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明收了圣旨，一言不發。

六咳嗽兩聲，沉聲道：“顧公子想必心中早有了打算，我也不多浪費你們時間了。顧家家宅雖說是充了公，若是顧公子有什麼需求，可以同我言明，能幫的總是要幫的。”

顧長明角微挑，出個淺淺的笑容，仿佛一瞬間又是那個芝蘭玉樹，名滿天下的長明公子了：“大人已經幫了很多忙，不用勞煩了。”

六若有似無的嘆了口氣，轉走了。

“小顧，六的話不錯，趕的，想吃的吃點，想看的看點，以后怕是真沒這個機會了。”老溫太醫的不同，說話的口氣也不同，直接把小凰拖過來，將兩人的手疊在了一起，又去看戴柳兩人，“你們也一起給我出去，別天待在太醫院，這藥材也不能當飯吃。”

四個人統統被老溫太醫給趕了出來，除了顧長明，其余三人有種不知該何去何從的茫茫然。

“顧長明，你是真的回不來了？”戴果子用力抓頭發，這個皇上怎麼想的，不讓人回家。顧長明從頭到尾所做的都是大公無私的付出，便是如此也要接懲罰嗎？

“回不來了，我也不想回來了。”顧長明看向柳竹雪，“我此時此刻的心境，柳姑娘同。”

柳竹雪被他言中心事，一點無差，顧長明這種有家歸不得，明明不想直接面對，又舍不得徹底隔斷的心，與當時何其相似。

“柳姑娘放下融雪劍的同時，把什麼都給放下了。”顧長明腰背得筆直，難道他還不如一個子。

柳竹雪本想說，的境要更為慘烈些，父兄卷黑暗無邊的漩渦之中，為其中最大的害者，轉念一想，父兄已經過世，有些話自不必再說。

“那你要去哪里？”戴果子看著一張張臉愁眉不展的，戴綿山已經告訴過他，皇上特赦了其自由之，無論是否同行，不必再留在宮中做事，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

“思來想去，開封府外居然沒有什麼特別想故地重游的地方。”顧長明側過頭來，眉眼間都是溫，“凰，我們去廟里好不好？”

小凰自然不會推辭，反而是戴果子念念叨叨，哪怕是去吃頓好的，總比到廟里要好得多。念叨之余，依舊被柳竹雪拽著同行而去了。

“小竹，你說我們以后真的要和顧長明同行作伴，一輩子？”戴果子有些委屈的問道。

“是我與你同行作伴，一輩子。”柳竹雪站在香火裊裊的青煙之中，輕緩的說出這句話來。

那一瞬間，戴果子聽不見其他人說話的聲音，所有景象變水波紋一般，微微。只有柳竹雪那句話，重復縈繞在他耳側，抹不開，放不下。

小凰回頭去看：“柳姐姐和果子沒有跟上來。”

“他們自去走走，回頭門口頭。”顧長明牽著的手始終沒有放開，一路拾級而上。走過幾十級臺階后，走過大雄寶殿后，他依舊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凰，知道我為何帶你來這里？”

“這里是大相國寺？”小凰踏進山門時，掃了一眼匾額，“你帶我來此是為了還愿？”

“我不曾在這里許過愿，何來還愿。”顧長明走到偏殿中，那站立在佛像邊的老僧似乎是舊識，自然而然的遞給他三支清香。他又同樣取了三支，予小凰手中，“跟隨我來上香，我再告訴你舊事。”

小凰面對數人高的佛像，用最為虔誠的手勢，上香跪拜再起。

顧長明等做完這些，方才沉聲道：“我出時，先天不足，母親同樣虧損的很厲害。曾經有城中名醫言明我恐怕養不到三歲開外。于是，祖母來到大相國寺中，求得長明兩字，許了我名字，保佑我自此長命百歲。”

小凰安靜聆聽，見顧長明神平靜，眼角卻有晶瑩。

“今日還愿，告知祖母泉下，長明不負祖母所，所作所為無愧于心，無愧于天地。”顧長明頓了頓才道，“祖母若是埋怨我不顧父子之，過于鐵石心腸……”

“顧大哥！”小凰不肯讓他繼續往下說，顧不得邊還有他人，從后一把抱住他的腰，“顧大哥，無愧于心，難能可貴了。”

顧長明一怔，隨即釋然笑道：“你總是為我著想。”

小凰的手臂摟得更，不知為何，在這樣靜謐適宜的地方，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顧大哥，我這輩子都會陪伴在你左右，無論東西南北，無論刀山火海。”

顧長明按住的手：“凰，你實則可以要求更好的。”他沒有說盡的話，凰是皇上親，留在開封府，留在宮中，或許可以過得更如意些。

“沒有了你，我什麼都沒有了！”小凰放聲大喊道，“我只得你一人，此生只得你一人。”

顧長明臉上容，心中更是不住：“說什麼傻話，你要尋的源頭也已經尋到。”

“那不過是我的一個心結，那些都不是你。”小凰要克制的眼淚，決堤而下，趴在顧長明后背，哭得一塌糊涂，“顧大哥，我只要你，無論發生什麼，我只要你。”

顧長明見那老僧無聲無息中離開，他反握住小凰的手腕，讓兩人可以正面相對：“凰，我的心意與你一致，從未曾改變。”

“你想讓我留下來。”小凰何其聰慧，怎麼會看不出顧長明的想法。

“那只是一個假設，如果你想……”顧長明被小凰哭得說不下去，只得先捧起的臉，為拭眼淚，“好好說話，怎麼說哭就哭的。”

“我不想，沒有假設，我不想其他的！”小凰的眼前一黑，額頭溫覺，卻是整個人被顧長明擁進懷中，印在的額角，溫如蝴蝶的羽翼。

顧長明一直等緩緩止住了眼淚，才放松開了手臂的環抱：“不許哭了。”

小凰突然想起兩人何，一雙耳朵燒起來，紅了：“顧大哥，這是大相國寺。”

“我知道。”顧長明的心口紓解，這些天的抑似乎被盡數釋放了出來，“你知道我的祖父祖母牌位都在這座偏殿之中嗎？他們可以看見我與你。”

小凰徹底傻了，直愣愣的問道：“你帶我來這里見他們？”

“是，見他們，見我此生唯一心有所系的子，一個讓我找了多年，終于不曾錯過的子。”顧長明抬起手來，在紅彤彤的耳尖了兩下，溫度甚高。他忍不住再親吻了那一，小凰連掙扎都徹底忘記，忽而微微合閉上眼，角帶出甜津津的笑容。

戴果子和柳竹雪許了愿出來，兩人同樣始終十指扣，誰也不去看誰的眼睛，卻藏不住眉梢眼角流淌不停的意。

“顧長明怎麼還沒出來，不會遇到什麼麻煩吧？”戴果子咳嗽一聲，總算打破了黏糊糊的氣氛。

“皇上都說放他走了，還會有什麼麻煩？”柳竹雪咬了下，這人還是老病，哪壺不開提哪壺，不讓人省心。

“他爹不是還在嗎，萬一又給……”戴果子意識到這個時候說這些太煞風景，趕眼去看柳竹雪，見面無慍，才稍稍放心，“那就是他帶著小凰在里頭許愿，出來慢了點。”

柳竹雪對他的改口很是滿意，點了點頭道：“顧大哥對于開封府，生于斯，長于斯，有更加深厚的，不是一朝一夕說放手就放手的，想必是不愿留下憾的。”

“來了，他們來了。”戴果子眼尖，見著顧長明的形從青煙中緩步而來，小凰與他并肩而行，兩人的臉上俱是釋然，釋然中又多了點讓人心醉的東西。

“行了，我們走吧。”顧長明一句話，讓另外三人都停下了腳步，齊刷刷的看著他。

“顧大哥，你說走吧？”柳竹雪不解的問道。

“不是說明天嗎，你不和其他人道別了？”戴果子心說，我爹還在宮里頭呢，我們這樣就走了？

“皇上的意思是最晚的期限，該道別的已經都道別，老溫太醫那里，他若是掐準了時間明天定然要相送，想來又是一場心病。他的況暫時是不得這樣的跌宕起伏了。”顧長明的話，得到小凰的肯定，“所以，既然了無心愿，不如說走就走。”

“馬匹呢，行李呢？”戴果子被柳竹雪反過來往前拖曳著走。

“馬匹可以買，我們空手而來，空手而去，又要什麼行李？”顧長明朗聲而道，“你我沒有目的地，出了開封府，不過是出了個小小的圈子，外頭是天是地，是沒有邊際的世界。任由你我馳騁翱翔，你還需要想得這麼多？”

戴果子的一腔熱都被顧長明說得快要沸騰了：“行，就依照你說的，說走就走，回頭出城之前，給我爹留一封書信，開封府外頭，哪里都能再頭的。”

顧長明用力拍了兩下他的肩膀：“想明白就好。”

一個時辰之后，顧長明眺目而，開封城在背后，越來越遠，仿佛是一滴墨融清水中，約是最的水墨畫，終究為淡淡的影子，落在記憶最深的某個角落。

“顧長明，你要是不舍得，還可以回去的。”戴果子在旁邊哼哼道，“皇上不是說過了，給你考慮的時間，隨時等待你改變主意。”

顧長明收斂起目，角一抹輕笑：“我是永遠不能回來。開封城總是在這里，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我幾時想它了，便遠遠看它一眼。”

“你這樣可不好，讓皇上牽記于心，不干脆。”戴果子一轉頭，見柳竹雪笑瞇瞇的看著自己，連忙矢口否認道，“后悔的肯定不是我，雖然皇上許的那些都是好東西，可我沒放在心上，我只求能和你在一起就好。”

柳竹雪別扭的轉過頭去，雪白的臉龐泛起淺紅，低聲道：“我還什麼都沒說，全被你一個人說完了。”

“所以，我們是要去西南。”小凰的位置在柳竹雪的另一邊，“師父同我說能夠讓顧大哥傷盡快恢復的藥材在西南邊陲，興許我們又要見到素娜了。”

“那個素娜不是喜歡他，你能放心！”戴果子一副唯恐天下不的架勢，顧長明見他明目張膽的挑撥離間，哪里還忍得住。一抬手，他的袖中劍仿佛長了眼睛，飛躍而出，直指戴果子的咽。

戴果子的聲音愕然而止，慢慢垂眼盯著連自己咽還有一寸距離的劍尖哇哇起來：“顧長明，你居然敢對救命恩人殺手，你有沒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