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陸嘉川坐在車裏，第三次抬手看表。

十點一十了。

這瘋子，老師沒教過什麽守時嗎？

10:15a.m

陸嘉川的手機叮——響了一聲，他從副駕駛的座位上拿起手機，打開短信。

是那瘋子發來的。

短信容如下：對不起，陸醫生，因為突發狀況，我今天沒辦法陪你去吃這頓飯了。實在太抱歉了，希你千萬不要生氣，我真的不是故意爽約，請你務必理解我。對不起對不起。

理解？陸嘉川看完短信，臉一沉，毫不遲疑地撥了回去。

無人接聽。

很好，放他鴿子，如今連電話也不接了？

陸嘉川一遍一遍重複撥過去，一次一次聽著冰冷的忙音，幾乎是滿腔怒火都快要溢出來了。他承認自己脾氣不好，但生這麽大的氣還是長時間以來的第一次。

他到有些可笑，為自己今天早晨的愉悅心，也為後視鏡裏那個穿得正兒八經的傻子。

他甚至忍不住去想，周笙笙是不是因為想要報複前幾次見麵時他給的尷尬和辱，所以想出了這麽一出好戲。否則為什麽臨陣才逃？

以為一條短信就能把打發走了？

陸嘉川咬牙切齒，恨不能掘地三尺找出，可他找不到。哈，難怪那晚不讓他送回家，敢是一早就計劃好了放他鴿子，卻讓他奈何不了！

*-*

啪——隔間門開了。

周笙笙慢慢地，從公廁走出來，停在外麵的鏡子前抬頭看去。

那張漂亮年輕的娃娃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四十來歲的中年婦的臉，眼角有皺紋，雙頰上帶斑。

手自己的下，，媽的，還長了胡子！絕地閉上眼睛，覺得全世界都他媽悲傷逆流河了。

大口袋裏的手機還在嗡嗡嗡震個不停，煩躁地按住它，冒著大雨往外跑。

有人側目看，大概是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穿皮的服有點裝的嫌疑。察覺到視線又開始模糊，加快了步伐，順便頭也不回地兇了一句：“看什麽看啊！沒看過？”

鋪天蓋地都是冷冰冰的雨，連同的心。

所有的輕快愉悅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澆熄，包括那家令人倍溫馨的咖啡館，那些可的同事，都將隨著那張消失的麵孔為過去。

周笙笙渾地推門而，快速衝了個熱水澡，然後把自己埋進了被窩裏。

鄭尋走進來，隻看見被子下麵一團小山。

“周笙笙。”他。

“我現在心不好，你最好別來招惹我。”警告他。

其實不難看出，前陣子心很好，過得也不錯，鄭尋知道這節骨眼上又要換份了，一定不會開心。可又能怎麽辦呢？

他尋思著，得安安。

輕咳兩聲，他坐到了床沿：“你說你也不是頭一回變臉了，還這麽大反應是不是有點不應該啊？”

“……”

“這臉變來變去的，一會兒好看一會兒醜，就算這一次不好看，下一次不就又好看了？”他溫言安，自己都被自己壞了，順便替掀開被子，再接再厲，“快，出來氣，你知道不管你變什麽樣子，我都——”

話音未落，他看見了那個人老珠黃的皺紋婦，五難看，臉蠟黃，因為離得太近，連周圍的那圈一抖一抖的小胡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鄭尋撒手蹭蹭蹭三大步，後退至門口，那點溫瞬間消失殆盡。

周笙笙還可憐地抬頭看著他，等待下文：“你都怎麽樣？”

鄭尋盯看了好幾秒，一臉同：“，對著這張臉，我他媽還真是說不出什麽安的話了。”

*-*

北市的雨水很，之後的一年下了三場大雨，而周笙笙也就一共變了三次臉。

隻可惜無論如何都沒能變年輕變漂亮。

第一張臉，變了那個長著小胡子的中年婦，在超市工作了半個月。平淡無奇的日子裏，唯一盼的就是趕下雨。

第二張臉差點沒把嚇得半死，生平第一次變了一個年約七旬的老太太，滿臉皺紋，那兩個月裏不敢照鏡子。

最稽的是隻有臉會變，頭發和都不會隨之改變。因此不得不在淘寶上網購了一頂銀發，外加好幾件老年人氣息十足的服，讓自己變一個徹頭徹尾的老太太。

老太太周笙笙出門時，總會有人在公車上為讓座，起初並未適應自己的麵目，氣神十足地擺手說：“您坐您坐，我哪需要——”

話說到一半，回過神來，低了嗓音，聲氣地咳嗽兩聲：“那，那就謝謝了啊。”

尷尬地接了那位四十來歲婦人的好意，誰讓住著二十四歲的，卻長了一張七十歲的臉呢？

最尷尬的是在地鐵上的一次經曆，北市的地鐵人人早知道，可這還是第一次以七十歲的麵目去地鐵。

當地鐵在市中心最擁堵的幾個站停下來時，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出了門，卻隻覺得腦門被什麽東西一勾，頭頂忽然間傳來涼意。

有點不好的預，抬手一——

媽的，假發沒了！

張大了回頭去看，卻隻看見自己那頂銀假發正晃晃悠悠立在一個牛高馬大的漢子背後，他的背包拉鏈把的假發給勾走了，而他還完全沒發覺，兀自往車廂中間。

一剎那，地鐵上無數道目陡然間凝固在周笙笙的臉上。

什麽況？

七旬老太長了張壑縱橫的臉，腦袋上卻是一頭烏黑油亮的秀發？！

周笙笙尖一聲，抱頭鼠竄，卻沒發覺大家的眼神更加玄幻了。

所以七旬老太不僅長了一頭烏黑油亮的秀發，還健步如飛……

也因為這張臉，周笙笙找不到工作，在家坐吃山空了整整兩個月。鄭尋沒日沒夜在酒吧又是調酒又是陪酒，就為了房租，管家裏兩人一狗的飯。

某天晚上周笙笙回到家時，看見鄭尋一個人坐在桌前盤算著什麽，走近了看，發現紙上寫著：

狗五十一斤，

周笙笙九十二斤，

狗一斤十一塊，

……

一，差點沒給鄭尋跪下一聲大爺，這是把他上了絕路，他打算把和羅歐弄去買了？

周笙笙日日盼，夜夜盼，就盼著老天爺趕下雨，可天公不給力，這雨一拖就是兩個月。

兩個月後的第三張臉，周笙笙變了三十歲的，五端正。

進了一家私人律師事務所當保潔，雖然做的是清潔工作，但勝在工作場所高端。

隻可惜好景不長，在某日拿著拖布打掃走廊時，無意間聽見虛掩的辦公室門傳來了奇怪的聲響。

還沒反應過來，就下意識過門看了進去，隻看見這裏最有名的蘇律師正與一個材火辣的人暗中歡。那人穿著一雙深紫高跟鞋，鞋跟上有細碎的鑽石。

臥槽，辣眼睛！

飛快地轉過來，推著清潔推車飛快地跑了。

律師事務所的消息都是通的，周笙笙聽說蘇律師最近接了一樁離婚案，老實的鑽石王老五取了個堪比明星的人，可惜最後卻發現這位人在外的私生活比潘金蓮還要，給他戴的帽子加起來可以讓他憑空長高十公分。

王老五傷心絕，打算離婚，可人不認賬——“你說我人我就人了？證據都沒有，要離婚可以，家產咱們得一人一半！”

王老五哭著地讓私人偵探把拍到的照片拿了出來，在人瞬間灰白的臉中扭頭就到了蘇律師這裏來。

他以為有了這些證據他就能得到公正的裁決。

直到周笙笙撞見辦公室裏的那一幕。

推著小推車飛快地跑進了清潔間裏，卻漸漸察覺到哪裏不對……那雙紫的鑲鑽高跟鞋很眼。

記得前兩天在打掃茶水間的時候，無意中聽見蘇律師的助理在跟人說八卦，說是那王老五對妻好得要命，連全世界聞名的鑽石高跟鞋都舍得一擲千金，隻為討高興。

聽說那雙鞋做複古薔薇，鑲有十顆科威特鑽石，另伴有數百顆碎鑽，價值人民幣六位數。

那人問：“我靠，這世界上還有這麽貴的鞋？”

小助理得意地把手機拿出來：“你今天算是有眼福了。看我多機智，我師傅看材料的時候，我把那人的照片拍了一張，重點是這張上麵剛好穿的那雙鞋。”

周笙笙是沒見過價值六位數人民幣的鞋，當下也長了脖子去瞧，恰好看見那雙淺紫的天價高跟鞋。

鞋子很，但恕眼拙，實在看不出一雙踩在足下的玩意兒究竟為什麽要做這副模樣，多工薪階層窮其一生也賺不了這個數，卻有人能一擲千金就為買來糟蹋。

眼下，再回想起剛才在辦公室門口匆匆一瞥的鞋，頓時反應過來。

那雙鞋是王老五家的潘金蓮所有，而蘇律師本是王老五的律師，如今卻和那個人廝混在了一起？

慘了，王老五的證據可還在蘇律師手上！

想起前幾日王老五一邊跟蘇律師哭訴，一邊抹眼淚的場景，周笙笙遲疑片刻，有了決斷。

推開門，左右看看空無一人的走廊，慢慢走到了那間辦公室門口。

做壞事也不知道把門鎖好，當真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周笙笙一邊歎自己是多麽見義勇為的好青年，一邊做好心理準備，因為屋的畫麵一定很不堪目。

從大口袋裏出手機，開始錄製視頻。

沒事沒事，周笙笙你可以做到的。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又不是沒看過作片，全當看一場現場版。

屏幕上，屋的男一邊激烈地上演著真人秀，一邊談論著皮生意。

意外發生在視頻錄製到一半時，助理從樓下上來，恰好看見躲在門口拍的周笙笙。大聲嗬斥：“周然，上班時間不好好工作，你蹲什麽牆角？還拿著手機拍拍拍！什麽東西那麽好看？”

周然是周笙笙這次份證上的名字。

不可能每一次都周笙笙。

屋的人驟然分開，一聽被人拍了，蘇律師的聲音又急又怒地傳了出來：“快保安，保安呢？攔住！別讓跑了！”

他在力提子，準備收拾好了立馬追出來。

周笙笙又不是傻的，不會愣在那裏等人來抓，當下抓起手機就往電梯間跑。

助理追了上來，蘇律師也推門追了上來，一邊跑一邊大保安，很快保安室裏也衝出兩個人，四人從走廊兩邊接近周笙笙。

運氣太好，才剛跑到電梯間，就見電梯門即將合上，扭頭就紮進了那堪堪合攏的電梯裏。

門關了，門外的人氣急敗壞按著按鈕，卻按不開已然下行的電梯。

狹小的空間裏滿了人，從周笙笙進去的十五樓開始繼續下行。

穿著保潔員的服，心髒一下接一下狂跳著。

每一層，電梯都停下來，等待人們進進出出。

周笙笙知道如果到了一樓，就這樣出去，一定會被保安攔住。他們就算是爬樓梯，也已經爬到了一樓。

怎麽辦？

在電梯停在七樓時，驀地跑了出去，一路小跑至衛生間。

就在跑的過程中，一陣悉的灼熱從頭皮開始緩緩落。

周笙笙一愣，扭頭看著走廊盡頭的天臺，有細碎的雨被風送進來。

下，下雨了？

有一剎那的恍惚，隨即是一陣狂喜。

哈哈哈哈哈哈，老天爺這是終於開眼了啊！？

握著手機，一路大笑著跑進空著的隔間裏，合上門，飛快下保潔員的工作服。

幾分鍾後，隔間門再次被推開，穿白的人捧著臉走到了鏡子前，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地，慢慢地鬆開了手。

鏡子裏是個二十五六的年輕子，眉似遠山，不描自濃；像桃花，微微綻放。著這樣的自己，有一剎那的怔忡。

下一秒，歡天喜地地笑起來，像隻花蝴蝶一樣呼啦一下衝出了衛生間。

鄭尋那個王八蛋，都幾個月了也不拿正眼看，如今終於重新回歸的行列了，還這個男通吃的樣子，他就等著跪在地上磕頭求給他多看兩眼吧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