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風送來的飯菜被擱置在外間桌上，齊曕沒。他轉過屏風進了裏間，手裏正拿著那串赤風要扔掉的糖葫蘆。

齊曕不疾不徐地往榻邊走，迎上姜嬈臊的目，故意咬了一顆紅彤彤的糖葫蘆吃進裏，細細品味。

姜嬈不看那該死的糖葫蘆，將臉蒙進被子裏。

過了片刻，齊曕探手，進薄褥。

姜嬈慌忙探出腦袋，只出一雙瞪得溜圓的眼睛，說話悶在被子裏，聽起來聲音有些甕甕的。問：「侯爺又要做什麼！」

話里含著惱意，齊曕察覺，挑了一下眉梢。

隨即，他沉沉笑了聲，語調締出幾分為難：「嘖，嬈嬈吃過的糖葫蘆都不甜了。」

姜嬈的臉愈發紅，剛要說話，下一刻，卻雙一僵，頓口無言。

片刻。

齊曕慢悠悠地收回手，冷白的長指勾纏著縷瑩潤。他將濡潤的指到邊，殷紅舌尖勾出，慢條斯理地了。

「果然。」齊曕挑低笑，眸深晦，「還是嬈嬈最甜。」

姜嬈再次蒙躲進了被子裏，捂住耳朵閉上眼，全當聽不見也看不見。可即便這樣，齊曕說的話仍在耳邊一遍遍迴響，甚至就連他那雙尤雲殢雨的桃花眼，也時時在眼前晃。

怎麼總被他欺負呢，還是用些奇奇怪怪的法子。幾乎懷疑齊曕是不是有什麼怪癖。

姜嬈在心裏一遍遍罵齊曕。

「公主矇著腦袋不悶麼。」

隔著一層被褥，齊曕的聲音傳到耳朵里，悶悶的，聽著越發像是憋著笑，已經能想像到他一臉戲謔的樣子了。

姜嬈沒好氣地答他：「不悶！」

「那公主也不？」

「……」姜嬈沉默下來。真有些了，畢竟齊曕還吃了糖葫蘆，可什麼都沒吃。可是又不想和齊曕一起吃飯，不想看到他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被子裏的人半晌都沒反應，齊曕也不急。他從容地吃著手中剩下的糖葫蘆。他可捨不得扔。

良久，姜嬈出聲：「我……我想先沐浴。」頓一頓，馬上又道，「我沐浴要好久的，侯爺不用等我，可以先用。」

長簽上串著的糖葫蘆還剩下最後兩顆，齊曕咬了一顆，慢條斯理地吃完，應了聲：「好。」

被子下籠著的人形明顯一松。齊曕彎了彎，起出去。

等腳步聲走遠，姜嬈小心翼翼探出腦袋打量，確認齊曕已經去了外間，這才長長舒了口氣，細長的一蹬，將被子踢開——悶在裏面實在太熱了。

揮著白綿綿的兩隻小手給自己扇風，又歇了會兒，方去沐浴。

好在沐浴的時候，齊曕沒來折騰。

姜嬈花了許久將渾上下洗乾淨，不是故意拖沓，實在是拜齊曕所賜，總覺得下黏膩著糖漬，怎麼也洗不幹凈。

沐浴完，收拾好自己的緒，出了盥室。然而，外間桌上並沒有擺著飯菜。

齊曕坐在桌邊，看一眼：「公主磨蹭太久，飯菜都涼了，臣命人拿去熱一熱。」

姜嬈彎了彎眉眼，放下心來。

可是，等看到赤風再次送來的吃食備著兩雙筷子的時候，姜嬈臉上的笑凝固了。

「我……不是讓侯爺先吃了嗎……不用等我。」

「沒有嬈嬈，侯爺吃不下。」齊曕笑。

「……」姜嬈看一眼齊曕淺淡的笑意，發現，現在任何話從他裏說出來，都能聯想出許多七八糟的意思。

找不到借口，兩人一起用飯，姜嬈低頭不語。

瞥見姜嬈的腦袋都快埋進碗裏去了，齊曕覺得好笑。他也不管，慢慢悠悠用完了飯。

姜嬈埋著腦袋頗有些食之無味，匆匆吃罷，命人收拾了碟碗。

溧潞院原本也置備好了一應所用，兩人不用特意回眠山院，就在溧潞院歇下。

不過才剛吃了東西，倒也沒這麼早就睡，二人穿著寢坐在榻上，各自看書。準確地說，姜嬈在看書，齊曕則還是在看他後晌拿著那份臨兗山形圖。

看書看了小半個時辰，姜嬈眼睛有些乏，又好奇齊曕看的什麼，便湊到他側問：「侯爺，你一直看這份山形圖，是在找什麼嗎？」

齊曕並未抬頭，聲線冷冽：「臨兗府的宣使譚浩為，於三日前帶人出城，后不知所蹤。兩日前，兵開始四捉拿漳國細，濫殺無辜，臨兗就此了起來。」

姜嬈想起在昌府城門遇到的那一家三口，那男子說，最開始是一個姓蔣的都司帶兵在城中捉拿細的。

宣使是都司的上司。宣使三日前失蹤，都司兩日前開始帶人捉拿細。

姜嬈理了理：「莫非，宣使的失蹤，和那個蔣都司有關？」

齊曕「嗯」了聲：「譚浩為正是從蔣弘賓的口中聽說細在城外了蹤跡，這才帶人去追查，結果一去不回。」

「侯爺想從山形圖上找到宣使的下落？」

齊曕輕嗤了聲：「他怕是早死了。」

瞥一眼側一臉好奇的小公主，齊曕終是道，「我在找蔣弘賓。他也失蹤了。」

「什麼？」姜嬈驚了驚。

齊曕沒再理會。

屋子裏一室安靜，間或聽見窗外蛙鳴蟬噪，偶爾也有圖紙翻的聲音。

姜嬈不再打擾齊曕。

良久的寂靜后，才終於忍不住，抬眼去打量側的人。

齊曕的姿容無疑極為出眾。目從他羽的長睫，劃過直如削的鼻樑，最終，落在他如子般鮮妍的薄。此刻，朱紅的抿作一條平直的線，鐫著不言而喻的肅然和認真。

姜嬈心底浮起疑——他這樣憂心盡職的樣子，太不像一個臣了。

齊曕終於察覺到姜嬈的打量，轉過臉，恰好捕捉到瑩澈的目。齊曕笑了笑：「公主瞧什麼呢，這樣專註。」

姜嬈張了張，又不知道說什麼，語塞了片刻，低聲否認：「沒瞧什麼……」

齊曕低笑了聲。想到什麼，他忽然斂了笑意，將山形圖放下，問：「公主可後悔？」

「後悔什麼？」

「跟著臣來臨兗。」

想起白日在街上發生的一切，姜嬈臉上浮起一抹不自然的神，但極短暫的片刻，又消散了去。很快搖搖頭：「不後悔。」

齊曕對的回答並不意外：「看到上殷人欺辱那對母，公主很失，是不是？」

他一字一句問得緩慢，語氣說不出的怪異，彷彿有種蠱的語調。姜嬈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卻只見他眸深寂，看不出什麼異樣。

姜嬈只好先答他的話：「並沒有。」

齊曕靜靜看著，等的后話。

姜嬈便繼續說：「哪怕我是上殷的公主，我也得承認，上殷人里也有壞人。但是，臨兗這麼多上殷人全是壞人，我不信，就連今日街上發生的事，那麼多男兒郎全是壞人，我也不信。」

齊曕神微冷：「可他們欺辱那對母，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姜嬈著齊曕眨了眨眼，轉開目。仰頭看頭頂的床幔，角噙了極淺的笑意：「是事實，可也不是全部的事實。」

重新看向他，笑意轉瞬無痕，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忍的痛惜：「來找侯爺前，我拜託赤風幫我去查了那對母。侯爺您適才去沐浴的時候，赤風來回了我結果。在臨兗的上殷人，尤其子，或是誰的妻子，或是誰的兒，在戰時，極有可能被玄武軍強行帶走，充作軍。今日被欺的那對母，們的丈夫父親，是玄武軍中一個千戶郎，曾帶人強征過上殷子。」

姜嬈轉開臉：「誠然，欺負人和孩子絕不是什麼明磊落的事，但我能理解他們。」

「理解……」齊曕味著這兩個字，眸中閃過一紜譏誚，似是自嘲。

姜嬈的目漸漸拉遠，飄向渺遠的虛無，沒注意到齊曕的神，自顧自道：「若是從前，我必定認為禍不及家人，不該遷怒無辜，可上殷國破，我親眼目睹了太多鮮和凌。我恨晉國，為了復仇泄恨，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而那些上殷百姓的心，和我何嘗不是一樣的。」

側良久沒有聲音，姜嬈這才驚覺自己說的太多，到了臨兗，竟在齊曕面前這樣口無遮攔。

姜嬈連忙抬手，捂住自己講話的，惴惴看向神凝重的齊曕。

這番作讓齊曕回過神，他恍然了片刻，抬手，了姜嬈的腦袋，笑得縱容：「今日嬈嬈的屁上過葯沒有？」

姜嬈愣了一愣，才搖頭：「還沒……」

「那侯爺給嬈嬈藥。」就這樣揭過了方才的對話。

上完了葯，也到了該睡覺的時辰，適才沉重的話題彷彿從來不曾被提起過。

「嬈嬈的屁要快點好起來。」齊曕俯，吻落在眉梢。

屋滅了燈，陷一片昏暗，只剩清冷的月流淌。

姜嬈在一室黝黯中看向側的男人，對他方才那一吻的溫，有些無所適從。

捉不他。

白日故意揭穿的份，分明是想讓難堪；後來將弄哭，是他心緒不佳；這時候，卻又格外溫和善。

這人，從來了臨兗后簡直太過喜怒無常。

姜嬈又想起之前的懷疑。

齊曕對臨兗的事這麼上心，是和臨兗這個地方有關，還是和臨兗這個地方上的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