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姜嬈醒來的時候齊曕已經不在房中，出了屋門，院子裏亦沒什麼人。

迎夏守在廊下，見姜嬈出來，先是怔了怔。

這位上殷的亡國公主，不愧有第一人的名聲，即使晨起未梳妝，披頭散髮的模樣卻也不顯得蓬，三千青烏順如瀑，襯托出欺霜賽雪的白，好似九天神誤墜了凡塵，越是不施黛，越是芙蓉百。

有句詩怎麼說來著，眉淡如秋水，玉伴輕風，大抵就是這般模樣。

迎夏凝了凝神，快步走到姜嬈跟前去：「公主，您醒了喚奴婢一聲就是，奴婢就在外頭候著呢。」說罷，又虛攙著人進門梳妝。

姜嬈一邊往回走，一邊疑道：「今兒院子裏好像沒幾個人了。」

迎夏點點頭：「侯爺將人都遣出去找蔣都司了。」

「侯爺自個兒也去了？」

「正是呢。」

在找人這件事上，姜嬈幫不上什麼忙，又問了齊曕何時回來，知曉時辰未知，便打算用了早飯後再去一趟街上。

迎夏自然勸阻，說街上太，無奈姜嬈鐵了心要去，迎夏拗不過，只好答應，帶著鳴嬋一起出門了。

唐城並不算大，卻是臨兗府軍政的核心。或許是因為齊曕的出現，消息傳遍，街上倒比昨日安生了些，至不再隨可見搶打的場面。

走過一間低矮的民屋，門上一個男人抱著一小袋米，正在敲小屋的門。開門的是個不大點兒的小姑娘，見了男人笑開，甜甜了聲叔叔。男人遞過米，轉就要走，姜嬈才明白，他是送米上門的。

可是臨兗雖，戰事到底沒波及過來，怎麼可能沒米吃？

姜嬈心下疑，上前詢問。

男人見了姜嬈，二人面對面一瞧，這才彼此認出，竟是昨日搶米時見過的。知曉了姜嬈的份，男人再面對時，很有些局促不安。

姜嬈出極溫和的神，又問了米的事。

男人這才道：「前些時候兵打著捉拿細的名頭，到抓人，好些人都被冤枉投了大獄，死的死傷的傷，有些察覺了苗頭的，趁著兵沒手，先逃了。可強力壯的還能一家一起逃，像這樣的小孩子……」男人了小姑娘的腦袋，「娘親弱，本走不了，只能家裏的男人先躲起來了。」

「那米是……」

「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男人躲起來了，兵抓不到人，就日上門要人，還斷了們的生計。這世道，家家也沒多餘糧，能幫襯的有限，只能……只能搶了。」說到這裏，男人頗有些愧，低下頭去不敢看人。

姜嬈心底一陣苦。

說穿了，這些上殷人的苦，都是皇室的業障。要是當初守住了國門，也不會有今日的欺凌。

姜嬈一時無言，男人也沉默不語。

小姑娘仰頭看看二人，目在姜嬈臉上挪不開，見沒人說話，便聲氣地說：「姐姐，你真好看，你是仙嗎？」

姜嬈低下頭，目浮現幾許，輕輕搖了搖頭：「姐姐不是仙。」看一眼側男人，「但這位叔叔，是你們的英雄，也是上殷的英雄。」

這話未免誇大，男人紅了臉，越發不好意思。可姜嬈卻是真心的，子民亡國辱之際，只是個無用的公主，遠不如這些在危難中能夠相互扶持的普通百姓。

但如此，也看到了一點希，有這樣的子民，相信復國終會功。

大抵小姑娘在門口耽擱久了，屋裏的人尋了出來，正是小姑娘的母親。

男人連忙說了姜嬈的份，人愣了半晌，回過神來忙要下跪，姜嬈急急攙住了。

人請姜嬈進去坐，姜嬈進了屋子，只見小小一間屋，連窗子都沒有，家徒四壁，一目了然。凳子只兩個，桌上一隻水杯都無，灶上也是空的，什麼吃的都沒有。灶邊的水缸里倒是裝滿了水，但水是渾的。

人給姜嬈端了碗水，碗缺了個口子，有些無措：「公主，民婦這兒只有這麼只破碗，怕是您——」

姜嬈不等人說完，端了碗，喝了一大口渾水。

屋裏的人皆是一愣，跟來的迎夏鳴嬋也大吃一驚。

端水的人紅了眼眶。原本看到公主一的綾羅錦緞，心裏是有些怨恨的。憑什麼上殷一亡國，們這些百姓要盡欺凌，皇室的公主卻還著榮華富貴？可眼下，這點怨恨也消散了。上殷的皇帝實行仁政，雖沒守住國門，可在位幾十年，上殷百姓都是安居樂業，足食，沒有哪個不誇一聲天子仁德的。

人晃神間，姜嬈輕聲問：「你們……怎麼過這樣的日子？不是說上殷人在臨兗有工做嗎？府不發銀子？」

男人接過話：「有工。宣使是個好人，跟著他的弟兄們和晉人沒什麼不同，吃穿都不用發愁。可是，那個蔣都司是個黑心腸的，若是不幸被分到了他負責的事項上，總落不到好。就連結月錢，也要比晉人多三稅，這樣一來，還能剩下什麼……」

男人看一眼坐在板床上的人，又收回目：「龔家兄弟是個命苦的，在蔣都司手下討生計本就不易，現在又攤上這要命的禍事，他不逃，難道等死嗎？他若死了，龔家嫂子和丫頭也活不了啊……」

姜嬈的神了。

按照眼下的況，可見逃過兵抓捕的上殷人不是一個兩個。事發以來，城門早就戒嚴，他們能躲在哪裏？逃去哪裏？

姜嬈問了一句，男人沒說話，人的神卻躲閃起來。

小姑娘拉了拉姜嬈的子：「公主姐姐，我知——」

「雙兒！」龔嫂子一聲呵斥，急忙制止了兒的話。

姜嬈審視了二人一番，心念一，問：「是否……是暗中有人助你們逃出城？」

龔嫂子的神立馬張起來，姜嬈心下瞭然，將迎夏和鳴嬋支去了門外。

龔嫂子這才說出，是有人引他們走了一條道，出城暫躲，逃過了此劫。

男人和龔家的都有些忐忑，姜嬈卻就此打住了話頭，沒再問關於道的任何事。

臨走時，小小的龔雙兒站在門口，仰臉期盼地著姜嬈：「公主姐姐，你是來臨兗帶我們回家的嗎？爹爹說，上殷可好了，冬天能有厚厚的褥子，也從來不會肚子，更不會有人闖進家裏來欺負我們，是真的嗎？」

姜嬈的步子頓在門口，一剎口痛如刀絞。

這世上，哪還有上殷？哪還有家？

上殷國土被晉國所佔，不管在曾經的上殷，還是眼下的臨兗，子民都在飽凄苦。

頭像是燒了一把火，姜嬈說不出話。

小姑娘未覺，仍舊眼睛亮亮地看著：「公主姐姐，我們什麼時候能回上殷呀？」

即便這樣的境遇，也沒讓這孩子眼裏的磨滅。姜嬈終於笑了笑，聲音溫而堅定：「對，姐姐是來帶你們回家的。這一天，很快就會到。」

小姑娘笑了，眼裏的燦若明星。

*

從龔家人口中得知了道一事，姜嬈回去細想想，懷疑這個道，其實可能知道。

當初將皇弟姜琸安頓在此的時候，以防萬一，準備了一條道。懷疑他們出城的道，就是自己給姜琸準備的那條。

眼下這麼多人用來逃命，人多眼雜，未免會暴。起初擔心引起齊曕的懷疑，來了臨兗便沒想過去見姜琸，可眼下，不去看看實在不放心。

過了兩日，姜嬈去見姜琸。

心裏有事，起得格外早。齊曕並不在，他似乎很忙，從那晚之後，沒再見過他，據說他是整日待在小書房。

要見姜琸，姜嬈只能去見。不可能讓任何一個晉國人知道上殷還有一個皇子活著。

萬幸，早起姜嬈喚迎夏，無人應聲，出了門發現，迎夏和鳴嬋竟都不在。

出了溧潞院，往西穿過園子，西邊有個角門，門上的鎖舊了不嚴實，是這兩日發現的，可以從那裏溜出去。

然而，只出了溧潞院，路過下人住的西側院時，姜嬈忽然聽見了迎夏和鳴嬋的聲音。

「……那眼下怎麼辦？」是迎夏的聲音，語氣竟是罕見的張惱怒，「等蔣弘賓那個小人帶著汾舟衛的人殺過來，恐怕嶺營剩下的人本守不住城門。」

「不是恐怕，是一定守不住。」鳴嬋冷冷道。

「孟崇游這個老不死的黑心肝！」迎夏氣得來回踱步，「他故意將細放進城，就是為了引侯爺來臨兗，又得上殷人□□，現在竟然說咱們侯爺被上殷人給殺了！？簡直可笑！還蔣弘賓帶著汾舟衛來平，什麼平？我看他本就是想趁機殺了侯爺，再栽贓給上殷人！」

鳴嬋語調冰冷：「他這回下了本，不顧邊境戰事，派重兵來臨兗，只怕……」

「只怕什麼？」迎夏停了步子。

「只怕不僅是要殺侯爺，恐是要屠城。」

「屠城！？」迎夏驚一聲，「他敢屠城！？」

「他有什麼不敢。寧肯錯殺不會放過，屠了城，臨兗屬於侯爺的大半勢力就算是徹底清除乾淨了，自此，他在軍中不用再任何掣肘。」

後來的話，姜嬈沒再聽，只「屠城」二字，足以心神大。

們說唐城守不住，那姜琸和城裏的上殷人……

萬幸，還有一條道。

慌間，姜嬈原本該直奔西邊角門去，可想到齊曕，又有些猶豫。

就算齊曕只拿當個暖榻的玩意兒，是只貓兒狗兒，可到底，他也幫了許多。不說幾次救命之恩，就說他為殺了夷安、懲治了汪希蓉，對齊曕是激的。

——真的要不管齊曕嗎？

姜嬈猶豫著，人到了小書房。

——可是若帶他從道逃走，以齊曕的敏銳，難保不會發現姜琸的份。

姜嬈腳步一頓，醒過神似的，慌忙轉離開。

「公主。」墨雲的聲音忽然從後傳來。

姜嬈形一滯，回過的時候，臉上已經去了一切掙扎。

「公主是來找侯爺麼。」

姜嬈點點頭：「想是侯爺在忙，我就先不打攪了，晚些時候再過來。」

墨雲皺了皺眉，覺得有些奇怪，可姜嬈已經轉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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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場走劇呀，等守城之後，就是甜甜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