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周笙笙沒在門診部看見陸醫生。

醫院的生意永遠好得跟菜市一樣，掛了眼科的號，排了很久的隊，可最終到了門口時，才發現等待的人並不是陸嘉川。

是太想當然了，還以為隻要踏進這裏，就總是無一例外能看見那個刻薄又盡責的醫生。

白大褂醫生笑著抬頭問：“不進來，愣在門口發什麽呆呀？”

說不上為什麽，周笙笙握著排號單，忽然就不想進去了。

開好了消炎藥，拎著口袋從辦公室門前折返出去，打算回家。

還以為隻要變漂亮了，就可以再來見一見他的。

哪怕他永遠不知道換了張臉的會是從前那個放他鴿子的周笙笙，也這樣堅持，一定要等到變好看了才肯又出現在他眼前。

因為知道。

知道是周笙笙，不管臉怎麽變，裏始終如一。

今天天氣很好，住院大樓的很多病人都在樓下的草坪上曬太。

周笙笙經過草坪邊上，一路朝大門走去，冷不丁看見一個悉的影。

不遠有人推著輛椅，椅上坐著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而推椅的人穿著白大褂，一頭幹淨利落的短發，黑漆漆的眼珠像是淬了。

像是融化的油，從他頭頂蔓延開來，將那白的醫生服也染了融融金。

那不是陸嘉川又是誰？

的腳步霎時止住，停在原地一不了。

一年未見，沒想到他還和記憶裏的模樣分毫不差。

不，事實上其實是有一些出的。

周笙笙看見他推著那小姑娘緩步草地，神溫，那樣的溫從來沒在他臉上看見過。

像是三月靜靜流淌的湖，四月枝頭盛放的花。

小姑娘仰頭著他：“陸醫生，我有話跟你說。”

朝他勾勾手，他依言俯，把耳朵湊了過去。

哪知道忽然張開雙臂抱住了他，聲音輕快地說：“陸醫生，我現在宣布，從今以後你是我的了！”

他失笑，輕輕撥開的手，重新直起腰來：“你單方麵的宣布，問過我同意了嗎？”

“那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片刻的靜默，他不點頭也不搖頭：“我也有個宣布，你要不要聽？”

連連點頭。

下一刻，年輕的醫生很從容地說：“我宣布你還有繼續追求我的權利。”

明明是拒絕，小姑娘卻哈哈大笑，頭頂是一片肆意的，而醫生低頭著，眼裏有星星點點的溫。

片刻後，小姑娘又歎口氣，欣羨地著四周散步的人，慢慢地說了句：“可是陸醫生，我也想走路。”

乍聞此言，他斂了笑意，頓了頓，下一刻卻毫無征兆地張開雙臂，俯將從椅上拉起來。

“扶住我。”他這樣說著，聲從容，雙手牢牢握住了纖細的臂膀，同時讓的雙腳踩在了他的腳背上。

在那片耀眼奪目的青草地上，一素白的醫生承著小姑娘所有的重量，仿佛起舞一般撐著的雙臂，一步一步帶著“走”起來。

“這樣呢，算不算是願實現了？”他低聲問。

小姑娘哈哈大笑，眼裏有藏不住的喜悅：“看吧，陸醫生，我就知道你心裏是有我的！”

他跟一起笑，一邊笑還一邊說：“真是個孩子。”

那一刻，周笙笙忘記了自己，忘記了的環境和周遭的人。

從來不知道原來那個兇的陸醫生也會有這樣溫的時刻，他的好心從前就曾窺探到一二，可這卻是他第一次將那些好心腸從心底深掏出來。

沒有上前打招呼的理由，最終目送陸醫生推著小姑娘離開了草坪，重返住院大樓，一個人慢慢地離開了。

那個一片淡藍背景之中的溫醫生，似乎真的帶著他的淺淺笑意走出了照片裏。

*-*

變漂亮了，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

周笙笙猶豫再三，仍是義無反顧拿著鄭尋給做的新份證重返糖霜咖啡館，一年前工作過的地點。

兜兜轉轉那麽久，心心念念的地方仍是這裏。

起初還有些忐忑，哪怕換了張臉，依然是周笙笙啊。

可很快放下心來，因為店長，東東，丸子，小金，所有人都在，他們像是圍觀稀有品種一般圍著看，一個勁誇好看，卻沒有人認出是周笙笙。

可鬆口氣的同時，心裏又有些不是滋味。

第一天，丸子照例跟叮囑每天該做些什麽，怎麽做，這店裏盡是一幫子自來，三兩句話就把你當自己人。

“你來得巧，店長他在人生的第二十八個年頭，終於單了。為了表示慶祝，他給咱們漲工資了！”丸子湊近了小聲說。

周笙笙側頭看看毫沒有清瘦下來的圓潤店長，想起一年前他每天推著寶馬要強行載上下班，忍不住笑了。

真好，他也終於找到願意搭他寶馬的人了。

隻是當他的小友出現在店裏時，氣氛就有些微妙了。

應店長要求，“閑雜人等都回避”，大家都躲在櫃臺後麵，隻出腦袋窺探。

周笙笙張著，看著那張漂亮到三百六十度都酷似網紅的臉，了眼睛：“是我看錯了，還是店長的朋友真長那樣？”

其他人的反應也沒比周笙笙好到哪裏去。

丸子：“這不科學，他倆匹配度為零，到底是怎麽在一起的？”

東東：“店長都能找到這樣的，我終於有勇氣去追求劉亦菲了。”

小金沉默半天：“你們覺不覺得，他可能是覺得我們長期說他找不到朋友，所以花錢租了一個，以堵住悠悠眾口，挽回自尊心？”

四個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的人，最終在漂亮友湊過來親了店長一口時，停止了諸多揣測。

也許真的就是這樣毫無緣由的一件事，看似不會有集的兩個人，竟然就這樣走到了一塊兒。

周笙笙慨的。

然後帶著這種奇怪的慨，鬼使神差地又往醫院跑了好幾趟。

更讓人奇怪的是，為什麽陸醫生好端端一個眼科金招牌，老是和骨科的小姑娘混在一起？

跑到還沒變臉時就認識的陳護士那裏打聽，陳護士人好碎，一定知道得多的。

果不其然，陳護士立馬反問：“你是問那25床的小姑娘？”

周笙笙：“我不知道是哪個床，就是老看見陸醫生上班時間推去草坪上散步。”

“那就是25床。”陳護士猶豫片刻，小聲說，“這事你自己知道就好，別往外說。25床是骨癌晚期，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全。年紀輕輕就生了這種病，一度放棄治療，後來不知道怎麽的見到了陸醫生，忽然嚷著喜歡他，要追求他。”

“……”怎麽不知道陸醫生的魅力忽然變得這麽大了？

陳護士接著說：“起初陸醫生好像也不怎麽搭理，後來還是25床的爸媽去求了他，說了孩子的病。據說都放棄治療了，吵著鬧著要回家，結果因為陸醫生，又願意繼續留在醫院接治療了。”

周笙笙：“然後陸醫生就開始和談了？”

“還沒年，陸醫生沒有喪心病狂到那種地步好嗎？！”陳護士破天荒地幫陸醫生說話，“他隻是在鼓勵那孩子，平常空閑的時候，就推去散散步，跟說說話。”

周笙笙：看來沒來的這一年，似乎錯過了一個億，連陳護士都開始維護陸醫生了！

連著去了醫院好多次，自己都覺得稀罕，明明也是個忙著生活忙著賺錢的大好青年，為什麽老把時間花在來醫院窺這兩個人上麵？

十天，半個月，一個月。連著跑了好多天，後來理所當然看見了更多。

比如陸醫生戴著聽診在病房裏幫小姑娘聽心跳：“心率有點不正常。”

“那當然啊，也不看看誰在我麵前，還離得這麽近！”小姑娘理直氣壯。

比如陸醫生站在病床前，板著臉說：“把藥吃下去。”

“可是真的很苦嘛。”小姑娘皺著眉，苦兮兮地說，“要不，我吃完藥你給我一個甜甜的吻？”

陸醫生：“……”

好多次周笙笙就站在不遠笑，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高興啥，奇了怪了，互的是他們又不是，這個局外人幹啥在一邊窮開心啊？

直到十二月中旬，又一次在下班後跑來醫院，哼著小調一路走到25床門口。

病房裏空空，一個人也沒有。

猜這兩人大概又去草坪上了，這時候去幹啥？太都落山了，出去曬夕？

周笙笙百無聊賴地轉走了幾步，忽然發覺哪裏不對，再回頭時，才發現是病房裏有了改變……床單被套都沒了，小桌上的洗漱用品也不見了。

有了不好的預，卻又不敢相信，走到護士站猶豫半天，直到護士的眼神都變得古怪起來，才終於開口：“25床……”

短暫的沉默。

護士搖搖頭，說：“去世了。”

“……”

“三天前，去世了。”

周笙笙愣愣地站在那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眼科去的。知道陸醫生的辦公室在哪裏，經過長長的走廊時，下意識抬頭去看一旁的牆壁。

海水一般蔚藍的背景。

醫生白的工作服仿佛山間融融白雪，融化在湛藍之中。

他微微笑著，沒有多餘的表，卻人覺得眉是眉，眼是眼，哪哪都好看，那樣生，那樣溫。

奇了怪了，明明不是個溫的人，卻有這樣一副溫的麵目。

看得失了神，竟然忘記了把自己給藏起來，下一刻，從辦公室走出門來的人就這麽毫不費力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盯著自己的照片看得發呆的人。

似乎有點眼，是個很漂亮的人，看側臉就知道。

他在哪見過？

陸嘉川略一思索，不得頭緒。

平靜的目，漆黑的眼眸，卻好像有一種滾燙的溫度，忽然間周笙笙察覺到了。一驚，收回看著簡介的視線，一轉頭就接到他的目，口像是有雷炸響，手足無措。

看著他的照片，卻沒想到本尊就在麵前……

與僅僅隔著幾步距離，陸醫生站在辦公室門口，見轉過頭來，正臉引眼簾，電火石般，他想起來在哪裏見過了。

下著細雨的大街上，迎麵跑來的瘋子，裏哈哈哈，和一年前那個周笙笙一模一樣。

他看著，略一蹙眉：“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