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臉一變，份和工作也得跟著變，這就是為什麽周笙笙從來沒有任何一份工作能做到三個月的緣故。

也因為學曆不夠，份多變，找的工作都屬於社會底層——端過盤子洗過碗，站過櫃臺掃過地，最離譜的一次是跟鄭尋一起街頭賣藝。

鄭尋那時候迷上了搖滾，從酒吧順了把吉他外加一隻音響出來，跟一起站在天橋上擺了個地攤。結果唱了半天，來往的人走到攤子前麵都自覺加快腳步撒丫子開跑，唯一停下來的是隻流浪的金，後來被他們帶回家，取了個金發帥哥的名字：羅歐。

周笙笙胡思想著，最後停在市中心一家咖啡館門口，仔細看了看玻璃上的招聘廣告，又對著自己的倒影拉了一下劉海，覺得這次的形象還真端正，應該能進這種小資的地方。

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一切出乎意料的順利。店長是個二十□□的青年，店還有三個店員，一男兩，都是年輕人。周笙笙長了一張討喜的娃娃臉，有些張地攥著背包帶子，這模樣反倒店長笑出了聲。

“你別張啊，雖然我爸媽給我起名大熊，但我目前沒有吃人的打算。”他有些胖，模樣倒很清秀。

周笙笙也笑了。

“有過什麽工作經驗嗎？”

“我在快餐店打過工，漢堡王肯德基德克士都去過。”

“你年紀輕輕的，形象氣質也很好，怎麽都在快餐店打工？”店長問。

周笙笙猶豫了片刻，低聲說：“我爸媽都不在了，家裏沒人供我讀書，所以讀到高中就輟學了。學曆太低，也找不到別的工作。”

店長一聽，同心泛濫，當即拍板：“來，來我這兒！我這兒不需要什麽學霸高學曆，你明天就來上班！”

他回頭吩咐店員：“丸子，去，拿一套咱們的店服給——”頓了頓，他轉頭問，“你什麽名字來著？”

“……周笙笙。”

“對，對對，拿一套店服給笙笙，從今往後就是我們的人了！”店長很豪爽，聽說胖子都是好人，看形還真是這樣。他囑咐周笙笙，“你今兒就先在這看看，看看丸子怎麽招呼客人點單，東東怎麽在後麵煮咖啡，小金是那個，櫃臺後麵做甜品的。”

丸子的生紮著丸子頭，站在櫃臺後麵抗議：“店長你又來了！你能不能好好招聘一次，拿出店長該有的氣質風範來！每次都是說不到三兩句，名字都還沒問清楚，立馬就拍板好！”

東東是個高個子男生，從後廚的窗口探了個頭出來：“就是。每次都是三言兩語就說好，店長那眼太差勁了，在他眼裏這世上就沒有不好的人——”

話說到一半時，他的視線對上了穿著白大，紮著馬尾的乖寶寶周笙笙，立馬變了個調調：“店長您就當我在放屁，這個好，真好，——”

他的腦門兒被小金用咖啡墊啪的一下拍個正著。

周笙笙：“……”

店長板起臉氣勢洶洶地說：“到底誰是店長？你們誰要是有意見，店長換人做，工資你們來發！怎麽樣？”

隻可惜這種兇神惡煞的模樣到了胖子臉上就變得可起來，沒了殺傷力。

丸子做了個鬼臉，一溜煙去裏間拿了套店服出來，塞進周笙笙懷裏，然後小聲湊過來說一句：“我不是針對你，就是店長他太天真，老是被人騙，得多提醒提醒他才拎得清。”

周笙笙捧著那套服，慢慢地彎起了角。

這可怎麽辦啊？還沒正式上班呢，就上了這裏的氛圍。

***

在這個看臉的社會，漂亮不是萬能的，但不漂亮是萬萬不能的。

周笙笙在經曆了連續四張中老年婦的臉後，總算時來運轉擁有了這張滿溢著膠原蛋白的娃娃臉，這才攀上了人生巔峰。

咖啡館裏的工作很清閑，和丸子一起負責點單買單這些事。客多的時候要忙一些，客的時候大家會湊在一起打撲克，麻將。

長得可，年紀也是最小的，大家都很照顧，髒活累活不讓幹。店長是個熱心腸的人，知道父母早就過世了，總把店裏多出來的甜品糕點打包給。

最離譜的是打麻將的時候，店長總站在一邊觀戰，著把大家的牌看個遍，然後湊近桌子，假裝指揮戰局，冷不丁從包裏一，撿了張牌往周笙笙麵前擱。他眼疾手快，換了沒用的牌，還哈哈大笑著把牌一推：“自清一！”

周笙笙：“……”

一片哀嚎聲中，丸子覺得哪裏不對，定睛一看桌上：“臥槽，哪裏來的第五張三萬！”

東東本來還在哭著掏錢，這下也不哭了：“還真是五張！”

小金很淡定，指著店長：“我剛好像看見店長從包裏往外麻將了。”

“搜！”“對對對，搜！”一片鬼哭狼嚎。

店長若無其事往裏間走：“我去廚房看看，半下午的怎麽就了呢，嗬嗬嗬嗬……”

周笙笙忽然覺得，如果真能頂著這張臉在這個地方呆上很久很久，工資不夠高似乎也沒什麽關係了，本來就沒什麽大理想大抱負，隻想安穩過日子。

***

眼睛的發炎好了一些，但還需要換藥，周笙笙午休的時候請了個假，坐車去醫院。

店長自告勇：“來來來，我開寶馬送你！”然後從倉庫裏拖出一輛鏽跡斑斑的自行車。

周笙笙百般推辭，店長非要送，最後在醫院門口千恩萬謝。店長用小支在地上，瀟灑地抹了一把並不存在的劉海：“香車載人，大恩不言謝。”

邊笑邊說：“店長，你這樣特像香港電影裏演的那樣。”

“哪樣？”店長一聽，眼睛都亮了，“是郭富城還是謝霆鋒？還是你覺得我跟金城武比較像？”

周笙笙眨眨眼：“王晶。”

店長，裂了。

排號時聽說今天坐診的還是陸醫生，周笙笙心頭有點發怵。那個兇的醫生，見一次兇一次。

而這一次也不例外，還在走廊上坐著等呢，就聽見有個小男孩在辦公室裏哇哇大哭。探頭探腦湊過去看，隻看見陸醫生麵無表地站在小男孩麵前：“抬頭，把這個戴上。”

他手裏拿著的是矯正視力的械。

小男孩的哭聲簡直振聾發聵：“我不要！我不戴這個！我不要上醫院！我要回家！”

陸醫生冷眼看著，手持械與他僵持，不聲地說：“行啊，你回去，瞎了再來找我，你看我會不會管你。”

小男孩噎噎的：“什麽是瞎了？”

下一秒，醫生將械擱在一旁，冷不丁手覆住小男孩的雙眼：“這就是瞎。”

一片漆黑，眼前亮盡失。小男孩被嚇得一愣，隨即又哭起來：“我不要瞎！我不要瞎！”

“不要瞎就閉，老實待著。”他皺著眉頭低聲喝道，隨即開始替孩子矯正視力。

周笙笙看得一愣一愣的，收回視線時，低聲罵了句：“真不是人，對孩子都這麽兇，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得嚇唬人？”

特別是不就把瞎這種事掛在邊。

麵前那個負責喊號的護士小聲對說：“陸醫生就是這樣的，醫很好，但是脾氣很壞，大家都怕他的，不敢接近他。”

果然是人渣，渣到沒朋友。

那小男孩出門時還噎噎的，周笙笙看不下去，從包裏了塊糖遞給他：“別哭了，姐姐有糖。來，吃塊糖好了。”

小男孩啪的一下，手把手心裏的糖拍在地上，哇哇哭著出去找媽媽了。

周笙笙略尷尬，抬頭正對上陸醫生的目，他麵平平盯著，黑眼珠裏卻好像帶著一抹譏諷的笑意。

周笙笙瞪他一眼，用眼神傳達著“看什麽看，沒見過活雷鋒嗎”，陸醫生幹脆懶得看，收回視線去書桌後麵坐下了：“下一個。”

護士到的名字：“周笙笙。”

“哎！”響亮地答了一聲道，得意洋洋地往裏走。怎麽樣，不想看見我，結果還是該我了。

哪知道陸醫生忽然站起來，目不斜視地與肩而過往外走。

“哎，陸醫生！”沒頭沒腦地他，“我排半天才排到呢，你怎麽走了啊？”

“人有三急。”陸醫生頭也不回地說了這麽一句，徑直朝走廊盡頭的衛生間去了。

，真是拽。

周笙笙黑著臉走進辦公室等他，四打量著辦公室的擺設。很簡潔，沒有什麽多餘的私人品，桌上就擺著一臺筆記本，一部手機。

手機還亮著，上麵是一條還沒寫完的短信。周笙笙無意窺探他的*，但下意識掃了一眼，上麵的字就不由自主跳進了眼眶——

2016年11月11日，很多人總要等到失去明時才懂得珍惜，沒有經曆過全然的黑暗，就不會明白它的彌足可貴。我希踏進這裏來的每一個人，都不用經曆那樣的黑暗，我希那個孩子能有一雙明亮的

短信到這裏戛然而止。

愣愣地站在那裏，看著這樣一條沒頭沒尾，毫不像短信的短信。他是在跟誰傾訴嗎？奇怪。

冷不丁後一道風進來。

“看得開心嗎？”去而複返的人倏地拿走桌上的手機，漆黑的眼睛冷冰冰地注視著。

“我——”周笙笙一下子有點手足無措。

“窺探他人*，不聽醫生勸告，不惜自己的眼睛。”陸醫生一件一件說出的罪狀，最後走到麵前，嚇得撲通一聲坐在椅子上。而他居高臨下看著，戴上消毒手套，一手托住的下，一手撐開的眼皮。

短暫的幾秒對視，他像是要看進的靈魂。

末了鬆手，他低頭著，不帶語氣地說：“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用再抹一周的藥，下周回來複查。”

他回過去，坐在書桌後麵寫方單，遞給時，語氣平平，“下一次再想用自來水衝洗形，或者挑在眼睛發炎的時候戴形，我勸你不必這麽麻煩。直接來醫院找我，我替你刀取角。你瞎就瞎，好歹助人為樂，幫別人重見明。”

譏誚的態度，嘲諷的眼神，他明明長得很好看，卻總是這樣一副刺蝟的模樣。

周笙笙接過方單，臨走前也很不客氣地說：“謝謝你啊陸醫生，我今後會好好惜自己的眼睛，不為捐獻角，就為不要再進醫院看到您這兇的臉。”

走廊上有一整麵牆都著醫生簡介，走過那裏時，在其中一副簡介前停下了腳步。

那張照片是藍底的，背景像海水一樣徹。

年輕的男人穿著白大褂，幹淨整潔的短發，對著鏡頭微微彎起角，笑意很淺。整個人乍一看像是從底下捧出來的一鞠冰雪，暖融融，又冷清清。

照片旁邊是醫生簡介，最上方三個大字：陸嘉川。

若是看照片，其實他該是個很溫的人。的眼前又浮現出那條短信裏的容：很多人總要等到失去明時才懂得珍惜，沒有經曆過全然的黑暗，就不會明白它的彌足可貴。我希踏進這裏來的每一個人，都不用經曆那樣的黑暗，我希那個孩子能有一雙明亮的……

明亮的眼。

就像他一樣，擁有一雙明亮，溫的眼。

說不上來心裏是種什麽滋味，隻覺得那條短信裏的文字似乎能擊中人心裏較為脆弱的地方。到最後連他那惱人的態度和嘲諷的語氣也給拋在腦後，隻覺得他雖然待人事比較惡劣，但心地一定是很好的。

正兀自想著，一旁傳來誰的腳步聲。下一刻，聽見那個“心地很好”的人不不慢地說了句：“周小姐莫非是看上我了，前一秒窺視我的手機，後一秒覬覦我的貌？”

周笙笙嗬嗬兩聲，扭頭看著他：“陸醫生真自信，其實自信好的。隻不過你不貌我倒是不知道，瞅你照片看半天，隻看出一件事。”

“哪件？”

“狗裏吐不出象牙，這話跟您絕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