。

馬車出了宮門，齊曕捉著姜嬈的手，低頭饒有興緻地著纖長的手指。

姜嬈偏頭看著他，宮門的喧鬧聲漸漸遠了，的心卻撲通撲通跳起來。

夷安死了。齊曕一句話，就死了。

那可是晉國最寵的長公主，亡國以後就像個螻蟻一般仰著晉國皇宮裏的每一個人，恨不得啖其飲其，將上殷姜氏遭的一切，百倍千倍的奉還。

可是，做不到。面對夷安的刁難辱，也只能忍承。

但齊曕，他做到了。

姜嬈今日沒見到韋泉思，又或許是他來了，但沒注意到。所謂出氣，原本只是借口，以為至多只是口頭辱一番，可萬萬沒想到，最後真的出了口惡氣。

一個大仇人在眼前死去，雖死得便宜了些，這其中的快，還是完全碾了沒見到韋泉思的那點失。

齊曕這個大臣，原來這麼厲害的嗎？

姜嬈從沒想過，「臣」二字，有一天聽起來也會這麼聽。

齊曕察覺到側人灼灼燙人的目，抬眼看。

姜嬈迅速收起了笑容，可上揚的角沒來得及下的最後一弧度，還是被齊曕盡收眼底。

縱使收斂了角，齊曕也依舊能看見姜嬈彎彎的眉眼，明澈眸子中掬著的笑意輕淺又甜，全是得到了心禮般的滿足。

齊曕沒拆穿，復又低下頭去，只是一邊角蔽地勾了一下。

「侯爺。」小公主忽然喚他。

齊曕抬頭，頰上驀地落下一個吻。

「公主。」齊曕結滾了滾，「臣可經不起公主撥。」

「唔，不是撥，就是想謝謝侯爺。」

齊曕搖頭：「這個謝法，臣不太喜歡。」

「那你——」話音戛然止住，姜嬈看著齊曕晦暗的眸，心裏冒出一個恥的念頭。

像是為了印證所想，齊曕鬆開的手指，往後靠了靠，拍拍：「上來。」

口吻是不容拒絕的強勢。

姜嬈只彆扭了一瞬，旋即乖巧掀起裾靠了上去。

馬車顛簸著遠去。

宮門口，孟辭舟站在高大的宮牆下，定定看著徐徐漸遠的馬車，直到它模糊一個小小的黑點，再看不見。

他勾了勾，笑意不明。

萬香樓一事，齊曕又是殺人滅口，又是繞路回府，所作所為，原來不過是為了一個亡國公主的所謂清白。

呵，看來權勢滔天的清河侯，也並非真的無無求，他已經有弱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