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陸嘉川的媽媽從廚房裏姍姍來遲，圍著紅白的格子圍，比客廳裏任何一個姐妹都要瘦。雖然排行老四，可看上去卻帶著明顯的蒼老，竟像是這群人裏年紀最大的一個。

陸嘉川拉著周笙笙從那個“姨媽陣”裏走出去，一路來到孫耀珈麵前。

“媽。”他的語氣在剎那間下來，一抹淺淺的笑意浮現出來，“這是周安安。”回頭再看一眼側的人，笑意未減，“周安安，這是我媽。”

周笙笙還沒從“姨媽陣”的餘威中回過神來，下意識跟著陸嘉川乖乖地了一聲：“媽——”

然後一個激靈，傻愣愣著孫耀珈，張著說不出話來了。

姨媽陣迅速朝這邊移，一群婦們哈哈哈個不停，一邊說：“好啊，這就開口上媽了。”一邊揶揄孫耀珈，“這是好事將近吧，啊？嘉川行啊，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耀珈，我看你這是準備辦喜事了啊！”

熱熱鬧鬧的談話聲中，周笙笙絕地捂住了臉。下一刻，覺到有人輕輕地拉下的手，一抬頭，正對上孫耀珈溫的目。

“傻孩子，快來坐著，別不好意思。”把周笙笙一路領到沙發上坐下來，又把果盤端到麵前，“吃點水果。外公在樓頂澆花，一會兒就下來了。”

轉頭再看陸嘉川，叮囑兒子：“照顧好安安，我廚房裏還燒著菜，先去看著了。”

“我來幫忙。”陸嘉川的臉不知為何沉下去了一點，下大擱在沙發上，開始卷袖口。

“別別別，你把安安一個人晾在這兒不？”孫耀珈趕忙阻止。

周笙笙真是怕了這姨媽陣，正好站起來表示：“我和陸——我和川川一塊兒去。阿姨您坐著，您休息休息啊，這些事兒讓咱們小輩來。”

說“川川”二字時，自己都沒忍住一個哆嗦，皮疙瘩掉了一地。

在數道熾熱的目裏，周笙笙目不斜視地跟著陸嘉川一同走進了廚房。

簡單的擺設，溫馨的布置。爐子上煨著湯，香氣四溢。抬手揭開鍋蓋，低頭聞了聞湯的香味，冷不丁聽見背後傳來頗有深意的兩個字：“川川？”

手一抖，蓋子險些沒拿住。

那人再接再厲：“媽？”

周笙笙鎮定地蓋好蓋子，轉頭嚴肅地說：“不要認親戚，我年方十八，沒有你這麽大的兒砸。”

陸嘉川輕哂兩聲，打開水龍頭洗手，水花落在他漂亮修長的手指上，被暖黃燈一照，仿佛有令人目眩神迷的：“表現不錯。”

他的肯定輕飄飄的，卻足以讓周笙笙洋洋得意。

從客廳裏約能瞥見廚房的一角，他沒回頭，隻說了聲：“門背後的掛鉤上有圍，幫我拿下來，替我圍上。”

周笙笙依言拿下來，湊過來小聲說：“還要我幫你圍上？你自己沒長手嗎？”

“是誰說的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演戲這種事，要做就要做全套。”他低聲說。

周笙笙頓了頓，慢慢地從背後環過他的腰，手去夠圍。

隻是演戲而已，這樣告訴自己。

可是個子小小的手也短，修長拔的他哪怕看起來很瘦，也依然需要滿滿地抱住，一雙手才能剛好環住他。

有那麽一瞬間，周笙笙察覺到自己的手在發抖。

水槽裏嘩啦啦流著水，爐子上咕嚕嚕冒著泡。而，張開雙臂毫無保留抱住了麵前的人，鼻尖甚至到了他細膩的，的，卻又聞見一陣稍縱即逝的幹淨氣息。

心跳忽然間響徹腔，裏每個角落都是奔流不息的。

太張了，張到夠了好幾次，左手都沒能夠著右手攥著的圍。直到聽見麵前的男人似笑非笑地問了句：“周安安，你是不是假裝連個圍也係不好，故意揩我油？”

電般猛地回手來，氣急敗壞地把圍一把塞進他懷裏：“你自己圍！自己圍自己圍！”

“惱怒了。”陸嘉川轉頭看著麵紅耳赤的模樣，淡定地指出。

周笙笙真想掐死他。

*-*

真要說起來，其實陸嘉川很居家。

周笙笙本來是來幫忙的，可到頭來竟什麽忙也幫不上，因為陸嘉川一個人就能有條不紊做好所有的事。

他有些吹求疵，看切菜的姿勢十分危險，索奪下菜刀自己來。那雙持手刀的手此刻著菜刀，竟也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周笙笙幫不上忙，幹脆倚在一旁輕聲問：“你跟你姨媽們關係不好？”

菜刀一滯，哚哚的聲音暫停了片刻。

那有規律的切菜聲恢複時，陸嘉川回答說：“你怎麽看出來的？”

“你的臉，從進門開始就不太好。”

“我的臉什麽時候好過嗎？”

周笙笙咯咯笑起來：“說得也是，你總是板著張臭臉，活像所有人都欠你錢。隻是今天不一樣，平常是欠你一百塊，今天是欠你高利貸。”

他沒忍住，笑了兩聲：“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很適合走諧星這條路？說相聲，演小品，再適合不過。”

“諧星倒沒有，不過很多人都跟我說我長了這麽張傾國傾城人神共憤的臉，不當明星真是可惜了。”

“嗬嗬，又在說相聲了。”

這樣說著說著，話題就岔開了，到最後周笙笙也忘記自己最初問過他什麽問題。站在一旁看著陸嘉川姿態嫻地做菜，在那道水煮魚麻麻辣辣的香氣裏，被熏得眼睛都了。

有多年沒有走進別人的世界了？有多年沒有看見過這樣溫馨的一幕了？

周笙笙抬手了眼睛，慢慢地想著，其實一直以來最想要的也不過四個字：人間煙火。

跟著陸嘉川把出鍋的菜送到餐桌上去時，大門開了，周笙笙抬頭，看見一個神矍鑠的白發老先生從外麵走進來。猜那就是陸嘉川的外公，趕忙擱下飯菜，規規矩矩地立正站好，了一聲：“外公好。”

孫耀珈走了過來，扶住老人：“這是嘉川的朋友。”

老人換好鞋子，直起來。同一時間，周笙笙察覺到側的陸嘉川也擱下了飯菜，抬起頭來。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剎那，約察覺到哪裏不對。

老人的視線落在上，又落在陸嘉川上。而側頭不安地看了眼陸嘉川一眼，才發現他全都繃起來，一不站在那裏，漆黑的眼眸裏不知在想些什麽，匝匝不進。

“陸，陸醫生？”手拉拉他的袖，小聲地他。

門口的老頭子倒是率先發話：“哈，你還知道回這個家！”

“爸！”孫耀珈的聲音裏帶著責備，“嘉川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別這麽嚴厲。”

周笙笙愣愣地看著這一幕，卻聽見側的男人毫無征兆地答道：“是啊，外公，我一年才回來這麽一兩次，你可別這麽嚴厲。你要這麽嚴厲的話，指不定我一次都不回來了——”

“嘉川！”孫耀珈急急地喝止住他。

陸嘉川頓了頓，不再說話。

老頭子眼看就要氣得火冒三丈，大廳裏的姨媽陣迅速移過來，不知道是幾姨媽扶著他坐在了餐桌上座：“哎呀，這不是聖誕節嗎？弄這麽嚴肅幹什麽？吃飯吃飯，快，嘉川安安也坐，你們幾個都過來坐，咱們熱熱鬧鬧吃頓飯，看看嘉川的小朋友不好嗎？”

周笙笙一愣一愣地被安置下來，右手邊是陸嘉川，左手邊是孫耀珈。

一頓飯吃得並不愉快。

老頭子氣太低，陸嘉川基本不說話，就不停給周笙笙夾菜。姨媽們你一言我一語努力活躍氣氛，可到底還是略顯蒼白。

周笙笙就了這蒼白中的害者，因為姨媽們找不到話題，基本就把畫風變了“我們來圍觀陸嘉川帶來的猴子”。

“安安啊，你和嘉川是怎麽認識的？”大姨媽說。

“醫院認識的。”哈哈哈就知道會問這個問題，周笙笙對答如流，“我去眼科看眼睛，結果看上了陸醫生。”

順便，含脈脈看了陸嘉川一眼。後者筷子一頓，沒有說話。

爺爺哼了一聲。

二姨媽接著問：“嘉川脾氣不太好啊，他平常對你好嗎？”

“好啊，他對我特別好！”周笙笙把摞得跟小山似的飯碗朝大家麵前一秀，“他每次都怕我吃太，一上桌子就拚命往我碗裏送，我跟他在一起以後胖了整整十斤呢。雖說他脾氣不太好，但我知道他心裏是有我的。要不也不會這麽幫我夾菜，想把我養個大胖子了。”

說著說著，演技非凡地歎口氣：“其實我知道，他就是對自己沒自信，怕哪一天說不準我就變心了。所以才拚命要把我喂，這樣就沒有其他人會看上我了。”

很快，覺到桌子下麵，有人不輕不重地踹了一腳。不甘示弱，盯著陸嘉川，憋足了勁兒一腳踹回去，沒想到的是——

“啊！”隻聽對麵的三姨媽一聲慘，眉眼睛都皺到一塊兒去了，抱著忍痛質問，“誰踹我？”

“……”

周笙笙嚇得捧住碗埋頭拚命往裏拉飯，大氣也不敢出，餘察覺側的男人在看，也瞟他，卻隻看見他夾了塊水煮魚刺最多的部位往碗裏送來，雲淡風輕地說了句：“來，驚。”

對麵的三姨媽倏地把目投過來。

周笙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