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臉它總在變》第22章 花園

第二十二章

在這寸土寸金的北市,也隻有這種全國最高等學府之一才能肆無忌憚在三環以占有如此龐大的麵積。樹掩著樹,湖連著湖,穿過小橋,繞過樹林,一路蔓延向月

周笙笙走在陸嘉川側,就真的隻是安安靜靜走著,什麽也沒說。

這樣一個話嘮,竟然忽然之間變了啞,陸嘉川側頭瞥一眼:“你沒有什麽要問我的?”

抬頭對上他的目,卻隻是輕輕巧巧反問了一句:“那你呢,你有什麽想告訴我的?”

“如果我說沒有呢?”

“那我就不問。”安然著他,前所未有的老練姿態。

陸嘉川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看清過這個人,姣好的麵容,話嘮的屬,遇事不顧後果咋咋呼呼一個人就衝上去了,好打抱不平,眼裏容不得沙子——這些都是他過去的認知。

那麽此刻呢?

也許是夜太濃,也許是霧氣彌漫,他忽然認不清的麵目了。原來也會安安靜靜走在一旁沉默相伴,原來也會不再魯莽細心平和,原來……

原來是這樣奇妙的存在。

他一早想好了,如果發揮話嘮屬,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他就以一句兇神惡煞的“閉”結束今晚的“約會”。可這樣安靜地走在一旁,地上人影雙,他卻反而有了傾訴的

可是那麽多年孑然一的日子,他早已養了不與人訴說的習慣,要不然也不會有電腦裏那個做hole的文件夾了。

再開口,真是晦艱難。

他沉默了又沉默,一度張想說什麽,卻始終沒能說出口。這樣走著走著,他忽然聽見側的人低聲說:“如果不知道從哪裏說起,那就想到什麽說什麽吧。”

他一愣,側頭去。

周笙笙卻著前方,像是什麽也沒說。

片刻後,他嘀咕:“還真是周大仙不……”

低低地笑起來:“又不去停車場,又不去公站,一圈一圈帶著我在這兒轉悠,那不是有話想說是什麽?”

陸嘉川看片刻,向遠,終於開口:“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為什麽對人那麽兇,格那麽難相嗎?尤其是對不惜自己眼睛的病人。”

周笙笙“嗯”了一聲。

下,那個男人的聲音在薄霧裏若若現,卻又那樣清晰傳達至耳底:“因為我父親就是個盲人,看不見這個世界,也看不見兇手刺進他裏的刀。”

*-*

不是每一個人都先天帶刺的,每一隻刺蝟大抵都是因為過傷害,所以才學會了豎起渾尖利的刺去保護自己。

陸嘉川的父親是個盲人,據說是年輕時候出了車禍,以至雙目失明,從此看不見任何東西。他也曾自怨自艾,也曾痛不生,可痛苦之後總要迎來新生。後來他了特殊學校裏的一名教師,給一群殘疾孩講授語文。

陸嘉川的母親,孫耀珈,生在知識分子的家庭,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科研人員,自然而然被家庭寄予厚。哪知道在大四那年去了特殊學校實習,遇見了陸嘉川的父親,並且一頭紮進了這段不被父母認可的裏。

很多人問上那個瞎子什麽。

想了想,總是微微笑著說:“大概是他什麽都看不見,可站在講臺上卻像是眼裏有的樣子,還把那種一路引進了學生的眼裏。”

當你全然的黑暗裏,心裏卻有不滅的,這不是最耀眼的品質是什麽?

孫耀珈母親倒還好,除了勸導,沒有過激行為。倒是孫耀珈的父親全程阻攔兩人在一起,甚至不惜立下什麽“你要是嫁給他,我們就斷絕父關係”這種可笑的言論。

可所有陷裏的人都是孤勇的,哪怕全世界都不認可都不看好,也覺得隻要對方一個眼神一句話,那麽自己就擁有不顧一切的勇氣。

後來他們結婚了,還有了陸嘉川。父母與子的裂痕總是能以割舍不掉的親彌補回來,所以孫耀珈和丈夫都被重新接納,隻除了父親,哪怕準許婿回家,卻一如既往冷眼對待他們。

可那也不要,對於孫耀珈來說,隻要丈夫孩子健健康康,父親母親也願意接納他們,就心滿意足。

至於父親的態度,他素來嚴厲刻板,孫耀珈告訴丈夫,也告訴自己,一家人圓圓滿滿在一起就好。

然而陸嘉川十歲那年,全家人又一次回老宅過年,陸父卻發生了意外。

起因仍是在飯桌上,幾個姨媽嫁得都不錯,姨夫們再不濟也是小康之家,唯有孫耀珈的丈夫是個盲人。陸嘉川的外公看他就連吃飯也要兒伺候,桌前一片狼藉的樣子,就氣不打一來。

天知道這個最有靈氣的四兒為什麽會嫁給這樣一個瞎子!他最疼也最看重的就是,一心盼著能用功念書,繼承自己的缽,倒好,因為上一個瞎子,竟然放棄了繼續念書的機會,非要一起去什麽特殊學校教書!

過去那些年裏,他曾手把手教會兒如何使用天文遠鏡,如何計算伽利略的定理。他年事已高,這輩子就有限,可兒那麽有悟,假以時日必定可以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國的天文學原本就遠遠落後於國際水平,老頭子是從國那一代走出來的人,滿心滿眼都是國,滿心滿眼都是他最的科學事業。

可是這一切可能,都被一個瞎子毀了。

這是老頭子心裏永遠的痛。

眼下,看著那個瞎子做事不利索,不健全,還牽連了兒又當妻子又當保姆,他又一次刻薄地開口說:“連飯都吃不利落,為什麽不幹脆請個保姆在家照顧?”

飯桌上有些尷尬。

他卻又一次把陳年舊事拿出來數落孫耀珈,從放棄出國深造繼續學習天文學,到自甘墮落去什麽特殊學校教書,從幾個姐妹都家立業幸福滿,到一個人照顧丈夫養兒子,到頭來一事無

陸嘉川的父親拉開妻子的手,站起來輕聲說:“我出去走走。”

孫耀珈要與他同去,卻被他製止了:“你就在家陪陪爸媽說話,我就在樓下走走,買包煙就回來。”

他也做了那麽多年盲人了,隨帶著拐杖下樓走走是不問題的。

正好孫耀珈也想與父親好好談談,想讓他不要再當著丈夫的麵說這些尖酸刻薄的話了,便由著丈夫出門去了。

卻沒想到,陸嘉川的父親這一出門,就再也沒有回來。

他拄著拐杖慢慢走到離家不遠的小賣部,買了一包煙就在附近轉了轉。過年期間,大學裏已然沒有任何學生,隻剩下家屬區還有昏黃燈火。他走進了一條小巷,在那裏遇見了搶劫犯,卻因為死死護住懷裏的錢夾,被歹徒一刀捅進了腹部。

他至死都護著那隻錢夾,驚呼聲引來了小賣部的人,歹徒撒就跑,顧不得搶劫。

後來,在那片泊之中,孫耀珈趕來見到了丈夫最後一麵,與一同跑來的,還有年僅十歲的陸嘉川。

那片令人目心驚的泊裏,男人巍巍出手來,將護在懷裏的錢夾遞給妻子,終歸是一句話都沒能說出口,那隻手與錢夾一同重重地落在地上。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拿命去換那點錢,直到後來我看見我媽鎖在櫃子裏的那隻染了跡的錢夾。那裏麵有一隻紅包,是他包給我外公的,那一年的教師獎金全部都在那裏麵了。”

“他一直知道我外公看不起他,連帶著我媽也被連累,在家裏抬不起頭來。所以他包了一隻很大的紅包,希那點心意能被外公知道,算是從別的方麵彌補自己的殘缺,今後在家裏他也能對我媽和一些。”

“為了那隻紅包,他到死也沒有鬆手。”

寒冷的冬夜,周笙笙聽見陸嘉川這樣說,那一字一句猶如語焉不詳的懷念,被歲月風幹了淚痕,又被時間磨平了傷疤。

其實一開頭是很艱難的,可是說到後麵就順暢起來,他低低地說著,靜靜地聽著。那些令人心驚跳的過往了他口中平淡無奇的字句,卻依然擁有驚心魄的力量。

薄霧裏,年輕的醫生抬頭著被月照得熠熠生輝的天青的湖,淺淺地笑了兩聲:“如果沒有會過毫無亮的世界,就不會明白這雙眼睛有多麽難能可貴。就好像沒有疾病,健康就沒那麽重要;沒有蒼老,年輕就不會那麽奢侈。我小時候曾經跟我爸爸說,等我長大了就做一名醫生,一定會治好他的眼睛,他重新看看這世界。可是還沒等我長大,他就離開了,我一度傷心難過,賭氣說不要做醫生了。可是長大後才明白,其實不隻是我父親,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麽多人麵臨失去明的危機,如果我能幫上誰,哪怕隻是一個近視手,哪怕隻能讓他們眼中的世界稍微更清晰那麽一點點,那也足夠讓我欣。”

寂靜夜裏,皎皎月下,聽見陸嘉川輕聲說。

“因為他們總能提醒我,如果我父親還在,知道有人因為我的努力而重獲明,一定也會很驕傲。所以那大概,也算是我幫到我父親的另一種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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