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易家的生活恢復如常，鐘玉一早對著鏡子化了好久的妝容，還試了一柜子的服，準備就緒，去找唐梧。

唐梧正通過電話理公務。一通打給他的書，告訴他一名隨員是泄人員，他隨行南京時盯著些。另一通打給那名隨員，說書有問題，讓隨員一路去南京時多費心。

鐘玉聽得糊涂了，不知道哪個才是泄的人。

“劉書將使館重要文件泄給日本人，而李隨員也有嚴重的貪腐罪，兩人彼此不和，互告黑狀，我索用這個法子讓他們互相看守，到了南京那邊，自會有人將兩人帶走。”唐梧一看鐘玉的表就明白，不由解釋給聽。

鐘玉失笑的同時，暗暗欽佩了一下，果然是外的料。

“二小姐找我，有什麼事？”唐梧已經在易家住了好幾天，昨天才同鐘玉見了一面，心知刻意躲避，所以今天主找來，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對了。”鐘玉一拍手，兩名仆人抬著一只箱子進來，“這是你車上的部分文件，其他的確實找不到了。不過沒關系，我托人去英國找那套報紙匯編，不久就會運到。至于那支高爾夫球桿，我買新的給你。”

唐梧上前打開箱子，翻一下里面的文件。

“請相信我，我那天回去找過你，可你已經不在那兒了，而我被綁架的事也不宜宣揚，只能暗中尋訪。”鐘玉委屈地說著，拿出帕子點點眼角，“我今天來，就是誠摯向你道歉，請你原諒一個可憐孩子的不知所措——”

“沒關系。”唐梧打斷，“我原諒你，還有其他事嗎？”

明顯的逐客令，讓鐘玉愣住。

見鐘玉沒反應，唐梧也不再說話，低頭整理起文件。

鐘玉尷尬地站在門口，本以為可以借此拉近距離，沒想到對方本不吃這一套，仿佛看穿博取同的行為。越想越不高興，扭頭就走，但出了房門，心里又冒出一無名火，轉頭要發火，房門卻在眼前關上了。

鐘玉自小到大，都是給人臉，何曾看過別人臉，到唐梧，竟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氣沖沖走了。

鐘玉忘了，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唐梧對加以援手，紳士風度做到了滿分。然而，落跑的舉徹底改變了他對的印象，認為是一個為達目的，什麼都做得出來的子，因此只要出現在他視線范圍，他的心里就會拉起警報。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再犯同樣的錯誤。

鐘玉在自己房里悶了大半天，眼看到了晚飯的時候，本來不想下去，卻聽阿媛說父親還沒回來。父親是個很顧家的人，除非有應酬，不然一定準時下班，和家人一起用餐。忐忑之間，去了浴室卸妝換服，忽然聽到一聲響，急忙跑出浴室一看，鐘秀那只貓Prince弄倒了的畫架，圣母像上多了兩道貓爪痕，還在地毯上撒了泡尿。

鐘玉氣壞了，追著Prince跑下樓。鐘秀不好惹，那貓也是古靈怪，一路竄進餐室，跳進唐梧的懷里，好像知道鐘玉要博人好。

唐梧溫地著Prince，讓鐘玉不由想起一個詞，屋及烏。神頓時冷了，轉要走。

黃瑩如和鐘秀迎面走了過來，一邊吩咐梅香，派人去上海商會大樓，看看易興華還在不在。與此同時，席維安也出公差回來了。

鐘玉不由自主坐了下來，盡管鐘秀從唐梧手里接Prince的默契畫面令覺得刺眼，但終究敵不過心的不安。才遭綁架，而且對方原本要對父親出手，就怕歹心不死。

席維安卻很淡定。他大風大雨見慣了，知道要是真出了事，必定會有端倪，不需要杞人憂天。倒是因為第一次見到唐梧，對這位外頗好奇，聊起了日本想從法國購買軍火的話題。

然而，有共同的話題，并不代表有相同的政見。唐梧認為日本在做戰爭準備，法國最終會在軍火易上松口，引起席維安很大的反彈。席維安雖然是軍人，卻痛恨戰爭，一旦開戰，他和他的兄弟們就要沖上第一線，要為此豁出命。

“你認為？”席維安冷笑，“你憑什麼認為！就憑你參加了幾場晚宴，了幾個洋朋友？還是多喝了兩年墨水，就覺得能靠皮子出奇制勝？”看不慣這種書生意氣，只會紙上談兵。

“法國人一直相信歐洲和平取決于他們和德國人的關系，更樂觀地認為日俄戰爭遙不可及，在他們看來，出售大炮給日本，和出售軍需品給中國沒有區別，所以這份合約的簽定是遲早的。”唐梧安之若素，國際形勢風云變幻，最終繞不出利益。

鐘玉一邊敲著突然酸疼的膝蓋，一邊不自覺點了點頭，心底認同唐梧的說法。早在新加坡，祖父就和討論過這個話題，也認為日本野心，戰爭極可能一即發。

唐梧注意到了鐘玉的細微作，目在敲著膝蓋的手上停留。

席維安變了臉，語氣咄咄人：“你暗示日本人在做戰爭準備？證據在哪兒？我看你和搞報的特務沒什麼區別，除了捕風捉影，本一無是！老爺子怎麼把你這種人請進家門？”

鐘秀張喊道：“姐夫！”

“我和席司令的共同點是，我們都在維護自己的國家，唯一的差別是用了不同的武。”唐梧收回在鐘玉上的視線，回應得不但靈活機變，而且風度絕佳。

席維安大笑：“這說法新鮮，老弟，等會兒吃完了飯，我們到書房聊聊。”

鐘秀看懵了。

鐘玉卻看得分明。這正是唐梧的本事，擅用外辭令，和風細雨就能解決劍拔弩張的事態。不一笑，卻被唐梧看個正好，大覺尷尬，但他已經瞥開了目，轉對鐘秀說話去了。

鐘玉面一沉，忽然呂朝聞匆匆跑進來。

“司令，今天下午一幫持刀匪徒沖進上海商會大樓進行洗劫，很多人了傷！”

剎那間，正檢查餐桌擺盤的黃瑩如臉慘白，一失手打碎了一只玻璃杯。

“維安，興華也在上海商會大樓！他也在里面！”驚惶喊道，搖搖墜，忽然綿倒地。

鐘秀喊著“媽媽”，沖了過去。

席維安二話不說，和呂超聞往外走。

易家雖然慌了一陣子，好在席維安把易興華平安帶了回來，雖然臉上有些淤青傷，但沒什麼大礙。

鐘杰上去為易興華檢查，易興華卻連連擺手，讓鐘杰先看呂朝聞背上的傷者。原來，幸虧那人幫忙，易興華才能全而退，但對方反而因此了重傷。

鐘玉聽父親說著，起先隨意看了傷者一眼，然后盯住，漸漸出震驚的表。認出了這個人！他是接提議，拿了戒指推下水的綁匪！這人，反復出現在易家人周圍，到底是何居心？

鐘玉推開前面的唐梧，抓住易興華的手臂，急切地說：“父親，我有話對你說！”

易興華拉開兒的手：“這都什麼時候了，救人要，有話以后再說。”

唐梧被鐘玉推到席維安旁，也不太介意，正好還可以滿足好奇心：“什麼人干的？”

“蔣介石要解散商會自衛隊，幾個老爺子不答應，還要開會抗議。抗議？槍在人家手里，抗議管什麼用！哼，一群匪徒沖大樓，洗劫了整棟大樓不說，還打傷了很多人。”席維安早就反對易興華搞這一套，知道沒什麼實質用，“持刀歹徒第一個要對老爺子下手，好在那年輕人及時擋刀，不然老爺子今天只怕——”

鐘玉和鐘秀這才知道父親遇到的麻煩。

“父親，這麼大的事，你竟然只字不提！”鐘秀喊道。

“可是商會大樓在公共租界，租界的警察也不管？”鐘靈一直在，只是人人往前的時候，靜靜站在后面。

“大樓什麼時候建的？”唐梧敏銳。

“老弟，你真是了解那幫英國佬，他們從頭到尾就沒出現過，大樓建得太早，不在保護范圍，這就是對方肆無忌憚的原因。”席維安越來越覺得唐梧腦子好使。

“朗朗乾坤，公道何在！”鐘秀氣壞了。

“好了，人平安回來就好。”黃瑩如只要易興華沒事，“大家都先去休息吧。”

眾人散去，鐘靈留意到鐘玉坐在一旁發呆，奇怪怎麼了。鐘玉忽然驚醒似地敲了敲疼得厲害的膝蓋，起走了。

這晚，鐘玉一直睡得不好，一面是不間斷疼痛的膝關節，一面是惴惴不安的心。夢見了那個綁匪的臉。綁匪推下去的瞬間，的手不小心抓松了他的蒙臉巾，雖然只有驚鴻一瞥，卻幾乎肯定和父親帶回來的人是同一個。

天才放亮，鐘玉就醒了過來，看到床邊趴睡的阿媛，才想起來昨晚膝關節實在疼得不了，就把阿媛來，卻沒料到這丫頭竟然了一晚上。小心翼翼起床，穿，無聲地走出了房間，并悄悄帶上門。

鐘玉在客房外見到了父親，見他要進去，立刻喚住：“父親，我有話對您說，非常重要！”

“什麼事？”易興華頓住腳步。

“我懷疑他就是綁架我的匪徒，也就是要對付您的，青幫的人。”這人絕對不能留在易家。

“哦？證據呢？”易興華的反應卻淡然。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需要什麼證據？難道會編造謊言？“他是混跡幫派的混混，還是一個亡命之徒，您不該把他留在家里！”

“沈彬是牧師約翰先生推薦來的。”易興華自覺從不輕易騙，“我已經查過他的底細。約翰明確告訴過我，沈彬曾是幫派分子，因想離幫派而到追殺。其實在商會大樓遭到襲擊之前，他特意趕來報信，可惜沒人信他，所以他才冒險闖進大樓，想要直接告訴我。如果沒有他，我今天就沒法站在這里了，你懂了嗎？”

“可他非常狡猾！”只是出了個主意，他卻執行到底，殺人不眨眼。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我相信約翰，也相信他推薦的這個年輕人。”易興華心意已決，轉推門而。

“父親，引狼室，您今后一定會后悔！”鐘玉卻也斬釘截鐵。

易興華沒有回頭。

父倆，一樣的倔，一樣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