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興華不聽鐘玉的勸，鐘玉怎麼都不甘心，轉而向鐘靈述說了對沈彬的懷疑。

“那你說，該怎麼辦？”鐘靈不急不緩，遞給鐘玉一杯茶。

“把他給巡捕房，好好審問，說不定能問出很多見不得的事。”鐘玉想當然。

“今天早上，我把大大小小的報紙翻了個遍。上海商會遭襲，丟失重要文件，還傷了不人，如此轟的新聞，卻不見任何報道。”鐘靈笑了笑，“你說是為什麼？”

“當然是匪勾結，沒人敢報道。”鐘玉也很明白。

“這麼明白啊？”鐘靈輕嘆，“對方只手遮天，那年輕人策劃不來，相反，還救了父親。”

“可他綁架過我！”這總是事實吧！

“他還放了你。”鐘靈認為，應該給人一個機會。

“大姐，你竟然贊同父親做東郭先生，真不怕遇上中山狼嗎？”鐘玉簡直不敢相信。

“我不怕遇到中山狼，但怕耽誤一條年輕的生命，錯過給予一個人悔過自新的機會。”易興華走進客廳，“這事我已有了定論，誰都不準再提，更不許議論他的過去，聽見了沒？”

鐘玉張張口，卻讓鐘靈摟過肩，輕拍兩下，暗示不要再頂撞父親。這時，鐘秀和唐梧雙雙走，鐘玉看得刺眼，心里的火氣全轉到這兩人上去了，錯過了頂的時機。

“既然人都到齊了，好，那我就宣布，從明天起，你們三姐妹都到公司去幫忙。”易興華轉換到鐘玉最關心的話題。

“父親，大姐不懂經營，小妹對生意又不興趣，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鐘玉立刻進戰斗模式。

“現在不懂，不代表將來不懂。不興趣，也能培養興趣。”易興華并不想把所有的希放在一個籃子里，“如今多事之秋，你們應當彼此互助，共同支撐大局，至在我完全康復之前，你們三個都要去。”

“父親——”鐘秀想到上班這樣的事就頭疼。

“梧啊。”易興華卻又轉話題，“你父親有意投資星華，派你來考察，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一個字都沒呢？”

“伯父誤會了。”唐梧微微一笑，仿佛看出易興華四兩撥千斤，“父親就是見不得閑人，給我派個差事，讓我來上海走走逛逛而已。”

“那你就到公司去走走逛逛，再判斷到底值不值得投資。”易興華大笑，目有意無意掃過鐘玉鐘秀，然而們居然都沒在意唐梧去不去，一個冷若寒霜，一個悶悶不樂。

鐘靈垂眼，喝了一口茶。

茶已經涼了。

鐘秀想了很久，最終決定去找黃瑩如說清楚，對星華百貨沒興趣，更不想白天晚上都要對著二姐那張討債的臉。但當推開門，卻見黃瑩如坐在桌前抹眼淚，不大吃一驚。

“媽媽，您怎麼了？”鐘秀快步來到黃瑩如面前。

“沒事，看你們小時候的照片，有些概。”黃瑩如剛剛和兒子談了一次，鐘杰自始至終堅持自己的路，無意繼承家業，讓十分傷。

黃瑩如豈能不知，這第三任易太太來得不面，本來還能指鐘杰，誰知鐘杰放棄繼承權，了三個兒爭權的局面。要是鐘靈繼承還好，可要是最后由鐘玉掌家，這個繼母只怕會被掃地出門。

“您真是，看照片還能哭。”鐘秀看不出自己媽媽的臉。

“鐘秀，媽媽知道你對經商沒興趣，要是不想去公司，那就不去吧。”黃瑩如太了解這個兒了，言又止，“將來……我是說萬一，你爸走在我前面，我就帶你離開易家，好不好？”

鐘秀一怔：“媽媽您胡說什麼？”

“我生了一對兒，你哥哥一心學醫，我哭過求過，都沒用，但總算他有一技之長，能養活他自己。你對生意也沒有興趣，那麼你將來要靠什麼謀生呢？”終究，要用現實來喚醒生活在城堡里的公主。

“我也可以出去工作啊！”鐘秀說得順口。

黃瑩如追問：“你祖母規矩多，梳頭的只管梳頭，裝煙的只管裝煙，小姐的丫頭不管廳堂，客廳的丫頭不臥房，一個男仆都不準用。自從你父親裁了很多人手，便極來上海，說家里了套，可見習慣多可怕。鐘秀，你的五號香水，一瓶可以發你哥哥數月薪水。兩個住家裁還不滿意，滿世界訂購新，要做什麼樣的工作，可以維持如此舒適的生活？”

鐘秀啞了，好半天才說道：“媽媽，你是擔心——”

“昨天的事給我提了個醒。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父母不能護你們一輩子。”黃瑩如不為自己，為兒。

“媽媽，不要說了！”鐘秀猛然站了起來，“你要我去和二姐一爭，是不是？”

“嫁給唐先生也是個很好的選擇。”如，選擇了易興華，哪怕一開始盡委屈。

“丈夫有金山銀山，那也不是我的，我不愿作個寄生蟲！”鐘秀神毅然，“您放心，我會好好表現，不會讓爸爸失，更不會讓您面臨難堪的境地。”

黃瑩如起，給兒一個的擁抱。

鐘靈心思沉沉地推開房門。父親雖然讓們三姐妹都去公司幫忙，但心里清楚自己于劣勢。鐘玉有父親的看重，鐘秀有黃瑩如的支持，唯獨，在這件事上無依無靠。

忽然，一腥氣沖鼻。鐘靈抬起頭來，看見席維安慌忙地放下袖子，還趕呂朝聞出去，心里有了數。

“你傷了？”這樁婚姻雖然不是想要的，但夫妻關系已既定事實，有一份為人妻的義務。

“報告夫人！”呂朝聞快，“昨天司令不等我帶人來，就先沖進大樓找人了，就是他把易老板帶出來的，他也被砍了一刀，就是不讓我說！”

席維安一腳踹向呂朝聞，只覺得沒面子：“滾蛋！那麼屁點傷，說得跟天塌下來似的，明天就把你送去唱戲！”

呂朝聞一溜煙跑了。

席維安對著鐘靈笑：“我沒事。”

鐘靈走上前，重新將那只袖子卷上去，解開綁得七八糟的紗布，看著模糊的傷口，立刻蹙起眉頭。

“昨天為什麼不說？”和他真是通無能。他不想說的，卻想聽。不想他做的，他樣樣做全。

“別聽那小子胡謅，他屬猴，耍猴戲——”他的話音悄沒了下去，靜靜看著為自己上藥包扎。

微微垂眼，睫像羽翼一樣輕扇，還有天鵝那麼優雅的雪頸，最令他為之著迷的，卻是嫻靜寧的氣質。他悄然低頭，想要湊近的烏發，卻因為忽然的抬頭，而立正。

“謝謝你。”鐘靈包扎好了，本該昨天就說的謝字，整整隔了一天。

其實明白，多虧了他，讓易家在風雨飄零的時局中安穩航行。的父親也許沒有給依靠，卻為找了一份依靠。

“我們是夫妻，說一個謝字，就是罵我。”席維安卻從不希對他客套。

鐘靈笑道：“好了，明天我要去公司，父親要我們去幫忙——”

席維安打斷：“不準去！”

鐘靈抬眼，直視席維安。來了，無法通的心累！

“多事之秋，何必累心勞？你喜歡百貨公司，我讓你自己當老板，找人代為經營，無需拋頭面。”席維安擔心同樣的危險也會發生在鐘靈上。

“原來席司令怕我拋頭面，丟你的面子，又何必打著關心我的旗號！”鐘靈說完，怒氣沖沖走進浴室，砰然關上門。

席維安只覺莫名其妙，知道鐘靈不高興，卻不知道為什麼不高興。

三姐妹之中，應該最在意易興華這個決定的鐘玉，此時此刻居然最沒有想法。就是沖著星華而來，如今父親終于點頭讓上班，自然是求之不得，所以心反而很放松，來到小客廳里找書看。

沒想到，唐梧也在，坐在書架前的沙發里，讀著一本書。

鐘玉眼中一閃，刻意走到唐梧后，隨便了本法文詩集，然后自唐梧后彎下腰，湊到他耳邊，給他看手里的詩集，毫不在意自己的長發垂落他的肩頭，擺明要營造一種曖昧氣氛。

“唐先生，我的法文一直很不好，可以請你指教一下嗎？”

唐梧頭也不回，語氣沉穩：“哦，那二小姐的不好，是怎樣的不好法？”

“大約是，看一頁書要花一小時，總是不停地查閱字典。”鐘玉耐著子，實在不信這人是柳下惠。

唐梧突然站起來，手快地出一本法文詞典給鐘玉，認真地說：“堅持用字典，等你看完第一個星期，閱讀速度自然就提高了。”

鐘玉張口結舌，隨即轉就走。接二連三遭到這個男人的無視，氣死了！

鐘秀正好和鐘玉而過，覺到那火氣，奇怪地問唐梧：“二姐怎麼了？”同時看見他手里那本書夾著書簽，出來讀，“《明天，天一亮》，雨果的詩？”

唐梧用法語念道：“大慟無聲，踽踽獨行。不彩云，不慕遠帆，到達時，我將在你的墓前，獻上翠綠的冬青，和一束盛放的歐石楠。”

鐘秀翻過反面，發現唐梧念的詩被人寫在上面，字跡十分娟秀：“這書簽是誰手作的？不像是大姐的筆跡啊！”

唐梧拿過書簽，重新夾回書里，好似漫不經心：“大約是，不太通法語的某個人吧。”

鐘秀一臉懵懂。

唐梧想的卻是，鐘玉，招惹他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