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興華推開書房門，看到落地窗前站著的高挑子，心中的怒氣頓然消散。

十年未見，他的二兒鐘玉，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氣質優雅又高傲，是該有的，易家兒的樣子。這讓他十分欣，心深的虧欠也消減了些。至，長得很好，很健康，沒有因為他的缺席，在外祖父家寄人籬下，而變得自卑。

“鐘玉。”他聲音掩不住激。

子調回目，轉過來。的面容姣，五致，一縷俏麗的短發耳，一大葉紋的時尚旗袍勾勒曼妙段，只是眼中冰冷。

就是易鐘玉，易家的二兒，今天一早已經到了上海，卻寧可坐渡游一圈黃浦江，都不愿到星華百貨面。然而，就在看見父親的瞬間，神一松，生生咬住了，平復心中的波瀾。

“父親。”鐘玉一開口，已經生疏，仿佛面對陌生人。

“好！好！”易興華沒有聽出鐘玉的語氣。

鐘秀從易興華后探出頭來，明的雙眸打量著鐘玉。鐘靈卻從旁走過，快步來到鐘玉面前，溫的笑容里藏著欣喜。

“鐘玉，你終于回家了！”鐘靈用力握住鐘玉的手。

“大姐，很高興見到你。”鐘玉的目落在鐘靈的手上，最終回握了一下，卻又立刻出手，轉而對易興華，“父親，我要東面帶臺的那間臥室。”

“那是我的房間！”鐘秀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瞪著鐘玉。

鐘玉冷眼瞥過鐘秀，下又高傲地微抬。自出生起，那就是的臥室，黃瑩如不但搶過去讓自己的兒住，還想把塞在客房，真當自己是易家花園的主人嗎？可笑！

易興華略一遲疑，吩咐鐘靈：“鐘靈，替你三妹收拾行李，幫鐘玉搬進去，晚飯前要安置妥當。”

“爸爸！”鐘秀想不到父親會縱容這樣的無理要求。

易興華縱然剛剛還有管教二兒的心思，但真正看到鐘玉的時候，只剩下彌補的心思，總不能為了一間房間讓離家多年的孩子一回來就委屈。不過他自認不算是非不分，提出狗不能待在客房，必須放到后院的犬舍。

鐘玉不置可否，畢竟那本來就是用來捉弄某些人的，如今目的達，狗狗們可以功退。

“那我住哪兒？”鐘秀了唯一未解決的問題。

“你媽媽不是心布置了房間嗎？從今天起，你就搬去那兒。”易興華的想法很直接，“我想和鐘玉單獨說兩句話，你們先出去吧。”

鐘秀氣得要發飆，鐘靈及時過來，挽住的胳膊，半拽半推地帶出了書房。

“父親，很抱歉，旅途太長，現在我累了，要休息。”誰知，鐘玉也往外走。來，只是為了拿回自己的房間，僅此而已。

易興華忍不住教訓：“難道沒人告訴你，長輩沒有發話的時候，你不可以自說自話地離開。”

鐘玉回過頭來，正好看見父親那張書桌后面的墻上掛著全家福，沒有的全家福。

不由冷笑：“那麼您覺得，該由誰來告訴我呢？”這是自打吧！

鐘玉走出書房，朝樓梯走去，客廳的門敞開著，可以看見黃瑩如摟著鐘秀的肩坐在沙發上，鐘秀氣憤地說著什麼。雖然聽不到說什麼，一猜就知鐘秀在說的壞話，角冷冷一撇。

“我要睡了，晚飯不用我。”鐘玉吩咐守在樓梯口的顧姨，這個家也只有顧姨知道誰是真正的主人。

顧姨應是。

鐘玉走上樓梯，忽聽黃瑩如。

“鐘玉，著睡覺傷，我吩咐他們提前晚飯，吃完了再休息，好嗎？”黃瑩如追出來。

鐘玉頭都不回，往樓上走。

鐘秀來到母親旁，看有些失落，不沖上樓梯，擋在鐘玉面前：“二姐，媽媽與你說話，這就是你的教養嗎？”

這麼多年離家在外，一回來，個個對說教養，倒想問問，鳩占鵲巢的教養在哪里？鐘玉目冷冽，一言不發從鐘秀邊走了過去。不會問，因為沒有教養的絕對不是。

看在鐘秀眼里，只覺得鐘玉目中無人，心中怒火直竄。以為鐘玉年了，公主病也會好了，沒想到更嚴重，既不把媽媽放在眼里，連眼角都不夾一下，只和大姐打了聲招呼。因為大姐是原配太太生的，鐘玉的母親是繼室，媽媽是第三任太太，所以鐘玉一直不認媽媽，連帶和鐘杰。

鐘秀剛想追上去，鐘靈拉住了的手。

黃瑩如也走上來勸說：“你二姐剛回來，太累了，也是我考慮不周。你啊，別忘了答應過我，不管你二姐說什麼、做什麼，都由著、讓著，別你爸爸為難。”

鐘秀心氣難消。

鐘靈輕輕拍了鐘秀的手一下，下樓去了。

黃瑩如挽住兒的手臂，親切地說：“行了，媽媽陪你重新布置房間，好不好？”

鐘秀這才點了點頭，但眼神仍是不服。易鐘玉！最好別再惹到自己頭上來，否則一定要好看！

阿媛認真著地板，樓下傳來說話聲，好像在爭吵，沒一會兒又有腳步聲，但都沒往耳朵里去，只是盯著一點污漬，滿腦子都是梅香的話，一定要出自己的倒影來。

鐘靈沒太留意阿媛，帶著年輕的仆竹來到鐘玉房門前，敲了敲門。不一會兒，門開了，鐘玉赤足站在門里，頭發還著。

“二妹，打擾了。”鐘靈微笑著，“你的仆一下船就咳嗽不止，趕送了醫院。這是竹，母親特意為你準備的，有什麼需要，隨時吩咐。”

鐘玉看竹一眼，長得算是標致了，只是眼氣似乎有些輕浮。不經意往門外一瞥，看見一個頭也不抬，努力地板的仆。記得剛剛進房時，這個小仆就在地板了，之后去洗澡，鐘靈和顧姨布置房間，時間說一個小時，竟然還在埋頭苦干。

鐘玉眉一挑，推開竹，走到阿媛面前，彎腰抬起的下，驕傲睨視：“就了。”

阿媛表木訥。

鐘靈反應極快：“好，回頭我和顧姨說一聲。是新來的，還要教一教。”

鐘玉走回房里去，鐘靈也跟了進去，關上了門。

竹一臉嫉恨，突然快步往樓梯口走去，差點踩到阿媛的手。阿媛嚇得一，看竹對自己啐了一口，還云里霧里的，不知自己被易家二小姐選為仆了。

房里，鐘靈看鐘玉自顧自上床，嘆了口氣。

“鐘玉，我有話和你說。”這個妹妹自小就有主見，但誰讓是長姐呢。

“大姐如果要談外面的那個人，還有的一雙兒，請免開尊口。”鐘玉的面容仿佛敷了一層冷霜。

“那不是什麼外面的人，你不能這樣。”鐘靈十分耐心。

“那我該什麼？”鐘玉冷笑一聲，“家庭教師？”

黃瑩如原本是鐘靈的家教，雖說和易興華不算老夫妻，但也相差了不歲數。因為這樣的份，為了易家的主人，自然惹人非議，不過時過境遷，如今是易興華正正經經的太太。

鐘靈走到一面廚柜前，回頭認真說道：“你來看。”

鐘玉到底還是尊重鐘靈的，磨磨蹭蹭走到旁。

鐘靈打開廚柜，里面放著各式各樣的鞋，尺寸從小到大，全部都是新的，仿佛致的珍品。易興華每次出行，看到小孩腳上的鞋子很漂亮，就會想到也給鐘玉買一雙，卻又不知道鞋碼，就一個式樣買好幾個號，于是存了這麼一大柜子的鞋。

“我知道你不愿承認新母親，但別讓父親太為難。這是孝道，也是禮貌，不要讓你的姓氏蒙。“鐘靈的話，比鐘秀不知有禮貌了多，份量也沉。

隨即，鐘靈取出一雙拖鞋，蹲下，親自給鐘玉穿上，叮嚀著這里不是新加坡，小心晚上著涼，然后走出了房間。

鐘玉盯著那一雙雙的鞋，面容始終沒有溫度。

父親也會想到給買一雙？是先想到了給鐘秀買，才想起這個被他丟到外祖父家的兒來，如同他把黃瑩如寵了貴婦，卻對的媽媽棄之如履。

鐘玉用力關上柜門，轉投進的床鋪，卷被子蒙頭。這個家，已經沒有悉的一切了，別以為幾雙順便捎帶的鞋子就能換得的原諒。

第二天的早晨天氣晴好，鐘靈穿著便服，系著工作的罩，往玻璃暖房走去。照顧花草，是每日必做的功課。

一路上，園林的設計匠心，猶如進奇幻之境，但鐘靈的面容卻顯得郁郁寡歡。

以為逃回娘家來，就能拋開那個人，眼不見為凈，誰知昨晚那人帶著行李來，居然跟過來了，要和一起住在娘家。這是以往不曾有過的。每次不開心，回娘家小住，他都聽之任之，而也認為，以他席大公子的面，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低姿態到這個地步，結果低估了他。這下好了，唯一的清凈地也有了他的影，避無可避。

鐘靈和席維安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妁之言。擱在大清朝，那就是書香門第和武將高門的聯姻，兩家當然是地位相當。但作為易家的長，鐘靈自由易老太太帶著，學著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還繼承了易家的調香之技，骨子里浸潤著文香，所思所言無不出才。這樣的鐘靈，盡管知道婚事不由自己說了算，心里也勾勒過未來丈夫的模樣，一位能和琴瑟和鳴的知音人，至也是斯斯文文的。

然而，席維安和鐘靈的長截然相反，從小跟著席老爺子打拼，槍桿子長大，思維方式直接到野蠻，輒說槍斃，拳頭永遠比他說話快一步，完全顛覆了鐘靈的思想觀念，本無法與之通。這次鐘靈回娘家，一待兩個月，看似起因是席維安嫌仆人沒有掃干凈落葉，了人兩鞭子，實則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夠了他的暴。

想到這兒，鐘靈嘆口氣，忽聞梅花香，心知到了小小的梅林，抬眼一看卻呆愣當場。小路旁的梅枝上，掛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四個紅大字——折花者死！

不用想，都知道是誰的手筆，就不知他是如何知道最近常有人折梅枝這件事的。看吧，又來了！雖然梅樹折損讓覺得惋惜，但他的做法會讓憤怒。多大點兒事，至于拿人命來要挾嗎？為什麼他就是不明白朝花夕拾的可貴，寬容比懲罰更能解決問題呢？

“折、花、者、死。”鐘秀從后面抱住鐘靈，本來要打招呼的，沒想到迎面來了這麼一出，撲哧笑了，“姐夫真是幽默！”

“他可不是在開玩笑。”鐘靈口頭輕描淡寫，心里卻沒好氣。

人人都能猜到是席維安做的，可見他暴力的名聲有多麼響亮。要不是這兩天父親堅決不肯再認購政府強行推給商界的債券，席維安出面為之搞定，解決了父親的麻煩，才不會忍氣吞聲。知道，若要在戰難平的上海穩穩立足，易家需要席家。

鐘秀呆了呆，只好轉換話題：“爸爸吩咐開早飯了，讓我你去。”嘟了嘟，“可我一點不想去，又要見到了！”

鐘靈挽住鐘秀的手臂，溫笑著，往大宅走去。不管怎樣，這是的舒適區，的地盤，他即便來了，總有辦法躲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