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陸嘉川過得忙忙碌碌的，眼科並非隻坐診，他還要做眼部手，在住院部值班。

聖誕節前夕，孫耀珈士打來電話：“嘉川，明晚有空嗎？”

明晚是聖誕節，老宅那邊一向喜歡逢年過節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頓飯，不論是中國傳統節日還是洋人節。

“有臺手，不太湊巧。”他下意識地拒絕。

“我剛打你的電話沒人接，就打到護士站去了。護士長說你在手，我順便問了問你明天的行程安排。”

“……”

“明晚六點開飯，你提前一點過去，別讓外公不高興。”

“……知道了。”

他早該知道他媽表麵上溫溫的，可裏卻住著腹黑的靈魂。連他拿手推的說辭都預料到了，還能先打電話給護士長問一遍他的行程安排……………………

孫耀珈掛電話前還是歎了口氣：“嘉川，什麽時候個朋友吧。外公年紀大了，這事掛在心上也好多年了。”

“……”他無言以對。

是不是每個男人到了三十的門檻上，都理應娶妻生子一家滿了？他不是沒有想過安定下來，可座的吹求疵讓他看誰都不太順眼，同一個屋簷下一輩子，還能幸福滿？

……無稽之談。不吵到犬不寧，也會打得頭破流。

下班回家時，陸嘉川把車開到了商場。

每周五晚，陸嘉川都會去離家不遠的這家商場。商場三樓有一家烘焙西餅店，招牌小紅莓麵包備年輕人歡迎，他是吃不出這些甜點有什麽特別之，可依然每周都來買。

住院部的那群孩子很吃甜食，雖說年紀太小，不宜吃太多，但孩就是這樣，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

西餅店老板已經認識他了，每回都笑著說：“陸先生又來了？還是糖的小紅莓對吧？”

他點點頭，沒一會兒就拎著一袋子麵包下樓了。

陸嘉川是不過聖誕節的，對於國外的節日一向不太關心，隻是商場裏熱熱鬧鬧的jinglebells循環播放著，櫥窗裏全是紅綠相間的裝飾品，一層的正中央還立著一棵巨大無比的聖誕樹，真是人想忽視都難。

從三樓下來時，他一手拎著裝滿麵包的購袋，一手拿著手機在耳側：“吃了止痛藥還是疼得厲害？”

“吃了幾片？”

“再加一片。”

嘈雜的商場一層，他從電梯裏踏出來，眉頭微蹙，語氣裏帶了幾分責備的意味：“止痛藥這個問題，我反複跟你強調過很多次了。癌癥病人因為癌痛的緣故，使用止痛藥是為了保證生活質量，當用則用，不要考慮上癮的問題。”

那頭的病人還在跟他就上癮的後癥反複爭論，措辭越發激烈。

陸嘉川平靜地說：“張太太，我是你丈夫的主治醫生，如果你對我連基本的信任也沒有，我又該怎麽幫他治病呢？你非要認為我讓他加大止痛藥的使用劑量隻是為了幫醫院賺錢，那我很憾我在你眼裏是個這樣卑劣的小人，也請你另請高明。”

那頭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緩緩出了口氣，放輕了語氣：“這樣吧，明天您來醫院一趟，我們見麵談談。”

收起手機，他手了鼻梁，有些疲倦地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看見一層的出口有零零散散的人聚在一起，似乎在看什麽熱鬧。

他個頭高，輕而易舉看見了被人圍在其中的那個眼的……戰士？

*-*

周笙笙從來沒想過，在商場扮個人偶賺點外快也能遇到這麽棘手的麻煩。

事是這樣的，上周房東忽然漲了房租，就和鄭尋那點錢，吃吃喝喝都夠嗆，不出來賺點外快隻能坐等死。

不能死的信念平安夜還戰在商場前線，穿著這微的恥套裝扮演戰士，可卻忽然遇到了突發狀況。

有個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子從側經過，非得拉著自拍合影。

穿著人偶服裝，臃腫笨拙，而男子摟著的脖子，一邊把戴著人偶套子的巨大腦袋往自己臉上湊，一邊含含糊糊地嚷嚷著：“再近點，鏡頭裝不下……”

之前也不是沒人想和合影的，很多小朋友就喜歡摟著人偶要父母拍照。可周笙笙頭一回遇見這種滿臉胡茬的醉酒大漢。

有些驚慌，一邊掙，一邊連聲說：“您別拉，別拉，我站好了您再照！”

可醉漢哪裏聽得進去的話，拽著的脖子死命拖，一掙紮，他腳下一，兩人就一起倒在地上，狼狽地滾在了一起。

然後這人就沒完沒了了，站起來一把摘下腦袋上的套子，酒氣熏熏地破口大罵：“你們經理呢？把經理出來！我他媽就是拍個照過個聖誕，我把你怎麽了？你居然敢手把我推在地上！”

周笙笙努力想跟他講道理：“是您拽著我的脖子不放，我沒站穩，這才跟您一塊兒跌倒的。先生，您瞧我也摔了，怎麽可能是存心推您的呢？我——”

“給我扯這些沒用的！”他扯著嗓門兒嚷嚷，“我他媽都快摔斷了，你給我拿一千塊錢出來，我就當沒這回事兒！否則這事兒沒完！”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口說不清。

周笙笙想爭辯，可那人就這麽居高臨下地耍無賴，滿口髒話，流裏流氣。

陸嘉川走進人群，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悉的馬尾辮，悉的麵容。周安安？居然是？

中年大漢正酒氣熏天地對破口大罵，不上，側臉漲得通紅，卻還死憋著跟他分辨。那隻戰士的腦袋被人扔在地上，小小的腦門兒從臃腫的服裝裏探出來，看著怪可憐的。

冷不丁有人在了兩人之間，幾乎是用拎的，把周笙笙給拎到了後。

陸嘉川背對，居高臨下地看著麵前的大漢，冷冰冰地說：“你好，請問你是哪一？”

？？？

中年男子惱怒地反問一句：“什麽哪一？你怎麽說話呢！你家論人是一一的？”

陸嘉川平靜地與他對視著，不茍言笑：“不好意思，我看你說話這麽衝，滿臭味，穿得綠油油地杵在這兒，還以為是蔥。”

人群裏傳出一陣轟笑聲。

那男子擼袖子想幹架，陸嘉川都沒一下，拿出手機撥了三位數：“喂，是110嗎？”

他話都沒說完，中年男子就罵罵咧咧地跑了。

在他後，周笙笙探了個腦袋出來，笑嘻嘻地著他：“他都跑了，110來了也見不到人了。”

陸嘉川回過頭去，瞥一眼，收起手機：“並沒有撥通。”

“……”

“對付這種低智商的人，嚇唬嚇唬就信以為真了。”

“…………”怎麽有種奇怪的錯覺，就好像“低智商的人”也包括……

*-*

剝下玩偶外套，周笙笙跟陸嘉川一起出了商場。

還在計較著要怎麽開口道謝，他就先不客氣地扔了一句冷冰冰的批評在臉上：“周安安小姐，為什麽每一次我見到你，你都一副要跟人幹架的樣子？”

一頭霧水：“我有嗎？”

“上次在電影院，都騎到人上去了。這次也一樣，跟酒鬼在地上滾來滾去。”

“……誰跟他在地上滾來滾去了？那不是他拽著我嗎？”

陸嘉川瞥一眼：“有差別？”

“當然有！”周笙笙不服氣，“還有上次，我又不是故意在電影院打人，那的劈就算了，還拿走我朋友留給未來媳婦的嫁妝。我這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是故意要幹架好嗎？！”

“熱心腸是好事，但你總要記得你是個人，不是遇事就該衝上去而出。”

“所以你的意思是，就算看到路邊有男人欺負人，我也該站在一邊無於衷，看著就好嗎？”周笙笙沒好氣。

夜幕之中，年輕的醫生低頭看一眼，語氣平平：“是，你就應該站在一邊無於衷，看著就好。”

這個人，怎麽這麽沒有同心呢？

正反駁，就聽見夜風送來了下一句。

“因為而出，教訓這種畜生的事，本來就應該讓男人來做。所以給我就好。”

一愣，著他說不出話來了。

“不要以為這個世界上隻有你有正義，我也有，其他人也有。”他又瞥一眼，“所以下次遇事不要這麽衝了，偶爾求助於人也不代表你弱小，隻能說明你有分寸。”

說完他就徑直往前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著：“不走嗎？”

“……哦。”呆頭呆腦跟上去。

所以不是冷無鐵石心腸，是有擔當？

他這樣冷冰冰走在前頭，黑大一塵不染，像是要融清冷夜裏，可看著看著，又總覺得他的廓在發。

*-*

平安夜，大街小巷都掛上了聖誕裝飾，星星點點的紅融一片暖黃的燈裏。

陸嘉川囑咐在路邊等著，幾步走進一旁的藥店裏，幾分鍾後拎著一隻塑料袋子出來了。

“坐。”他用下朝路邊的長椅努努。

周笙笙不明就裏坐下來，見他也坐在麵前，拿出袋子裏的藥水和棉簽，蘸了蘸就往的額頭探來。

“你，你幹嘛？”下意識朝後，卻被男人低聲喝止住。

“別。”

棉簽輕飄飄落在額頭上，冷冰冰的藥水與接，冷得沒忍住打了個哆嗦。後知後覺察覺到抹藥那一片火辣辣的疼，周笙笙一頓，這才回過神來，原來剛才和醉漢在地上糾纏時，他的拉鏈刮到了的額頭，蹭破了皮。

怔怔地坐在長椅上，看著那火山醫生子前傾，離很近很近。

其實，是個很細心的人啊……

他的手在眼前投下一片影，背景卻是一片融融的燈海。能察覺到他那緩緩抵達麵上的呼吸，在一片寒冷的空氣裏顯得格外突兀，慢慢染紅了的臉。

耳邊傳來商店裏平和溫暖的英文小調。

那人唱著：

有時候我需要不顧一切跳下去，

有時候我不得不拋開一切往前走。

有時候前路漫漫，而我雙肩負重。

但我隻想讓你知道，

有時候，其實你還可以依賴我。

鬼使神差的，的心跳慢了一拍。

沒有人知道，在這浩瀚宇宙裏，永遠無法停下腳步的，心裏有多可以依賴誰。任何人都好，漂亮或是醜陋都沒關係，隻要在看不清自己時，能夠這樣坐在旁，給賴以生存的力量。

眨眨眼，睫上有了漉漉的痕跡，被燈一照，像是璀璨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