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周笙笙的平地一聲吼，直接吸引來了整條走廊的注意力。護士站的小姐姐，病房裏的家屬們，還有在走廊上打掃衛生的保潔員，所有人都朝去。

大概也沒料到自己的得意忘形會影響到其他人，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著脖子朝他小步跑來，像隻鴕鳥。

因為清潔工剛拖過地，地磚還是漉漉的，而跑得太急，剛跑到他麵前時就了一下，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扶住，約莫就要跌個狗啃屎了。

“謝，謝謝你啊陸醫生。”周笙笙滿臉通紅地抬起頭來，左顧右盼，眼神飄忽，大概是這出場太稽，連自己都有些無地自容。

陸嘉川看著，注意到除了那張紅得引人發笑的臉以外，兩隻被頭發藏住一半的小耳朵也跟著變了石榴的，晶瑩剔，紅彤彤的。而他那句“你是來醫院演相聲的嗎”已經到了邊，卻不知為何又消失得悄然無蹤。

他看著手裏的塑料袋，明的袋子裏裝滿了小紅莓麵包，一覽無餘。再聯想到昨晚的短信，他差不多明白了什麽。

“來給失明兒送麵包？”

周笙笙點頭。

“能問問理由嗎？”他對那群孩子的保護還強，環住雙臂看著，想要知道心來的意圖是什麽。

但這樣的陸醫生一點也不會人覺得難以親近，相反，他頂著熬夜值班熬出來的黑眼圈認真地盯著，那模樣反而接地氣，沾染了幾分人間煙火的味道。

他的背後也有一扇窗，融融日融化在他的白大褂上，總覺得下一刻他也會跟著發出來。

周笙笙忽然就放鬆了，不再窘迫，不再張，隻是腦袋一歪，語氣輕快地說：“大概是拿人手吧，收了你的鞋子，總覺得不該說句謝謝就一筆帶過。偏偏想起某個人說過，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人麵臨失去明的危機，如果能幫到他們哪怕一點，他都會很欣，很開心。所以如果這樣做能讓他覺得開心——”

下一刻，笑意宛若冰山初融，點亮了整張麵容。

“——那我的手大概就不會了。”說著，出那纖細的手臂，在他麵前無辜地晃了晃。

那作那姿態，真是可炸了。

陸嘉川忽然很想笑，盯著這人無辜的臉，努力克製住笑意，板起臉來叮囑：“惡意賣萌在我這裏不管用。我不吃這一套。”

他上這麽說，卻非常自覺地轉了過去，帶著走向兒病房，頭也不回：“我還要查房，你先陪陪他們，等我查完房再來檢查你是不是借著送麵包的名義行待兒之實。”

“待兒有什麽意思？”周笙笙也努力讓自己不要笑出聲來，隻是看著他的背影，步伐輕快地跟了上去，“如果說我心理變態，要以待人為樂趣，那我最大的樂趣隻會是待你。畢竟陸醫生跟其他人比起來，實在是有一種吸引力，人一刻都停不下來想朝你臉上砸點什麽的衝——”

話說到一半，就看見醫生已然停下腳步，十分危險地回頭盯著……的。條件反，飛快地捂住自己的，因為前車之鑒，擔心他又手來夾住的。

然後陸嘉川出了滿意的表，再一次回過頭去，領著走進了兒病房。上說著不吃周笙笙這一套，其實吃得很從容很淡定。

*-*

踏進病房前，陸嘉川停住腳步，低聲囑咐：“做好心理準備，他們可能……不會太好看。”

周笙笙並沒有很明白他的意思，正再問，他已然抬往裏走。而從走進病房的那一刻起，陸嘉川就已經不是原來那個陸嘉川了。

他的右手曲半拳，指節在門上輕叩兩聲，禮貌而溫和。周的冷漠與尖刺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一片寧靜的溫。

五彩斑斕的病房裏，四個孩子齊齊回過頭來。這一刻，周笙笙才明白他話裏的含義。那四個孩子，大概有因為意外事故失明的，還有先天眼球畸形的，是真的，一點也，不好看。

甚至還有些嚇人。

健全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黑眼球，白眼仁，黑白分明。而這幾個孩子不一樣，他們要麽長著可怖的傷疤，要麽眼中一片灰白，混沌到沒有邊界，更沒有焦點。

周笙笙攥了手中的袋子，察覺到陸嘉川回頭看了一眼，眼裏明明白白寫著：如果沒有把握，那就不要進去了。

頓了頓，努力彎起角，朝他篤定地點點頭。

陸嘉川與對視片刻，像是要確定有多篤定，片刻後，他輕輕轉了回去，聲音甚至比作更輕：“早上好，小朋友。”

兩個孩子在床上坐著玩耍，另外兩個坐在地上的毯子之上，手裏拿著一本書，聞言紛紛出燦爛的笑容，齊聲說：“陸醫生好！”

原來他們都已經能練分辨出陸嘉川的聲音了。

周笙笙站在他後，看他走進病房裏，挨個挨個了孩子們的頭：“吃過早飯了沒？”

“護士姐姐說要等一下才能吃。”坐在床上的男孩子仰頭衝他說，哪怕看不見，還是能敏察覺到聲音的來源。

陸嘉川俯看了看他的眼睛，片刻後直起腰來：“今天有個好心的阿姨——”

“是姐姐！”周笙笙在第一時間糾正。

陸嘉川沒搭理，繼續說下去：“——阿姨聽說我們很吃小紅莓麵包，就帶了很多小紅莓麵包來看大家。那我們應該對阿姨說什麽？”

“謝謝阿姨！”穿紅的小男孩率先甜甜地說出口。

然後孩子們拖長的聲音一起響起，脆生生的，飽含喜悅：“謝——謝——阿——姨——”

病房的臺上，有風吹起天藍的窗簾，鼓鼓囊囊的像是海上的風帆。而周笙笙站在原地，對上四張充滿喜悅的稚氣麵龐，最後看見回頭也和孩子們一起看著的年輕醫生，心裏也慢慢地，像是白鴿展開的翅膀一般，充實而飽滿。

走向他們，把手裏的麵包一隻一隻發給四個孩子，挨個問他們的名字。

沒有嫌惡地離他們很遠很遠，而是真正地，彎下腰去將每一隻麵包放進孩子的手中。哪怕他們看不見，也定定地凝視著對方的雙眼，仿佛他們也能看見，看見毫無異樣的雙眼，看見就好像對待常人一樣沒什麽不同的目。

那些沒有焦距的眼睛依舊不那麽好看。

可覺得能克服。因為那個白大褂醫生就站在側，一眨不眨地著。因為的耳邊總能回響起那天夜裏他說過的話。

他說：“有的人雖然全然的黑暗之中，但心裏卻有不滅的。”

看著那一張張稚氣又充滿喜悅的麵龐，周笙笙生平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希就是心底不滅的。

回頭問陸嘉川：“你不是要去查房嗎？快去吧，這裏有我。”

看見他麵上漸漸褪去的擔憂，以及那雙黑漆漆泛著彩的眼眸裏慢慢展的亮，聽見他點頭輕聲說：“好。”

他沒有片刻猶豫地轉離開病房，幹脆利落的背影似乎預示著他對全然的信賴。

周笙笙對著那道門靜靜地看了片刻，然後轉過來，坐在病床上，神神地說了句：“寶貝們，別聽醫生叔叔瞎說，其實我比他年輕很多，我阿姨真的十分不合適，所以為了做個有禮貌的孩子，你們我一聲周姐姐就好。”

出手去幫那個糖糖的孩子撕開包裝袋：“糖糖，姐姐。”

“謝謝周姐姐！”糖糖接過麵包甜甜一笑。

然後周笙笙又接過下一隻尋求幫助下外套的麵包，繼續循循善：“小丁，姐姐。”

“姐姐，謝謝周姐姐！”

“天天呢？”

“周姐姐！”

最後不待開口，僅剩下的小浩也仰頭脆生生地：“周姐姐好！”

周笙笙眉開眼笑，將麵包一一拆開，送他們手中，他們的頭，心下終於舒坦了。

*-*

周笙笙沒有與孩子相過，尤其是，雙目失明的殘疾孩子。

有些笨拙地想要融，問問他們平常做些什麽，要不要一起玩遊戲。孩子們反倒比更活潑自在，小丁和糖糖是孩子，很快就爬到邊來，著小手朝臉上。

周笙笙嚇一跳，下意識就往後退了退。

下一刻，糖糖的小手已然抵達的麵龐。七歲的小姑娘，手指短短的，又白又，因為屋子裏開著空調而染上了些許暖意，就這樣輕輕在的左臉上。

一頓，霎時間忘了閃躲。

然後那隻小手慢慢地，沿著的左臉朝鼻子上，又往上，最後還了的眉。

接著，糖糖篤定地回頭跟小夥伴們說：“周姐姐是個大！”

周笙笙哈哈哈大笑出來，總算明白在幹什麽，看看那張胖乎乎卻很篤定的小臉，手了，給予肯定：“糖糖真有眼！”

丁丁不服氣了，也出小手來：“我也看看，讓我也看看吧周姐姐！”

失明孩子所謂的“看”，其實是用手小心翼翼地。

兩個男孩子也猶猶豫豫地走到旁，出手來。周笙笙一副英勇無畏的模樣，坦然接四隻小手的。

他們離很近很近，近到小心翼翼的呼吸都能被察覺到。那溫熱的，屬於孩的呼吸。在眼前的是四張小小的帶著嬰兒的麵龐，微微張著的紅豔豔的嘟嘟，以及那四雙沒有焦距的眼。

周笙笙靜靜地坐在那裏，著他們的，不知是不是十指連心的緣故，在那些指尖到的那一刻，忽然很想哭。

因為屬於孩的最純真最直接的，也在這一刻抵達的心底。

他們看不見的模樣，所以無需擔心他們是否會喜歡這張臉，又會不會在明天下雨之後就不再認得這張臉。

在這群孩子麵前，可以毫無掩飾，做一個真正的周笙笙。他們能夠知到的唯有的靈魂，的一片真心。

這樣想著，忽然間張開雙臂，把孩子們抱進懷裏，低聲說了句：“謝謝。”

糖糖困地抬頭：“周姐姐，你傻了嗎？是你送我們麵包啊，該我們說謝謝才對！”

小浩點頭：“對，該我們說謝謝！”

周笙笙沒說話，隻是笑，笑完之後小浩的鼻子：“謝謝你們這麽可，心都被你們暖化啦！”

小浩今年六歲了，年紀不大，但已經覺得自己是個男子漢了，當下紅了臉，扭扭別開頭去：“我，我是男孩子，陸醫生說不可以和孩子親親我我，手腳……”

周笙笙撲哧一聲笑出來，湊過去小聲告訴他：“別聽陸醫生的，你看看他，今年都快奔三了還沒找到朋友。你要是跟他學習和孩子的相之道，遲早變老！”

話音剛落，就聽見後傳來悉的聲音，涼涼的，不疾不徐：“是嗎？”

周安安心跳一滯，回頭就對上那雙黑漆漆深不見底的眼睛。

“周安安小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兩天前你好像還以我朋友的份和我回家見家長了吧？你說說看，我怎麽就變快奔三還沒找到朋友的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