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玉一進門，就把被窮人們的臟手弄污的大了，隨地一扔，吩咐顧姨拿下去丟掉。

“這就是你對慈善的定義？”易興華一直坐在沙發里，等這個兒，“對著閃燈做慈善，一旦燈褪盡，就揮霍無度？”

鐘玉不以為然：“您不是一直提倡做慈善嗎？怎麼我力行，您反而不高興了？”

易興華怒道：“我辦百貨，做實業，想實現個人理想，想讓家族興旺發達，等到實業起來了，工人有地方吃飯，社會安穩和平，這就是我行的善。至于你，不過就是擺個樣子，找一群記者來拍拍拍，上申報，上頭版，恨不得滿世界宣揚你的名字！居高臨下的慈善，不慈善，施舍！”

鐘玉臉一沉，扭頭上樓去了，對父親讓站住的話充耳不聞。

黃瑩如勸易興華：“不論鐘玉的初衷是什麼，這次的慈善活吸引社會大眾的注意，讓更多人做慈善，不也是你希看到的嗎？”

易興華氣惱：“別往臉上金了！那天趁著星華十年慶，辦服裝展，第二天報紙就鋪天蓋地夸是商界新秀。今天再借慈善活一亮相，人人都曉得回來了，一舉兩得！”

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的鐘靈走了進來，笑道：“父親您可算錯了，鐘玉連鐘秀的刻意為難也化解了，造勢，亮相，清除障礙，一箭三雕。”

易興華不氣結。

“父親別急，您不是讓我教教鐘玉嗎？”鐘靈說著話，往樓上走去。

鐘靈來到鐘玉的房間，門沒關，但還是敲了敲門，才走了進去。鐘玉坐在畫架前，拿著筆正畫一幅圣母像，筆劃帶著些戾氣。

鐘靈看見料盒下墊著一本《兒經》，那是拿給鐘玉讀的。

走過去，將《兒經》了出來，問道：鐘玉，我讓你讀的書，你好好讀過嗎？“

鐘玉一邊調一邊道：“如今是民國了，子何必讀這種書？倒是大姐，你這樣束縛自己，不累嗎？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鐘靈婉約笑著：“從前子讀兒經，是為了自保。如今請你讀兒經，是想告訴你，任何時候遵守利益，謹言慎行，都沒有壞。學習紅烹飪，不是教你去做別人的牛馬，而是你學會自立。你孝悌禮儀，也不是要束縛你，而是要你先學敬人再為人敬。世上沒有長勝的將軍，也沒有永遠昌盛的家族，為子，學了這些，將來有一天沒準你用得著！”

鐘玉放下了筆，無言以對。

“這些話，本不該由我來說，如果你的母親還在，定會親自教給你。”

說罷，鐘靈轉走了出去。

鐘玉坐在畫架前良久，再度拿起筆時，已經心平氣和。

轉眼到了大年三十，易家這天特別熱鬧。

席維安忙完了這陣子，帶著手底下幾十號人來到易家花園過年，又為了討好岳丈的“北平胃”，特意運來很多北平的特產，廚房忙著把這些加進大年夜的菜單里。同時，他也不忘親自送大禮，直接帶了一名古董商，去了大廳。

古董商拿著匣子，小心翼翼打開一半，出一塊澤非常好的翡翠，向黃瑩如介紹著，說是從溥杰之妻唐怡瑩手里倒騰的好東西。鐘秀陪著黃瑩如開眼界，黃瑩如雖然喜歡翡翠，但一聽來頭這麼大，就不敢收了。

“我已經買下來了，您若是不收下，別人也不住。”席維安卻堅持。

黃瑩如看看易興華，易興華點了頭，才道謝收了。

古董商又讓兩名伙計抬上一只花瓶，這回是給易興華的，清初仿制的鈞瓷，從宮里出來的。易興華很興趣，湊近了去看。席維安也隨著岳丈一起，雖然看不出名堂。

鐘靈自始至終立在窗口，擺弄著瓶里的幾枝紅梅，就好像需要多深奧的花技巧似的，只為和席維安保持距離。雖說席維安搬到了家里住，但因為他忙于軍務，時不時“失蹤”，加上刻意避開，夫妻倆難得的同一室。

然而，鐘靈并不知道，易興華向工商部提了請愿書，請求政府減免最近開征的特稅，卻因此激怒了一些人。席維安這麼大陣仗的出現，與其說是來蹭飯，不如說是來執行要務，保護易興華的人安全。

鐘靈靜靜看著席維安大手筆地討好了父母親，心里卻毫無波瀾，用錢收買人心，不過是他仗著家族的財勢而已。不過，倒也因為這一眼，發現收拾著古董盒的伙計竟從盒子底下拿出一支手槍，鬼鬼祟祟看父親。

鐘靈驚呼：“小心！”

伙計眼看事跡敗，把心一橫，舉槍對準離他最近的席維安。

席維安早在鐘靈驚呼的時候就拔出了腰里的佩槍，毫不遲疑扣下扳機，比持槍的伙計快了一步，隨即又擊斃另一個伙計，最后對準了古董商。

易興華駭然倒退，擋在黃瑩如和鐘秀面前。鐘秀驚聲尖，被黃瑩如摟在懷里，捂住了眼睛。

廳外，腳步聲四起，紛紛跑近。

古董商驚恐之極，讓席維安的槍嚇得連連后退，又搖頭又擺手地撇清關系，表示自己毫不知。

鐘靈終于反應過來，撲到席維安側，用力拉住他那只持槍的手臂：“維安，你不能在這里殺人！”一槍已經足足夠夠，他卻開了兩槍，眼看還要奪走第三條人命。對他來說，好像殺人如同拔雜草，全無價值。

席維安看鐘靈一眼。秀的面孔充滿了恐懼，漆黑的眼瞳里映著的是他。他令驚恐，一如新婚那夜，他嫌鬧房的人太吵，朝天開了一槍，當時的表。他因此猶豫了，槍口略略朝下。

古董商一看是機會，轉就跑，但見鐘杰走進來，立刻向他撲去，明顯要拿他當人質。別人看不出來，席維安一眼分明，推開鐘靈，同時扣下扳機，一槍正中古董商的腦袋。古董商直直倒在鐘杰面前，鐘杰也被驚到了。與此同時，呂朝聞帶著軍人們沖進來，二話不說，把三尸拖走，只是鮮染得到都是，仍然讓人目驚心。

鐘靈頹然跌坐，茫然之中看到站在樓梯上臉蒼白的鐘玉，還有抱著頭蹲在一旁的阿媛。好了，丈夫的真面目，讓所有的家人都看到了。

席維安和面難看的易興華對視一眼，主攬責：“抱歉驚擾了諸位。”

鐘杰問：“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席維安輕飄飄一句：“我的敵人太多了，是什麼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不會再惹麻煩了。”

剎那，鐘靈抬起頭，冷冷盯著席維安，神難掩厭惡。

年夜飯上桌，易家人圍坐，但氣氛低沉冷凝，沒有人開口說話，對待面前的食個個心不在焉，唯有席維安大快朵頤，不但把顧姨分配到他碗里的涮羊吃得一干二凈，還自己手夾菜吃飯。

鐘玉實在看不下去，猛然站了起來，后的椅子轟然倒地。

阿媛急忙把椅子扶起來，手也不敢放，注意著鐘玉的一舉一。上回倒茶出了錯，經過顧姨的教訓，才明白了自己無意中和二小姐唱了反調，讓二小姐下不來臺，本來二小姐說燙，只需要將茶杯端走，到外頭走一圈再端回去，說放涼了就好。所以，這回要小心伺候。

席維安這才抬起頭，發現一桌子的人都在看他，心里倒也不是不明白為什麼。

他毫不以為意：“帶兵習慣了。”拿起酒杯，起對著鐘玉，“二妹回來這麼久了，我一直忙著剿匪，也沒來得及見上一面，這杯酒我先敬你。”

鐘玉卻坐了下來。

阿媛送椅子的時機也是剛剛好。隨即，阿媛對上顧姨的視線，看見微微點頭，暗暗松口氣，有些小小竊喜。

席維安面對的卻是尷尬，看對面坐著的鐘靈，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顯然沒有替他圓場的打算。

于是，他不聲道：“二妹原來不擅飲酒，是我疏忽了。”

席維安正要收回酒杯，不料鐘玉卻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好似故意要跟他對著干。他也不惱，對鐘玉的脾氣略有耳聞。

呂朝聞忽然跑，稟報南京有急公文，對席維安耳語一會兒。席維安面一沉，說走就走了。

席維安的離開，卷走了餐桌上的低氣，飯廳的燈都似變得明亮了些。黃瑩如松了口氣的模樣，開口勸大家吃飯。哪知，鐘玉不肯放過。

“大年三十跑岳父家殺人，殺人后還能大快朵頤，談笑風生，這種舊軍閥，暴又無知的人，還能將文弱的兒嫁過去，生生推火坑！”鐘玉心中怒意難平，“父親，您的心腸太狠了！”

鐘玉的年印象中，鐘靈是個溫的好姐姐，是這個家唯一不曾對自己做錯過事的人。以為父親待冷淡，沒想到待鐘靈也這麼過分，難道只有他第三任太太的兒是親生的！

鐘靈懇求道：“鐘玉，我知道你的心腸其實是最的，今天站出來是為了我鳴不平。但父親就是父親，一家之長，為兒，不可以下犯上。這些日子，你也把我的話聽進去了，努力融這個家，所以請你立刻向父親道歉，好不好？”

鐘玉十分不解：“今天席司令原形畢，你還要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嗎？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一直住在娘家不回去？”

鐘玉再次面對易興華：“父親，從前您背叛我的母親，如今又拿親生兒做籌碼，還裝什麼慈善家、實業家，不覺得自己偽善嗎？”

黃瑩如走到鐘玉旁，手放在肩上：“鐘玉，這些天一切不是都很好嗎？我以為，我們已經和解了——

鐘玉對黃瑩如冷冷一瞥：“您算是長輩，我不想口出惡言，請離我遠點兒。”

黃瑩如還想繼續勸：“鐘玉——”

鐘玉終于忍不住了，起就將黃瑩如推開：“我說了，別我！”

黃瑩如沒站穩，撞上了墻壁，鐘杰和鐘秀急忙離座去扶。

鐘秀更是怒火中燒：“你干什麼！”

易興華一拍桌子，怒吼出聲：“你，馬上給我出去！”

“父親要是不想聽實話，那我就只能和你對簿公堂，向大家說實話了。”鐘玉卻決定要把一切都放到明面上來，“當年您為了籌建星華，奔波數年，外公愿意資助，您激涕零，親自寫下了出資證明。這份證明，是有法律效力的。不過，這場司一定會引起轟，到時候記者蜂擁而至，追源溯流，沉渣起底，人人都會知道，你的這位太太不過是我大姐的家庭教師，趁著我母親懷孕，鳩占鵲巢。”

鐘秀出難以置信的表，忿忿道：“你這樣攻擊自己的親人，簡直不可想象！”

鐘玉一笑：“你親的媽媽沒有告訴過你，我的母親從未同父親離婚，直到五年前病逝，黃氏亦只是外室。你這位轟上海的名媛，其實有個很不名譽的出。”

鐘秀就算一時不信，但鐘玉說得言之鑿鑿，實在不像是編造出來的。再看母親，表竟然一點不顯得冤屈，而是沉靜。

鐘秀口而出：“媽媽，說的是真話嗎？”

黃瑩如無助地看向易興華。

易興華對鐘玉大：“滾！馬上滾出去！”

“不論您做錯了什麼，您始終是我的父親，我會對您保持應有的禮節，給我百分之四十的份吧，在您考慮的這段時間，我會住到禮查飯店，等您想通，歡迎您來找我。”鐘玉冷冷掃過每一個人，悲憤的，倉惶的，痛苦的，這些表才是這個看似好的家庭真正的樣子，如這十年來的覺。

看鐘玉翩然而去，易興華惱火地將眼前的火鍋掃到地上，流了一地。

團圓飯飯吃著吃著，卻像是要散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