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君賜轎》第十三章 浮匿影轎

漆黑。

茫茫無際仿佛要把人吞沒的漆黑。

謝小卷覺得自己似乎在一條茫茫無盡頭的路上走著,前頭好不容易閃現一抹微。一個瘦削的背影側對著,青,臉蒼白,眉宇卻是悉的,正是杜。謝小卷欣喜地想要開口喚他,卻發現一個字也迸不出來,想要努力沖他奔跑過去,卻也毫靠近不了。那抹微不遠不近地籠著杜,發出空靈幽靜的聲音。

“縱然你是半人半靈的骨,也不住你千年來如此消耗。人間帝王做到你這份上,也著實是可憐得很。”

輕輕開口:“的業障,俱是由我而來,我不為背負,誰又為背負。”

他的話音漸漸微弱,連袂都漸漸明到恍若消失。

那一線微也漸漸暗淡,眼看著周圍一切要湮于黑暗。謝小卷分不清是真是幻,尖出聲,一味地朝著微消失的地方索過去。肩膀被一只溫的手扶住了,余言的聲音溫傳來:“溯洄,你終于醒了。”

謝小卷大口氣:“他人呢?”

余言輕聲道:“劇場里出了事故,你被砸傷了,我去照料一下稍后就來。”

余言站起想要離開,胳膊卻被猛地抓住了。謝小卷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阿宇呢,一直跟在我邊的那個人呢?”

余言微微頓了頓:“你先養好我再跟你說。”他看向謝小卷,眼神里帶上試探和探索的意味,“你似乎對他很上心,我記得你告訴我他只是你的司機。”

謝小卷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杜以阿宇的份出現時應是用傾雪流玉轎易過容的,與前世杜宇的相貌并不一致。但余言依舊對杜有著直覺的忌憚,謝小卷來不及思考就口而出:“沒什麼,你不是提點過我留意他?剛好借著這次的事兒給點錢打發他走。”

余言笑了,他像是很滿意謝小卷將他說的話記到了心里。他走上前輕輕握住的手:“等你好了,我想辦法疏通,讓你見見你的父親。待此間事了,你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謝小卷下意識不敢再讓余言注意到杜,甚至沒顧得追問余言所謂的回去到底是去哪兒,只能微笑允諾。余言前腳離開房間,謝小卷就飛速地從床上彈到門邊。果然,無論是門外還是窗下,守衛著的都是余言的人。

外面郁蒙蒙,窗口更被半拉著的窗簾微微掩著,只有床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明明滅滅閃著微。是轎牌!

費盡力氣將小皮箱從床底下夠出來,恢復記憶后這些牌子對而言再也不是當初那樣毫無意義了。每張轎牌都被杜拭和過,每一張轎牌都承載著杜漫長生命中經歷過的故事,更有自己和杜一起經歷過的故事。清清和祈佑,憑虛和鈴子,聚歡和沈肆……

然而在打開盒子的瞬間,轎牌卻在明滅閃間漸漸暗淡下來。一本香譜從轎盤上跌下,兩張紅剪紙沾地即長,轉瞬間就已經為兩個白胖白胖的娃娃。謝小卷眼圈紅了,“阿榮!阿和!”

阿和只睜開眼了一眼謝小卷,像是要說話卻張不開口一樣,又迅速地變了一張紅的年畫剪紙跌落回香譜上。謝小卷更加害怕了,手將阿榮抱進懷里。阿榮睡眼惺忪地眼睛,看清謝小卷的瞬間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漂亮姐姐!快,救救主人!他怕是快要死了!”

廣記轎行的轎牌乃至這胖乎乎的剪紙娃娃,都是杜上的靈力所飼,千百年來俱是如此。可如今非但轎牌暗淡,連榮和二寶維持人形的靈力都難以為繼了。謝小卷覺得心里一擰,一張若若現恍若明的轎牌卻映眼簾,一眼認出就是前陣子自己和配纓遇險,杜用來相救自己的浮匿影轎。

手抓在手里,想要照著咒文念出來。阿榮卻跳過來抱住自己,他的胳膊有氣無力:“姐姐不能念,這咒文不是凡人所能驅使的。即便是老板,也會大傷靈元。”

謝小卷咬了咬,卻手將阿榮抱在懷里,快速地念出了牌子上的咒文。憑借自己過往與杜同游的印象,將手平平出。只看見轎牌迅速地一閃湮沒在空氣里,謝小卷的慢慢消失了。

匿影轎其實并無轎形,只是保持你在轎牌三尺見方的空間藏匿影。

阿榮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漂亮姐姐,你怎麼能……”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謝小卷頭發散,臉蒼白地倚在門口:“對不住,能幫我打點熱水來嗎?”

外面守著兩個人,其中一個聞言點頭,轉快步下樓打熱水了。另一個回看見謝小卷的寢松松掛著半邊雪白肩頭,似乎覺得有點不妥,禮貌點頭致意了一下就回過頭去,一副非禮勿視的模樣。

似乎有一陣涼風吹過,保鏢下意識側臉去看,半開的門輕輕搖晃著,應當是穿堂風。

很快打水的保鏢回來了,敲了敲門:“謝小姐,熱水打來了。”

無人應答……

謝小卷畢竟不是杜,驅使浮匿影轎的時間有限。一時之間漢興街頭的小販們都震驚地著這個突然出現在街頭穿著寢赤足狂奔的姑娘。阿榮抱著謝小卷的脖子,聲音漸漸微弱:“主人應該就在前面那棟白的建筑里……阿榮能覺到……阿榮。”

前面就是凌漢醫院,謝小卷只覺得上一輕,俯去看時,阿榮已經悠悠然化回一張紅剪紙,落在領上。謝小卷慌了神,正打算沖進去,卻正好看見余言帶著幾個手下從醫院出來。

手下的人略微有些猶豫:“醫院那邊讓聯系家屬呢,咱們要不要告訴謝小姐,畢竟是的司機。”

“沒必要。”余言頓了頓,從袋里掏出雪茄磕一磕點燃了,“去找趙三做個假的份證明,把人從醫院里拉出來,直接丟到江里去。”他裊裊吐出一口煙霧,“死都死了,還講究什麼。”

世界仿佛一下子盲了,沒有聲音沒有彩。

像是當時在秋溪,自己穿著紅站在雪地里的茫然、害怕、悲痛無措。

謝小卷忽然心口一,仿佛有一把鋼刀在攪拌著自己的五臟六腑。強行按著心口在醫院的花壇后蹲下來,勉力不讓余言發覺,但是鮮已然從角沁出,連眼睛看東西都有了

是浮匿影轎。阿榮說得沒有錯,那轎牌上的咒文是不能夠妄然驅使的。能夠喚醒轎牌,本就已經是奇跡了。

余言離開了。

謝小卷頂著隆然耳鳴晃晃悠悠地走進醫院,覺得只要走進那扇門,輕輕推開,杜就會倚在窗口,狹長的眼睛漫不經心地將目投注到上,口氣無奈:“又被你追上了,真是甩不掉。”

但是房間里沒有站著的杜,只有冰冷的鐵架子床,白的單子罩著一個簡單的人形。

走過去,因為劇烈的疼痛不自地佝僂起來,手輕輕上白單子,劇烈地抖著。謝小卷咽下中的那口,勉力一掀。

那還是阿宇的容貌。謝小卷忽然對眼前的這個男人到陌生,自己,一切都是一場夢,靜靜躺著的這個人其實和自己什麼關系都沒有。

然而那雙狹長眼睛卻是騙不了人的,即便是輕輕地合著,也能想象它安靜地匿在玳瑁鏡片的后面,的溫恍若星辰大海。

的手指不自上那雙安靜的眼睛,只看見他的臉仿佛有白的微流過,他的五手指的逡巡間漸漸蛻變,變回了杜的眉、杜的鼻、杜。他的角還勾著悉的笑紋,仿佛在笑話這副狼狽的模樣。

阿榮說過,轎牌的魔力是以杜的靈力為飼的。

一旦死去,這世上將不再有廣記轎行。連同他之前用傾雪流玉轎做的易容,都悄然消失了。

他的是冰冷的,連同那臉龐的每一寸線條都顯得冷

可是他還沒有告訴,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了?

他不在,只會到害怕。

門外忽然遠遠響起腳步聲,護士的聲音在門外溫響起:“你們是亡者的家屬?還請節哀,隨我這邊來。”

謝小卷從幾乎能夠讓人溺亡的絕中清醒過來,不能讓余言的手下帶走杜哆嗦著手出口袋里的浮匿影轎,原本還有殘余華流轉的轎牌此刻已經徹底暗淡無

讓杜倚靠在自己的上,他安靜好看的臉仿佛睡著了一樣。謝小卷不顧每一寸骨間鉆出來的疼痛,將手平,一字一頓念出了轎牌上的咒文。

只要再一次就好了,最后一次就好了。

如果真的有神靈的話,再眷顧一次就好了。

刻骨的疼痛從四肢百骸鉆出來,有從皮里慢慢滲出。謝小卷掩住了杜的眉目,磕磕念著咒文,卻只有死一般的沉寂。指尖沁出,漸漸潤了轎牌的紋路,忽然有芒像螢火蟲一樣悄然亮起。謝小卷心頭一喜,間轎牌芒大盛,從的掌心中慢慢升起,慢慢化作虛無……

門猛地被推開了,先行一步的護士目瞪口呆地著抱著亡者的神子:“你是?”

保鏢似乎察覺到有異,猛地推開護士上前,卻眼睜睜看著兩人倏地消失了。

深夜,清平廣記轎行。

門環被急促地叩響,月生晚間素來睡得清淺,聽見響忙坐起來。那邊張秉梅也醒了,將外披在月生上:“你不要,我去看看。”

門“吱呀”一聲開了,跡斑斑的長發子原本倚靠著門勉強而立,門一開,整個人就朝里面跌過來。張秉梅連忙扶住,那邊聞聲趕出來的月生已經眼尖看到門外倚墻而坐的男人,驚呼出聲:“杜老板!”

是冰涼的,鼻尖沒有了呼吸,膛里沒有了心跳。月生驚疑不定,看向奄奄一息的謝小卷:“姑娘……這……”

謝小卷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不要怕,他只是睡著了,待會就會醒來。”

推開張秉梅,向杜走去,仿佛是要俯扶起他,卻不過邁了兩步,就暈了過去。

死了,轎牌沒有靈力喂飼。轎牌時就必須以自己的鮮為飼,神行千里轎奔襲千里,幾乎生生熬干了。幾乎下意識地,要帶杜遠離余言。

謝小卷再次醒來已經是兩日后,恍恍惚惚起床走出房門,卻看見堂上堂下都扎著白綢,連廣記轎行門口的招牌都扎上了白的紙花。月生正穿著素白的薄襖里外持,花白的頭發整整齊齊地挽發髻束在腦后。

謝小卷晃悠悠地走到堂前,只看見堂上躺著的棺木正在下釘。謝小卷迷糊著:“這是誰的白事?”

月生看見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心里一酸,走近扶住的胳膊:“姑娘醒了。杜老板生前收容我和外子,是莫大的恩德。如今你孤一人扶靈歸來,我們二人也理應在旁邊持著……”

謝小卷愣了愣,這才抬頭看向堂上,白紗飄落,正像上杜的臉。張秉梅正好與喪儀鋪子的人結賬歸來,進門就撞見謝小卷幽幽地站起來,心里“咯噔”一下,連忙開口大喊:“月生,快拉住!”

謝小卷果然向棺木沖過去,卻是將下釘的人撞了個趔趄,然后徒手去拔棺材上的釘子,眼淚潸然而落:“誰說他死了?他不過是睡著了一時半晌,午后就會醒來。他還欠我那麼多話,我還有那麼多事都糊涂著。”

不過三兩下,謝小卷的手就被釘子剮蹭得鮮淋漓,月生和旁邊下釘的人都拉不住。張秉梅幽幽一嘆:“把棺木起開吧,也應該讓姑娘看最后一眼。”

棺木被起開了,杜安靜地睡在白襯底的棺襯上,起釘的人詫異地吸了一口氣:“你們確定這是離世三日的?看上去完全不像啊。”

張秉梅嘆口氣,走上前輕輕拍了拍謝小卷的肩頭:“姑娘,看一眼就讓杜老板走吧。生死各有天命,活著的人就算有千般萬般舍不得,也只能看開。”

謝小卷嘶啞的聲音從嗓子里鉆出來:“老先生,勞您和婆婆回避片刻,我想和我丈夫單獨待一會。”

張秉梅和月生俱是驚愕,他們原本以為謝小卷只是杜在外的紅知己,卻沒有想到兩人已經有了婚姻之約。兩人看向謝小卷的目中更添了一重同,點點頭,拉著棺材鋪的人離開了。

堂前空無一人,棺材又高又深,饒是謝小卷想要把杜拖抱出來也是不能。掉鞋子,躺進了棺材里,呆呆怔怔地看著杜的臉,手里還著一個小小的牌子。

牌子是暗淡的,連上面“沉木冥棺”四個字都模糊得看不清了。謝小卷一手握著轎牌,一手輕輕握上了杜的手:“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漢興,我曾經很不理解沈聚歡,就算能讓沈肆活過來三天又能怎麼樣呢?可現在我終于明白了。”微微閉上眼睛,“杜,沒有什麼比憾更讓人心痛的了。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三十年壽命,但只要能換你醒來一天、一個時辰、一分、一秒,我也心甘愿。我要看著你看著我。”

念出咒文的最后一個字,將頭輕輕靠在杜的肩膀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謝小卷覺得自己似乎沉睡了很久很久,終于有一線芒從黑暗中緩緩破開。有年輕姑娘清脆明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帝妃,在這里,我們在這里吶!”

覺得腔里塞滿莫名的快樂,手就向四面八方探手抓過去,里還念念有詞:“你們個頂個都壞了,下一把我可不要來了。”的話音剛剛落地,就覺得腳下像是絆到了什麼,重心前傾就要跌倒,所幸一條胳膊將攬進膛里。歡欣鼓舞地撕掉布條:“換你換你!”

眼前猛然亮起來,瞇著眼睛剛適應過來,就對上那擁有狹長眉眼的男子。旁邊的宮一個個慌忙俯:“見過帝君。”

杜宇像是連日忙于國事,依舊是清俊的眉目,但臉上卻了幾分,他有些無奈地手攬的腰肢:“阿瀠啊阿瀠,你都是要做阿娘的人了,怎麼整日這樣不安分。”

笑著撲進他懷里:“宮里太悶了嘛,你又不能時時陪我。”著他的疲憊神,終究還是收起了玩笑之心,溫地挽起他的胳膊,“在為水患為難?可惜……我此時此刻竟半點也幫不上你。若是往昔我還有通靈之能,也可幫你禱祝……”

杜宇微笑:“宰相很有才干,已然幫我不。”

故作惋惜地嘆息:“他當年明明只是我邊的小跟班,現在倒顯得比我有本事多了。早知道我就不應該嫁給你,那樣說不定還能天天跟著你。”

杜宇有些苦惱地挑了挑眉:“那我只能把宰相納為帝妃了,平日還好,晚上共寢卻有些尷尬。”

“噗嗤”一聲笑出來,他卻將手臂,修長手指臉側的發,輕綰至耳后,聲音得輕且低:“就這樣……就這樣阿瀠,你只要這樣一直在我邊就好。”他向過來,瓣干燥溫暖,輕輕上。

“臣魚靈,請見帝妃娘娘——”

杜宇順勢放開眉微笑:“魚靈跟我一同去巫山治水數月,此番回來也是趕著探你。你們的誼倒也一向深厚……”

大殿的簾子掀開了,一個英姿跪在殿下。松開杜宇的手,輕快地向魚靈跑去:“阿靈你回來啦!帝君有沒有欺負你?他若是讓你干苦力,可一定要告訴我。”

魚靈緩緩抬起頭,眉目郁,卻也摻雜著難以抑制的和想念。但目一落到站在一旁的帝君上,這萬千又靜靜湮滅了。他低下頭:“魚靈此次返回郫邑,看中一位子,想請帝君帝妃代為主婚。”

“真的?”驚喜地跳起來,“我原本還當你是個不識七的家伙!快喚過來讓我見見。”

簾幔輕搖,漸行漸近的環佩相擊聲清脆又溫。一個子蓮步走上殿來,盈盈跪拜在魚靈側。還有些張,但邊魚靈堅的背脊似乎帶給無窮的勇氣,支撐抬起頭得微笑:“小子溯洄,拜見帝君、帝妃。”

那是一張溫潤生的桃花面,卻讓殿上殿下的所有人瞬間陷了沉默。

溯洄著殿上的帝妃娘娘,臉上也漸漸浮上了詫異之

魚靈目中燃燒著莫名的芒:“還請帝君帝妃賜臣這個榮寵。”

眾人沉默的原因無他,只因宰相的未婚夫人與帝妃娘娘的容貌頗為相像。

“昔日你恨他,不惜滅掉他的家國子民;如今又要用自己的壽去救他,究竟求的是什麼呢?”

謝小卷的意識剛從記憶的泥淖中拔出來,卻又墮一片迷蒙混沌中。那是曾在昏迷時聽過的聲音,清靈空幽,又波瀾不驚。

謝小卷愣愣地問:“我恨他?”

“你曾經舍棄他的孩子,重回靈向我禱祝他家國亡滅,這也忘了嗎?”

謝小卷一窒,捂著心口,覺得撕裂一樣的疼。

“你重生為凡人其實很好,最起碼往日的恨糾葛都能盡數忘卻,但為什麼又困于過去,不肯前行?”

“前塵往事都是旁人告訴我的,我連是真是假都無從分辨,連我究竟是誰的妻子,是阿瀠還是溯洄都搞不清楚。”謝小卷苦笑,“事已至此,還不如想起來,倒也落得個清楚明白。”

那聲音微微嘆了一口氣,從微出一只明亮皎潔的手,白玉樣的手指輕輕搭在謝小卷的額頭上:“畢竟是我曾經的孩子,便再幫你一次,看你還愿不愿意做出這樣的決定。”

那指尖淌出的流,就是失去的記憶嗎?

那的確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是平凡的清平家子,而是兩千年前生于澤養于澤的阿瀠。

蜀地多水患,外有川西雪水蜀,有岷江、涪江橫流。唯有一片盈然湖澤,蔓延千里,喚作瀠澤,安然盈澈,養育蜀地子民。瀠湖大澤有一島喚作靈島,居中有一小澤喚作靈澤,與瀠澤互盈互補。

與魚靈便是瀠澤與靈澤天然衍生的靈,主導一方水相,護佑子民,千百年來相依相偎,從未離開。

直到那年,在澤畔遇到了尚是年的杜宇。

只是寂寞了太久,窩在澤畔的草窩里看他洗澡。年的皮理在與水的映襯下閃耀著芒,看著奇怪,便也學著他的樣子水,自己的胳膊背脊。這其實沒有必要,神靈遠比凡人省卻許多麻煩。玩了一會就覺得厭了,于是好奇地翻他的,又琢磨著將寬大的袍子套在自己上,晃晃悠悠地在巖石上走來走去。

澤中突然響起水聲,嚇得裹著他的袍子就要跑掉,卻聽到年無奈的聲音:“這位姑娘,你穿著我的服要到哪里去?”

的臉騰地燒起來,慢慢轉過來。

清晨的朦朧曦頭頂的枝葉間隙落下來,灑在潔的手臂上,落下有趣味的斑,天然而生的烏發從肩頭披瀉而下,襯著細的腳腕,得不加矯飾,得驚心魄。慌手慌腳想要將上的去,卻被帶纏到了手臂。好不容易解開,方出一個圓潤的肩膀,年就像被嗆到了一樣劇烈地咳嗽起來。

瞪大一雙眼睛著他,年的臉也微微紅了起來,他低下眼睛:“你穿著吧。”

聽不懂,依然疑著嘗試去袍子。年慌忙走上幾步,手阻止住作。

澤畔深的一群水鳥刺棱棱地驚飛起,霧氣散去,斑駁燦爛,清泉亮得耀眼,他們的眼睛也亮得像寶石一樣。他正攥著的手,四目對視,幾乎是鬼使神差地開口詢問:“你是……哪個部落的姑娘?”

自那以后,年常常來看,亦為帶來麗的,教說話識字。他讓他阿,他想要做一雙眼睛,一雙能引領族人的眼睛,一雙能見最遠的眼睛。

現如今,他也會一直一直

即便是孤寂百年的神靈,也會在不知不覺之間上一個凡人。

,喜歡阿,愿意學習那些艱的文字和別的不懂的事。然而這一切的歡欣著落在另一個人上就變了難以忍的背叛與苦痛,那是與相生相伴多年的魚靈。他原本是開朗的明澈的,卻在阿出現后一天天沉郁下來。

他原本才是和切最不可能分開的人,原本是全心全意應該惦念的人,而心里卻不知不覺裝滿了那個陌生年的影。他安自己,凡人的壽命總有盡時,不敵山川,甚至不敵樹木。那人早晚會歸于這山山水水,為一把平平無奇的塵土。到時候他的阿瀠,還會是他的阿瀠。

直到那一年,年阿要離開澤畔了。他握著阿瀠的手,許諾有朝一日會回來娶。要到時出這千里湖澤,跟他到部落里去,做他的妻子。

他的阿瀠,點頭答應了。

魚靈忽略掉心里的恐懼,強行讓自己高興起來。凡人的壽命微若塵埃,誓言更是如此,他不相信那個人會為了阿瀠回來。最終陪在阿瀠邊的還是他。

近十年,他日日陪伴在邊,日日傾聽的都是對阿的思念。作為一個自然幻化的神靈,十年的時本應當如同彈指一瞬,如今卻因為嫉恨和恐懼度日如年。

當年的年終于還是回來了,他已為蜀地的君主,高冠華服,微笑著對說:“阿瀠,你可愿做我杜宇的帝妃?”

阿瀠終究為凡人出了這千里湖澤,拋下了他。隨后被接宮室,封號為利。

嫁于人類的神靈會付出代價,在告知天地婚契達后,便會漸漸喪失禱祝靈力,與凡人無異。懷有子嗣后更會歸還本元靈于山川河流,是而壽命尚不及尋常凡人,且不會再有轉世回。把這些事瞞下來,沒有告訴阿

彼時蜀地水患,民不聊生。阿瀠卻正好懷了孩子,一點忙也幫不上。思前想后,向杜舉薦了魚靈。魚靈亦是由水幻化的靈,悉水相河道,由他幫襯著治水再合適不過。

魚靈沒有半點猶豫就答應了,他無法忍在沒有阿瀠的瀠澤一個人孤寂地生活。阿瀠的懇求讓他居然有一期待已久的暢快,的心里有他,遇見難想到的第一個人仍然是他,在心里永遠為他保留著那人類帝王侵占不去的一塊地方。阿瀠是為了杜宇出這千里湖澤,他則是為了阿瀠出這千里湖澤。他穿上他們的著服飾,對杜宇俯首稱臣,兢兢業業幫助治水。他跟隨杜宇盡子民敬重,更被杜宇拜為宰相。

只是萬民敬重、封相拜爵也無法填補他心巨大的空。他并不能時時見到阿瀠,即便見到也總是和杜宇的親狀。可看不到那些,他亦會發瘋地想到俊朗的帝王慢慢拾級而上,麗的帝妃迎上來。曾經只屬于他的阿瀠伏在杜宇的懷里,極盡親昵,長長的頭發拖曳在裾上發出流水一樣的澤。

他不堪忍這樣的相思折磨,直到一次治水歸來,他在郫邑遇見了一名清秀的農家兒。

倚在家門口翻曬谷種,覺到陌生的目抬起頭來。面前的男人是見過的生得最為好看的男人,著他仿佛越山川河流才捕獲到的天際一顆星子,讓輕而易舉就此淪陷。

魚靈慢慢走近,輕聲呼喚:“阿瀠。”

他當然知道面前的農家不是阿瀠,那面容也沒有十十的相似,但他仍然希對方應一聲,只要像以前一樣,抬起頭,眼里心里都只有他,那樣簡簡單單應一聲就好。

農家了,微微蹙了好看的眉頭:“可我溯洄呀……”

魚靈回稟帝妃,自己要迎娶溯洄。他原本期待能在阿瀠臉上看到哪怕一點點的失落不舍,卻只看見全心全意的歡欣與祝福——像是尋常子得知自己的弟長大人,納禮結親的那種歡欣鼓舞。他終于死了心,和溯洄親。但不久后,卻聽說了帝妃有孕的消息。

阿瀠一直在心里把魚靈當作自己的親人,他們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生于山川江河歸于山川江河,只有與自己同生同源的魚靈是源羈絆。然而這像瀠澤一樣溫敦厚的親同與阿之間的是全然不同的,也從未想過魚靈會對有其他的想法,直到魚靈將溯洄帶到面前,宣布婚訊,還帶著不管不顧昭告天下的決然。

的臉,和阿在一瞬間都明白過來,卻都沒有質問。

帝君賞賜給宰相前所未有的婚儀重禮,兩人親那日,只有帝君前往,輕描淡寫地告訴宰相,帝妃有孕,不便前來。

宰相扔下新婚夫人,連夜闖宮,在輕紗彌漫捉住帝妃的手臂。他雙目赤紅:“打掉這個孩子,跟我回瀠澤,你便還是瀠澤的靈,與山川日月同壽。”

帝妃微笑,修長手指為他攏了攏凌發鬢:“可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愿。”

他手上加力,但始終看見的都是看待孩一樣的寬容微笑。他終于死心了:“你終究不肯跟我走,是因為舍不得這人間的浮塵虛華嗎?”他松開手,退后兩步,深深地看了一眼,“我不怪你,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即便搶來我也會給你。”

三日后,魚靈告別自己的新婚夫人溯洄,重新踏上了遠去巫山疏通峽道的征途。阿瀠遠遠地看他騎馬離開封禮臺,總覺得心里不安,生怕有什麼不好的事即將發生。但回頭時,阿已經將一件大氅披在了自己上,修長胳膊從后圍繞過來,膛暖暖的。阿瀠不自微笑起來,卻聽見阿開口輕輕詢問:“阿瀠,你會不會后悔出澤嫁我?”

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上阿的手指,回進他的眼中:“永志不悔。”

那年蜀地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水患,連郫邑也未能幸免。帝君忙于治水,連日連夜不回宮室。甚至連瀠靈兩澤也泛濫災。阿瀠彼時已經懷胎數月,再也沒有引導水相向上天祝禱的能力,只能在后宮中持布帛黍米發放給子民。

已然許久沒有見過阿,更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到宮室,更不知道流言蜚語是什麼時候在郫邑如同毒素一樣飛速流傳,甚至在自己邊的婢間口耳相傳。

帝杜宇通于相妻。

是不信的。但是傳言中宰相之妻溯洄相思疾,水米不進。覺得自己理應代替魚靈前往探視,卻親眼撞見了那不堪丑惡的一幕。帝君寬大的袍子覆蓋在兩人赤糾纏的上,他一邊捂住子的口,一邊回首看過來。

青銅面跌落在地上,出那雙狹長眉目。

如此之沉,他看不到匿于帷幕之后的影。阿瀠只覺得冷,不同于沉睡在瀠澤漫長歲月里的涼涼的湖水,而是萬千冰刺從骨里一鉆出來,讓人生不如死的酷寒。的耳中是一片死寂的悄然,將蟲鳴風號,乃至男之間的輾轉都隔離在外。

只有杜宇當年的那句話悄然回響:

“阿瀠,你可愿意為我出這千里湖澤,做我杜宇的帝妃?”

風吹簾幕,已空無一人。

原本是去留隨心的神靈,在遇到杜宇之前,從未會過如此骨的,當然也從未會過如此骨的傷痛。鬼使神差地將溯洄召宮中,殿上兩名模樣相像的子相對而坐。均面蒼白,相對無話。

良久,溯洄起,不施辭禮,踉蹌而去。

只在原地留下一個青銅面,紋路,卻是刻骨冰寒。

數日后,溯洄投水自盡而死,阿瀠這才聽聞溯洄并非甘愿,而是失節辱投水而亡。

阿瀠已經全然混沌,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洪患泛濫,每日都有無數的人死去,連宮室也被沖垮數間。不聞不問,只沒日沒夜沉沉昏睡。直到魚靈聽聞溯洄的死訊,趕回郫邑,然后闖宮怒斥杜宇,被刀斧侍衛攔下。

遠遠站著,數月未見,本應相思刻骨。但此刻著杜宇那已經顯得陌生甚至令到恐懼的背影,忽然想念起沉靜孤寂的瀠澤。

那個時候有臣子向杜宇進言,水患源于水妖作祟。

而這水妖就是來歷謎的帝妃。

杜宇沒有再宣召,而是賜下一碗藥水。

懷有胎兒,與尋常人再無特異之。幾個使仆婦掌著的下頜,生生灌下那碗湯藥。在刻骨的疼痛中,與杜宇那了形的孩子從生生被剝離。

在那一瞬間,第一次腔中那種四撞擊無宣泄,卻又足以毀天滅地的

如同杜宇第一次讓知道

也第一次讓知道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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