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場上，教導兒們已經讓易興華頭疼，回到家里，還要看婿的黑臉，也不知道究竟是誰不省心了。

席維安很不高興。南京新派來一名查組主任，他按慣例下帖邀請，結果人不但沒來，連知會都沒一聲。他追問之下，才知道是自己的老泰山組織商人代表團，請求政府削減經費，把上面得罪狠了，南京來的那位才給他這個半子看臉。

席維安不在乎能不能討好對方，原本也就是禮節應酬。席家在上海立足，從來不靠別人，一來審時度勢，二來憑自己實力。不過，自從娶了顧家的鐘靈，易家也了他責無旁貸的重任，任何讓易家置于危險的人，他都會警告和質疑，哪怕這人是易家的大家長。

“父親，我提醒過您，不要再參加這種集會了！”做生意的，好好做生意，何必跟政治攪在一起，更何況外面有他席家擋風遮雨，偏偏老爺子總當自己還是熱青年。

“我不能坐視他們胡鬧！蔣介石的部隊每月兩千萬的軍費，從大商人到小攤販，連蒼蠅都不放過，層層盤剝！拿了錢，沒用于經濟建設，沒用于改善民生，全都送給了各路軍閥，收買人心。”易興華義正言辭，“這次我們的要求并不過分，我們只是希他能降低軍費——”

席維安打斷：“難道您還沒意識到，您現在干的事，到底有多危險？”鐘玉被綁，商會大樓遇匪，都是上面要給這位看看，“您去看看，大街上絕大多數人不識字，他們只關心能不能吃飽飯，能不能穿暖，沒人關心什麼公民權利，更不用您替他們出頭。您這樣做，換不到他們的激，卻將自己，乃至整個家族置于火上去烤！”

“司令，我能不能說句話？”

今天易興華的書房還有一位佳客，份量在老爺子心里儼然舉足輕重，否則不可能將易家最核心的對談敞開在他面前。

“你又要說什麼？”席維安看向唐梧，心底佩服老爺子選婿的眼，只是臉上可做不出來佩服的表。

“你說得對，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將席維安直白的話化為十六個字，唐梧說出自己的見解，“正因為如此，國民政府更應該推教育啟發民智，而不是以此為借口，肆意剝奪他們的權利。司令你心里很清楚，伯父有權利向政府提出質疑，也有權利關心那些錢的去向。”

席維安一聽文縐縐的用詞就頭大：“我不關心狗屁權利，我只關心這一家人的安危！”誰危及到他的心之人，他跟誰過不去！“父親，我今天必須警告您，不要再去參加集會，不要再開口抗議，否則的話——”

“否則怎麼樣？你還要將我拷上，關到你司令部的監獄里去嗎？”正因為是岳婿，易興華才會什麼話都說。

席維安卻終究迫于對方是長輩，沒把話說絕。

此時此刻，為席維安的另一半，鐘靈也在理家務事。

大伯母范燕秋帶著寄漁，還有兩大箱行李，突然上門，因為易寄德遭到“反日人士”的毆打，把們嚇壞了。

鐘靈和鐘秀對視一眼，彼此知道所謂的反日人士，就是席維安的手下。

“大伯母，我們好說歹說，堂哥就是不聽勸，非要將方賣給日本人。他也不看看現在的局勢，這是自找沒趣！”鐘秀想笑不敢笑，所以聽著有點幸災樂禍。

“鐘秀，那可是你親堂哥啊，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范燕秋也只聽得出幸災樂禍。

“寄德還好嗎？”鐘靈對鐘秀使個眼，暗示收斂。

“那些人下了狠手，大哥遍鱗傷，還在醫院躺著呢。”寄漁難過地回答。

“那堂哥了傷，你們該在醫院照顧，怎麼跑來這兒了？”鐘秀只覺得那兩件大行李礙眼。

“當然是搬過來住啊！”范燕秋說得理所當然，“你們看，易家有警衛，又有維安在，這里是上海最安全的地方了。我們搬過來，免得那些人找上門來，我的寄漁可不能到驚嚇。”

鐘秀一個勁向鐘靈眨眼，暗示不可以。

鐘靈卻笑了笑，吩咐語蘭：“語蘭，請顧姨派人收拾房間，安排大伯母和寄漁住下。”

這時，書房傳出席維安“父親”的聲音，沒人注意到寄漁眼里閃過的亮，鐘靈朝書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覺到了那里面的火氣，微微蹙眉。

書房里劍拔弩張，忽然一陣流暢如水的琵琶音從落地窗外傳。

席維安的火氣一下子熄了，慢步走到窗前聆聽。他還記得第一次看到鐘靈彈琵琶的樣子，十指纖纖，撥的仿佛是他的心弦。

易興華也坐了下來，惱怒的緒在琵琶聲中慢慢平復。他這一生，為事業不停拼搏，對卻終有怠慢，失去了鐘靈的母親，又辜負了鐘玉的母親，慶幸有這麼懂事又靈慧的長，周到，把家人凝聚在一起。

“伯父，履行權利，亦要保重自，否則拿什麼去實現權利呢？席司令的話，也要請您慎重考慮。”唐梧適時開口。

席維安不再說話，看易興華若有所思，心知至是聽進去了，才走出了書房。

書房外，黃瑩如在窗前踱步，一見席維安，猶如看到救星。

“維安，今天我在五云日升樓見到一個人！”

席維安漫不經心：“誰？”

“維安啊，真是好些日子不見了，你可是大忙人，輕易見不著！”范燕秋拉著易寄漁過來打招呼。

黃瑩如立刻住了口，這事不能當著外人的面說。

范燕秋嘮嘮叨叨，說起兒子挨打的事，話里話外想要讓席維安主攬了找兇手的活兒。然而席維安守護的易家，不包括易書業這家子，不耐煩地說了聲忙，轉就走了。以至于黃瑩如的話，沒能有機會繼續說完。

唐梧站在小客廳的窗下，遙夜空。

那一陣如泣如訴的琵琶聲，也勾起了他難得的傷。從清朝覆滅到中華民國，每每國家大，其實都是可以開啟明未來的，然而每次的新希都被那些私心貪掐滅了火，重新陷黑暗之中。他想要讓世界知道中國，但首先中國要先自強明，他如今能做的那麼，無法施展全力，心深好不沮喪。但這樣的沮喪，他不能說不敢說，只能努力去做更多，哪怕微不足道。

琵琶聲不知何時停了，他走到書架前，無意識瀏覽著，就看見了《茶經》，不出來翻閱，只因鐘玉說“上好細茶，忌用花香，反奪真味”這話不是《群芳譜》上的，而是《茶經》上的。他自小就讀書，引經據典，故而對自己吹求疵。

可是，他將《茶經》翻遍了，也沒找到那句話，心里正疑。

“唐先生。”

清冷的聲音，卻總能輕易他的心跳。唐梧一驚，回頭看見鐘玉近在咫尺。

“可能是我記錯了，那句話呀，就是《群芳譜》里的。”鐘玉出一調皮的，刁壞的，卻好不無辜的笑。

唐梧合上書要走，真不知自己怎麼了，竟讓對方的謊言一次次得逞。

鐘玉手攔住：“唐先生，書。”

唐梧握手里的書：“等我看完，會將書還給伯父。”

鐘玉一笑，突然將手到唐梧眼前，一抖袖，出手腕上一串沉香手珠，散發著沉靜而獨特的香味。

“這本《茶經》是我的，你若不信，書頁上還留有我上的香味。這種天然的沉香經久不散，可以證明我說的是實話。”

唐梧不自在地退開一步，把書放在手上。原來還知道啊，說的話真真假假，讓他不敢輕信。與其被騙得團團轉，不如就此保持距離。

鐘玉見唐梧要走：“等等。”

唐梧不由回頭：“還有什麼事？”

鐘玉突然捉起他的手，手心向上，在上面放了一顆糖。唐梧忘了回來，驚訝地盯著那顆漂亮的糖果。

“第一次看到你這種表，就像要不到糖果的孩子。”鐘玉認真地進唐梧的眼睛，“好了，給你了。”

唐梧的眼中一瞬，隨即卻起語氣：“我又不是小孩子。”

這回，鐘玉退開了一步，腳尖輕抬，出高跟鞋：“你看，過去的中國人需要纏腳，現在卻穿上了高跟鞋。雖然很多人心里的辮子剪不掉，但那只是時間問題。不論眼前有多障礙，時代永遠是在進步的，何必為了自己一時無法改變的現實而難過呢？”

鐘玉的房間就在書房的樓上，也在鐘靈房間的旁邊，稍有大的靜，皆耳。

“二小姐一直如此樂觀？”若是尋常場合下的偶遇，他也許會為這個擁有與自己相匹敵的智慧和閱讀量的子怦然心，而今卻只怕近墨者黑。他是個非常有原則的人。

“自然，我絕不讓任何人阻擋我的目標。”鐘玉的纖纖手指銜起唐梧掌心的糖果，“既然您不需要，那我拿回來了。”優雅地剝開糖紙，將糖含進里，微笑而去。

唐梧清晰地聽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卻不明白是為什麼。他低下頭，想吐口氣，但見地毯上有一很細的金鏈子。就在剛才，它還在鐘玉的腳踝上掛著。

一心突起的沖，令唐梧撿起了金鏈子，而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在樓梯上，住了鐘玉。鐘玉聽到唐梧的呼喚，自然回頭，腳下卻不經意踩空了，倒在下意識上來接抱住的唐梧上。

兩人之間，從未有過的，真正的親近距離。

但唐梧還沒反應過來，鐘玉就淡淡推開了他，就連取鏈子的手指都似不愿接他般，一即收。

“謝謝唐先生。”轉踏上一級臺階。

唐梧悵然若失，卻在一眨眼間，鐘玉扶在欄上的手悠然下，子傾倒，另一手放上他的肩，雙近在他耳畔。

“你有沒有發現，好像沒有從前那樣討厭我了呢？”

唐梧進那雙明亮狡黠的眼，正想拿開鐘玉的手，鐘玉的作卻更快，不等他到，就收了回去。

唐梧唯一能做得比快的，就是轉下樓。看在鐘玉眼里，那是無法招架之后，心虛的逃避。

這讓，無比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