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寄德和寄漁兄妹倆到易家來玩，才走到大廳，就聽小客廳里有人砸東西，還有大聲爭吵的聲音。兩人來到小客廳門前，里面清晰傳來鐘玉和鐘秀的聲音，寄漁想要推門進去，卻被自己的哥哥攔住。

“等等，咱們還不知道什麼事呢！”寄德湊著耳朵，有心聽壁角。

“你敢說這件事不是你陷害？”鐘玉的聲音憤怒。

“你說誰陷害？”鐘秀的聲音的，但也帶怒氣，“你把話說清楚！自從你回到這個家，大家就再無寧日，不是怪氣諷刺人，就是頂撞父母親，你有做姐姐的樣子嗎？”

“好，你非我說，那我就說清楚。家里最恨我的人，除了你，還有誰？”鐘玉不甘示弱。

“究竟是我恨你，還是你恨我？”鐘秀的聲音中帶怨，“從小到大，你當我是陌生人，不，比陌生人還不如。我喜歡的洋娃娃，小金魚，你千方百計要走，得到了也不珍惜，玩膩了就丟！”

“是，又怎樣？”鐘玉的聲音卻變冷了。

“我始終不明白，父母輩的恩怨是他們的事，我一直把你當姐姐，努力討你高興。你要什麼，我給什麼，哪怕你以搶走我的東西為樂。你為什麼這麼恨我？這樣不公平！一點也不公平！”說著說著，鐘秀認真了，有些話憋得太久，一直想要問問清楚。

“這家里什麼是你的？”鐘玉冷靜，語帶質問，“大宅是我母親的嫁妝，星華百貨是我外公的投資，父親也該是我的，卻因為你們，母親住療養院，外公遠避海外，我失去了父親，也失去了一切，而你們母鳩占鵲巢，過得幸福又快樂。這麼多年了，我有沒有問過你，公平不公平？”

“易鐘玉！”鐘秀口喊出，“我做錯了什麼？我沒有，鐘杰也沒有，為什麼你要用最殘酷的態度對待我們？”

“殘酷？”鐘玉嗤笑，“你以為自己是誰，人人都要你？沒有捧著你，寵著你，你就不了？我對你的態度，充其量只是無視而已，沒空和你糾纏，你放手！”

寄漁就聽鐘秀驚呼一聲，再也忍不住，闖了進去。只見鐘秀跌倒在花瓶的碎片上，手臂割開了一道口子，鮮直流。

“鐘玉，你怎能這麼對待自己的妹妹？”寄漁氣極了，沖到鐘秀旁，將扶起來，又喚人拿藥箱。

寄德靠在門邊，環抱雙臂，觀察著鐘玉的反應。

鐘玉的目拐過寄德，腳下一不，神冷然。

鐘靈這時也趕來了，看到鐘秀傷，立刻嚴厲地向鐘玉：“為什麼要傷人？”

鐘玉角抿起譏嘲的笑：“大姐，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研制的新香方，到底從哪兒來的？”

“當初祖母傳下來一本家族的香譜，這次我改良了其中的一張蘭芳譜——”鐘靈如實道來。

鐘玉打斷：“這麼重要的香譜，易家代代相傳，祖母單單留給你？我也姓易，有資格拿，請你出來！”

“大姐是祖母帶大的，香譜不過是一個留念，本不是值錢東西，不懂香的人，拿到又有何用？”鐘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究竟講不講道理？”

“我挨了父親罵，又被逐出星華，不能白這個罪，索把香料方全賣了！”鐘玉的神傲慢又無理。

“做夢！”鐘秀氣得站起來，“爸爸絕不會同意！”

“他當年簽過份書給外公，就算現在沒了原本，未必沒有人證，真要我鬧大了，找記者宣揚一通，全上海人都知道易家的丑聞！”鐘玉一臉義無反顧。

鐘秀震驚地搖著頭：“二姐，你這樣毀掉易家的聲譽，毀了爸爸多年的經營，于你有什麼好？”

鐘玉冷笑：“怕了？那就把香譜出來，算作對我的補償！”視線轉盯沉默的鐘靈，“大姐難道想獨吞？”

鐘靈抬眼直視鐘玉：“好，我給你！祖母去世的時候跟我說了，希有朝一日，香譜能發揚大。現在你討要自己的一份，也是理所當然。”

鐘秀急了：“大姐，不能給！”

“父親常說家和萬事興，如果用香譜能換來家庭和睦，我認為非常值得。鐘玉，你稍等，我這就去拿來給你。”鐘靈走出小客廳，上樓去了。

易寄德掩不住得意的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得來全不費工夫。要是他能把一整本香譜拿到手，討好了日本，從此發財機會多多啊。

“哥，你也趕幫著勸勸大堂姐啊！”寄漁本來指著。

易寄德卻看鐘玉：“鐘玉，你要是想要出售香譜，我可以找到合適的買家。”

寄漁一愣。

鐘玉一抿角：“是一道蘭芳譜，就能在上海大賣，你確定你的買家出得起價？”

易寄德眼里閃爍，沒留意到鐘秀死死盯住他的眼神：“保證讓你滿意，我現在立刻去聯系！”

易寄德轉，跑出去了。

寄漁追著他出去：“哥，你起什麼哄啊！哥！

鐘玉和鐘秀換一眼，卻又馬上移開視線。好好的演戲，最后卻都認真了，所以這時盡管第一步目的達，心里卻份外別扭。

鐘玉剛拿到香譜，還沒捂熱，易寄德就安排了和買方在星華百貨會談。果然不出所料，來的是一群日本商人，加藤、田中、山崎，老面孔。

鐘玉一開始還裝猶豫，很不高興地走出了會議室，等易寄德追出來。

“怎麼是日本人？”擺出煩不勝煩的表，“自從濟南出事，上海反日緒高漲，反日團到活。不行，還是不要賣給他們，免得后患無窮，我自己另找買家！”

“別呀！”易寄德急忙擋住去路，“誰能比加藤先生出價更高？鐘玉，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加藤先生說了要買，別人可不敢再出價了！你不是一直在商言商的嘛，跟誰過不去，都別跟錢過不去啊！”

鐘玉遲疑一下。

易寄德打蛇隨上：“好了，好了，聽我的，一起發財！”推著鐘玉，回到會議室。

加藤看出鐘玉的猶豫，卻只字不問，一開口就要買斷香譜。

“不行，我不同意一次買斷。”鐘玉為商人的一面立刻開啟，“我要參與信友商社的分。”

加藤臉一沉，瞥過易寄德。

易寄德收到眼，趕忙對鐘玉說：“哪兒有你這樣談判的，一上來就邦邦的，你想生意告吹嗎？”

鐘玉好笑：“不這麼談，怎麼談？我是賣家，可我不求著賣，要是買家不滿意，買賣不誼在嘛。我當然從一開始就要擺明車馬，提出自己的條件，不接也沒關系，還有很多人對這本傳承百年的香譜有興趣。”

加藤大怒，起想走。

鐘玉心道糟糕，這出戲還沒開唱呢，可不能讓人走了。正懊惱之際，唐梧走了進來。那瞬間，覺得僵掉的氣氛突然猶如暖春回籠。

“易家香譜屬于三位千金共有，我三小姐委托，替和大小姐參與這次易，如果諸位不介意——”風度翩翩外的辭令，總是那麼聽，“諸位剛才談到哪兒了？”

加藤顯然認為唐梧的加，會改變會談的結果，因此重新坐下。

易寄德回答唐梧的問題：“正說到買斷還是分，就僵住了。”

“我想雙方可以先將簡單的問題理完，達部分諒解，再來討論難題，更有利于整個談判的進展。”唐梧提議。

易寄德奇怪，雙方利益都不明確，怎麼往下談。

唐梧就認為先展示香譜，看商社想要全部購買，還是只購買一部分。鐘玉立刻反對，萬一泄了香譜上的方子，豈不讓人吃白食。唐梧就提到了中間人。易寄德自告勇，卻被唐梧駁回了。

三人你來我往說了好一會兒，看得日本人不明所以，翻譯都已經沒法跟上的時候，突然一名接待員進來，說有一位香椎的士在樓下急找加藤。香椎是加藤從日本帶來的婦，加藤當然不能不理，趕出了會議室。

唐梧和鐘玉對視一眼，繼續淡定地合作，要茶要點心，拖延時間，不再說正題。

茶來了，點心也來了，加藤卻還沒回來。

易寄德剛想王本初去找找。

“王副總。”唐梧目銳利，“珠蘭花茶是不錯，然《群芳譜》云，上好細茶，忌用花香，反奪真味。”

王本初不知怎麼回話。

“我們今天是商業談判，不是品茶會。”易寄德很不耐煩。

“這是對客人的敬重，總要盡地主之誼。”唐梧緩緩道來，“《七碗茶歌》久負盛名，里面講到，一碗吻潤……”

鐘玉實在忍不住，打開蕾扇，掩住笑容。這人太有才了，從《群芳譜》到《七碗茶歌》，一碗一碗背全了，還顯得紳士風度無比。

王本初苦笑著下去換茶。

唐梧看鐘玉一眼，意思是該到你了。

鐘玉收起扇子，一本正經坐好：“我們剛剛說到哪兒了？”

易寄德都答不上來了。

這回，到唐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