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鐘杰才從醫院回來，這晚到值夜診。

看著燈火仍亮的大宅，他嘆口氣。母親苦口婆心勸說，希他能放下理想，為家繼承。他知道的擔憂，但自覺不是經商的料，更別說志不在此。從小，他就希為一名救死扶傷的醫者，如今天從人愿，夫復何求。然而，看鐘秀和鐘玉針鋒相對，他又覺得疚，也難免會想，要是他接父母的安排，是不是姐妹就能和睦相。

可是，無論如何，改變主意已是不可能了，鐘杰滿腦子就是治病救人，想到眼下有一個病患等著自己，腳步不再猶豫，朝沈彬的房間走去。誰知還沒走到房間，就看見沈彬在走廊里練習走路，帶著左上的石膏。

“沈彬，依你現在的況，至兩個月才能下地活，這麼勉強練習，會廢掉的！”鐘杰沉著臉，把沈彬扶回房里，將他按坐在床上。

沈彬著氣，頭上盡是汗珠。他好不容易得到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冒不起兩個月當懶人的風險。他必須要盡快恢復，盡快為易興華做事，表現出自己的價值，才能在這里立足。但鐘杰是不會懂的。天生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爺，雖然有著醫者仁心，卻不知他們活多一天都是奢侈。

“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兩個月不準下地，如果下次再讓我看見，我會馬上把你送去醫院，讓看護盯著你，聽懂了麼？”鐘杰一邊檢查沈彬的傷勢，一邊嚴厲警告。

沈彬也不爭，笑道：“聽懂了。”客隨主便，沒有他爭的余地。

阿媛捧著瓷罐進來：“沈大哥，廚房讓我給你送骨頭湯來。”抬頭看見鐘杰，微微一怔，“爺也在這兒啊？”自從拿魚那件事之后，鐘杰沒再和說過一句話。

鐘杰卻仿佛沒看見沒聽見，又為沈彬檢查其他的傷口。

阿媛尷尬到臉紅，訥訥將骨頭湯放在桌上，無聲地走了。

“阿媛犯錯了嗎？”沈彬若觀火，察覺兩人之間詭異的不和。

“記得，你沐浴的時候傷口千萬別沾水，萬一染，就會很麻煩。”鐘杰顧左右而言他，收拾了醫箱，也走了。

沈彬看著鐘杰匆匆而去的影，攏起眉頭。

誰能猜到那麼巧！他和阿媛早就認識，小時候一起玩，后來他媽死了，他了孤兒，才離開了貧民區闖。如今，在易家重逢，他對這個像妹妹一樣的孩，自然而然有一份關心。之前，他就發現易家的仆人欺生，阿媛明明是易二的丫環，卻什麼雜活都要做。此時再看阿媛和鐘杰，預不好。這種大戶人家，人多口雜是非多，一個善良的爺，一個麗的丫頭，不會有好結局的。

但愿，兩人別犯糊涂吧！

沈彬卻不知，鐘杰才走出他房間不遠，阿媛就追了上來。

“爺，剛才我差點忘記，這是太太替你織的，我已經修補好了，和原來的一樣。”

鐘杰接過，一抬眼卻見阿媛一臉笑容，不自說了聲謝謝。

“不用客氣的。爺幫我那麼多，應該是我謝謝您才對。”阿媛說完就要走。

“阿媛。”鐘杰終究忍不住，“你沒有自尊心嗎？”

阿媛回頭，一臉懵懂。

“當時父親也在場，你完全可以拒絕二姐的無理要求，為什麼還要一口應承，就為了一點多加的薪水？”阿媛手抖，將咖啡倒在鐘玉上的時候，鐘杰也在場，心里郁悶極了。

“二小姐沒有打我，沒有罵我，只是讓我幫按而已，本不知道我整夜沒睡。這本來就是我的本分，但卻提高了我的薪水，我用它買了一塊孚油桶的鐵皮，正好把家里的房頂換一換，遮風又擋雨。”阿媛激鐘玉，也比任何人都知道鐘玉堅韌外表下的善良。

“鐵皮做房頂？”鐘杰無從想象，“你這麼需要錢，我和三妹都可以幫你啊。”

“無緣無故我不拿別人的錢。”自己賺錢心里不虧，“而且二小姐也跟我說了，要是辛苦，我可以把多加的這部分薪水分一些給別人，班做。本來就是小事，您和三小姐為什麼生氣呢？”

鐘杰看著疑的阿媛，突然笑了。

“我突然覺得，你說得對。”是他太自以為是，用自己的標準綁架。

“三小姐平時說的平等、尊嚴，自由什麼的，我是不太懂。”阿媛看到鐘杰笑，心里一塊大石落地，“別看二小姐不笑，說話冷冰冰的，心腸可好了。我替按，實在是因為膝蓋疼得不了。爺醫高明，不知道有沒有藥可以治？”

“好，我會給二姐拿些藥過去。”鐘杰著阿媛，心中郁結消散了。

這時，鐘靈也剛剛回家，立刻就去見了父親。

這些天，一直忙著調香。雖然星華已有自制的品牌，銷路卻始終打不開，因為比起國貨，名媛太太們更迷信法國貨。自小隨祖母學調香，更是繼承了祖傳方，但父親并沒有想到用，直到最近，讓和兩個妹妹學習經營星華，請求改良現有香方的建議才被采納。

忙得天昏地暗，心里卻無比高興，終于可以學以致用，而且是喜歡的東西。這份喜悅之，在聽到心不好的席維安讓人打掉樹上的鳥窩，毀了鐘的晨起鳴唱的時候，都沒有減一分，卻因為父親的淡然，瞬間湮滅。

父親當然沒有說香不好，相反的，他接所有的提議，包括將新研發的香香水定位上等，提升包裝等等，卻仍然愁眉不展。父親跟說，讓有空時多教教兩個妹妹，一個倨傲，我行我素，一個不顧外人在場，當眾給姐姐難堪，不讓他省心。如此，輕而易舉地，拋開所有的努力，分配給一份當長姐的任務。

在父親眼里，從來不是一個繼承家業的人選，而是母親的助手，妹妹們的教師，負責這個家大小雜務的管家，還有，席維安的妻子。甚至好像不是一個兒，也需要長輩的關心、寵、擔憂，不管付出多，等待的，永遠都是要求付出更多。

鐘靈從書房出來，上樓的步子奇慢無比，覺十分心累。

“您早有改良配方的想法，自己研究了半年，直到如今有了果才敢說出來。”陪伴鐘靈的，只有丫頭語蘭，連都替不值，“老爺也不想想，香方哪兒那麼容易調整，不知費了您多心思，眼睛都熬紅了，他也不關心您，只關心另外兩個。這個家里呀，二小姐會折騰，三小姐會撒，就您最吃虧。”

“好了，別再說了。”盡管語蘭說出了的心里話，鐘靈卻不能讓繼續說。也許，變如今這樣，只能怪自己。

“我說的都是事實，這家里誰都有人撐腰，唯獨您沒有。老太太為什麼將祖傳的香譜傳給您，因為您有天分！至于星華的經營，找個職業經理人不就了。”語蘭不吐不快，“我就是替您憋屈，您哪里比旁人差了，憑什麼被看輕！”

鐘靈沉臉：“你要再胡說八道，我也不敢留你了。”

語蘭抿住，神不忿。

鐘靈手里的香盒子，突然加快腳步上樓。不，不會輕易放棄的，看輕也罷，沒人撐腰也罷，沒有走到最后，怎能認輸呢？

很快，鐘靈制作的香和香水正式推出，得到了眾人的贊賞。調制過的香，如雪山花瓣，空谷幽蘭，雅致之極，令人經久難忘。

易興華喜憂參半，喜的是自制品牌有可能突破困境，憂的是改進后的香方更令早就覬覦的日本人虎視眈眈。日本人這次開出的價格，連易書業都心，勸他賣了易家祖傳的香譜變現，今后干脆只做洋貨。他當然堅決不肯，但大哥對自家寶貝的輕忽，也令他心寒。

這時，鐘秀卻說這香味道冷清。

“中國人的香道傳承悠久，品質上乘，偏偏喜歡什麼法國香水，我看壞風氣就是你們這些丫頭帶起來的！”易興華心里有事，出口難免沖。

“父親，在商言商，方子好，有人欣賞，才會出高價購買，您應該高興才是。至于價格合不合適，愿不愿意賣，那還不是您自己的決定。”鐘玉自認客觀。

哪知易興華陡然變臉，指著鐘玉說：“我警告你啊，別歪腦筋，日本人在濟南肆意焚掠屠殺，他們造的孽還嗎？就算方子香譜統統失傳，我也絕不賣給強盜！”

鐘玉愕然，沒想到激起父親這麼大反應，正要頂回去。

鐘靈拉鐘玉一把：“父親，鐘玉只是就事論事，不會那麼做的。”

易興華余怒未歇，環視眾人，疾言厲地警告：“所有人都聽好了，誰敢把方泄給日本人，我打斷他的！”

眾人皆被震住。

副總經理王本初突然跑進來，報告一個不好的消息。有人因為太太用了新品香水，整日招蜂引蝶，追求者猛增，造家庭關系不睦，眼看就要離婚，所以一氣之下，把星華告上了法庭，要他們神賠償。

人人好氣又好笑，鐘秀笑法院本不可能理，唯有鐘玉好整以暇。

“法院不但接了，這案子咱們還會輸。要我說，賠償那位先生五百一千的，也是可以的。”跟著周老爺子，什麼商場奇案沒見過，深諳其中髓。

“二小姐，您知不知道事有多嚴重，現在百貨門口滿了人，比那天展銷會還多！還有那些記者，都快把大門垮了！”王本初急得跺腳，只當鐘玉天真。

鐘靈突然回過神來，抿一笑。

易興華也一點就，點了點鐘玉：“是不是你的餿主意？”

鐘玉聳聳肩：“父親，我還是那句話，在商言商，只要能打開新貨的銷路，不管天下間再離奇的案子，咱們也得打！”

鐘秀反應過來：“哦，這樣一來，除去司的賠償金，宣傳費全省了？！好，好主意！星華這款香水，要一炮而紅了！”

王本初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