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周笙笙回家時，一路哼著歌。

會唱的歌不多，因為在那個聽歌玩樂的年紀上失去父母，忙著打工養活自己，所以大多數能哼哼的歌都是從打工的地方學來的。在溜冰場賣過票，ktv當過服務員，麥當勞肯德基兼過職，也曾擺過地攤賣小雜貨。

後來，在十七歲那年生了場大病，莫名其妙變了臉，就更不再有心思去哼哼唱唱。

那些年裏，一直活得忙忙碌碌，像隻無頭蒼蠅，不知道今天該何安，更不知道明天又會變怎樣的麵孔，過著怎樣的日子。

一直都記得在天橋上擺攤的某個下午，冬天的白晝消失得格外快，才下午六點多天就全黑了。坐在小凳子上，守著一地的耳釘項鏈小飾品，懷裏抱著個已然冷下來的暖手袋瑟瑟發抖。

那天下午氣溫驟降，冷得指甲都發青了也沒賣出幾件東西。後來天上忽然下起雪來，那個冬天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灑落下來，沾在發頂麵上就變了冷冰冰的水。

周圍擺攤的人都開始收拾東西，已經下雪了，誰還會來顧攤子呢？與其坐在這兒凍，倒不如收拾收拾回家去了。

周笙笙賣的是小飾品，又不是純銀的，那些劣質金屬一旦遇水就會褪，尤其應該迅速收好攤子打道回府。可就在手忙腳收拾攤子的時候，麵前匆匆而過的一對一不留神踩到了一條項鏈。

周笙笙急得抬頭正喝止住他們，那對已經停了下來。

年輕的孩子連連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走得太急，沒看見腳下。真的對不起啊，踩壞了你的東西。”

正在道歉，側的男孩已然俯拾起了那條被踩壞的項鏈。

“這個多錢？”他輕輕拉了拉孩子，把拉到了自己後，禮貌地對周笙笙說，“我們把它買下來。”

周笙笙說：“這個三十。”

男孩子點頭，頓了頓，目落在地攤上，再次俯。這一次，他拿起了一條完好無損的心形項鏈：“加上這個。”

“這個又沒壞，買這個幹什麽？”孩子從他後探了個頭出來，一臉疑。

他沒說什麽，隻是在周笙笙報價後，從錢夾裏拿了足夠的錢出來，付完後拉著孩的手離開。

在他們轉的那一刻，周笙笙聽見他對孩說：“對不起啊。”

“幹嘛忽然說對不起？踩壞項鏈的又不是你。”

“要不是你踩壞了項鏈，我也不會忽然想起來，在一起這麽久，我還沒有給你買過什麽戒指項鏈。”男孩拉著的手，放進自己的大口袋裏，然後側頭說，“這條雖然也不太像樣，但也算是我的心意。等我們畢業了，我會努力找個更好的工作，將來給你買件像樣的首飾。”

“什麽首飾？”

男孩別開視線，咳嗽兩聲：“明知故問。”

那對依偎的影很快走遠了，然後消失在天橋盡頭。而周笙笙拿著那六十塊錢，愣愣地看著他們消失的地方。夜幕之中，橋下的車水馬龍明亮而輝煌，盛大的黑夜被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裝點得熱鬧非凡。

的手已經被凍得沒什麽知覺了，風夾雜著雪花撲麵而來，生生吹得滿臉淚。

問自己，矯什麽啊，別人那麽恩，你瞎個什麽勁？！

可悲哀的是很快就發覺了，自己哭的不是他們的恩，也不是年輕時稚卻甜到足以讓人溺死其中的承諾，而是這萬千世界裏，大概永遠也找不到那個可以依靠的肩膀了。年輕時每個孩子大抵都憧憬過的夢，可以在下雨天為你撐傘淋肩膀的人，會為你省吃儉用買生日禮的天真舉，還有那雙會把你握在其中輕輕嗬氣取暖的手，因為那一下雨就改變的臉，這輩子都沒法擁有。

在這樣的雪天，擺地攤的人紛紛撤走，經過的行人奇怪地看著這個不收攤子，隻站在原地滿臉淚的年輕姑娘，卻沒有一個人懂得流淚的原因。

周笙笙慢慢蹲下來，雙手捂住這張似乎永遠停不下來的臉，淚水從麻木的指裏悄悄溜走。

哭著對自己說：“不要哭啊，周笙笙。又不能當飯吃，你好好清醒清醒吧，千萬不要犯傻啊！”

別犯傻，別心，別駐足，別停留。當別人青春荏苒時，你偶爾能頂著一張老臉大言不慚他們從公車座位上滾起來讓你坐；而當別人年華老去時，你卻能時不時換上一張年輕姑娘的麵容出去招搖過市假裝自己未滿十八歲。

有什麽不好的？

沒什麽不好的。

那一天，拚命講著冷笑話安自己，可路燈下背著沉甸甸的大口袋往出租屋走的時候，地上倒映出來的仍舊是形單影隻的周笙笙。

幾年後，同樣的冬夜，隻是今夜沒有雪。路燈下，材纖細的年輕人雙手在大口袋裏，一邊往前走，腦袋還一邊隨著口中的歌曲輕輕晃。

我也不是大無畏，我也不是不怕死，

但是在浪漫熱吻之前，如何險要，

懸崖絕嶺為你亦當是平地。

你不用合理，

但願用直覺本能去抓住你，

一想到心儀的你，

從來沒有的力氣突然注漸的雙臂。

走著走著，忽然停了下來，慢慢地倚在巷子裏被廣告單得七八糟的牆壁上，低頭吐出一口白霧。

孤零零活了二十五個年頭，有時候真的太地上能多出一隻影子。不管是誰，不管他有沒有流川楓的材，有沒有櫻木花道的可，隻要能讓低頭的時候知道自己並非一個人在往前走，隻要也會因為想起他，發覺自己的手臂也有了可以擁抱的勇氣。

如果，是說如果，用這張漂亮的臉去談一場為期不超過兩個月的，然後理智告別，圓自己一個夢，這算是罪大惡極嗎？

百無聊賴地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心來，手抱住一旁的電線桿子，聲氣地學男人說話：“周笙笙，別看我材好像吳孟達，可我靈魂酷似劉德華。”

然後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前仰後合，眼睛，轉回家。

*-*

巧的是，隔天是個大晴天。

冬天的日難能可貴，曬在頭頂像是有蜂融化著淌下來。

周笙笙六點就起床了，比前一年赴約時還要慎重，一隻一隻拆掉發尾綁了一夜的海綿卷，又用發膠定了型。鏡子裏的姑娘用了整整半小時的時間化妝，二分之一上眼皮心機眼線，三分之一眼尾紅眼影，蘋果溫腮紅，啞甜口紅。

穿著純白，臨走前套上那件皮大，背後披著俏皮小卷發。

一切準備妥帖後，低頭看表，早上七點半。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九個半小時……

又沒忍住哈哈哈笑起來，周笙笙啊周笙笙，你這麽積極，陸醫生不給你頒個錦旗真是對不起你的辛勤勞作！

去咖啡館上班時，為了防止發型掉，連地鐵時都雙手抱頭。以至於地鐵停靠時，一個不留神就跌進座位上一個中年壯漢的懷裏，驚慌失措爬起來時，大漢對眉弄眼：“，舒不舒服啊？”

“還行，還行。”佯裝鎮定，目不斜視地支著他的大站起來，繼續抱頭。

頭可斷，發型不能。

接著，咖啡館裏的一幹人等以店長為首，對進行了神上的荼毒。

丸子：“幹啥幹啥，打扮這個鬼樣子是要去紅↑燈↑區進行↑上的易？”

東東：“朋友！與其禍害他人，為什麽不給個機會，讓我來做這為民除害的大英雄？雖不能一夜七次大展手，但我保證我會一次到位極盡溫！”

周笙笙：“………………”

已然不是一個省略號就能囊括的心。

店長把圍扯下來，往腦門上一罩，轉頭對東東說：“水不流外人田。快，關門，今天不營業了，把周安安帶到後麵庫房裏去，咱們把部消化了！”

一萬個省略號都代表不了周笙笙此刻的心。

可從那些略帶的玩笑話裏，仍然捕捉到一個不容忽略的事實——今天的甚至比一年前的還要好看。等了一年，終於等來這張臉，用它來完一年前沒有完的約定。

下午四點，周笙笙跟店長請了個假，在東東痛心疾首的呼喚裏，打車去了醫院。

既然是一個遲到一年的約定，願意顯示出自己最大的歉意與誠意，為那個表麵上兇，靈魂卻善良的醫生。

*-*

4:23p.m

剛換下白大褂的陸嘉川在更室裏收到一條信息。

“瘋子”說：陸醫生，你在辦公室嗎？

他一愣，披上深灰大，轉走出了更室。開門，踏走廊，側頭便看見了等在醫生辦公室門口的人。

他的辦公室在走廊盡頭，那扇大開的窗戶外是一橘紅的夕，線仿佛融化在空氣裏，淌了一地，也淌在那個纖細的上。

醫院是一片素淨的白，來來往往形形、的人群，進進出出喧嘩熱鬧的聲音。可靜靜地等在門口，還有些可笑地長了脖子，仿佛想過閉的門去觀主人的影。

陸嘉川的睫了，心忽然變得平和又輕快。

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穿著大的年輕人仿佛有所察覺，忽然間就轉頭朝他看來。彎起角的一瞬間，窗外的凜冽寒冬仿佛也了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