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君賜轎》再版番外二 繪貓

冬至那天,江夏飄了一場大雪,正趕上方家老爺方未艾出殯。院子里的下人哀哀切切跪了一院子,方家大越聆箏穿著一件素白的綢料夾襖,本來就清減的臉龐在風雪里凍得慘白。

蘭意里綢緞莊的大小姐夏緋緋是越聆箏從小玩到大的手帕,這種時候自然也陪在喪夫的好友邊,握著越聆箏的胳膊:“阿箏,你要不要?”

越聆箏咬牙強撐:“沒事兒,我只是這兩天沒睡好罷了。”

天氣本來就冷,堂上的烏木棺材黑漆漆的十分瘆人。越聆箏盯著靈堂上隨風晃的靈幡覺得刻骨寒冷,走向靈堂,慢慢在棺材前跪下。剛剛磕下去一個頭,就看見一個慘白的貓影從棺材后面掠過。

越聆箏嚇得尖一聲,整個人向倒。夏緋緋連忙上前扶住:“怎麼了?”

越聆箏話都說不囫圇了,定了定神才說:“是府里養的白貓,把我嚇著了。”

早有機靈的仆婦繞到棺材后面去看了,卻是滿臉迷惘地走出來:“夫人,棺材后面沒有貓兒啊,阿枝怕還在東院睡覺,您莫不是看錯了?”

越聆箏面狐疑,但院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盯著這個新寡的掌事太太,不得不直起背脊,一個扎扎實實的頭磕下去,喪事繼續。府里請的道士著一白袍,拎著一只來回撲騰的公來到靈堂前。本是在腹上開個小口祭祀,誰知道那公掙扎的力氣頗大,竟然淌著淋漓的沖著越聆箏的頭臉直撲過來。

越聆箏驚慌躲避,卻被一人拽過去護在后。那人手抓住公的翅膀往地上狠狠一摜,公哀啼一聲,跌跌撞撞站起,原地兜了兩圈,終于盡不支,倒地而亡。下人連忙撿起公放在靈前的祭盤里,夏的眼睛卻只盯著面前的越聆箏,攥著越聆箏的手仿佛要嵌進人家的手腕子里去。

越聆箏從慌張中恢復過來,掙了一下沒掙,開口說話的聲音分外冷淡:“放手。”

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沒反應過來,那喚作夏的年輕人沒松手,視線上上下下打量著有無傷。雖是關切之舉,卻也不大妥當。

院子里一雙雙眼睛便若有若無地掃過來。

越聆箏看向旁觀的夏緋緋:“夏小姐,讓你們家奴才放手。”

夏緋緋反應過來,開口吩咐:“夏,不得無禮。”

一愣,放松了力道。越聆箏猛然甩開,轉悲切地跪在方家老爺靈前。

喪事結束,方家自己的馬車要送幾個親戚回去。越聆箏自己也要趕著接手亡夫扔下的生意鋪子。正趕上年終盤點,這個大不能不去。夏緋緋便將自己的馬車讓給越聆箏,橫豎夏府離得近,散個步也能走回去。

將車馬趕來,抄到越聆箏面前,俯下了子。

他穿了一齊整干凈的長衫,低著頭半點看不清表,屬于年輕人的健壯背脊彎了下去,整個人看著沉默又堅決。夏緋緋正想開口說些什麼,越聆箏已經抬腳踩上了夏的脊背踏上了馬車。

馬車走遠,夏依舊僵直不,一雙麂皮小靴出現在視野中,夏緋緋的聲音聽不出來是否生氣:“給我起來。”

他站起子,夏緋緋著他的眼睛嘆了口氣,悠悠開口:“的心思早都已經變了,就算是你還跟以前一樣,又有什麼用呢?”

在地上發著抖,明明心里千頭萬緒,卻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夏緋緋心,忍不住還是開口補了一句:“阿箏年亡夫,聽說近日也總是夢見那死去的丈夫,還抓過好幾服安神的藥吃。連驚帶嚇的,心有變,你不要太難過。”

什麼都明白,亦覺得,這一切如果是為了越聆箏的話,都是應該的,他甘之如飴。

越聆箏和夏緋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的母親煙花出,是越老爺養的外宅。越聆箏一直長到七八歲,越老爺覺得住在外面的私宅畢竟不是大家做派,于是不顧那外室的哭鬧哀求,強行將越聆箏抱了回來。雖說如此,江夏名流的太太小姐仍然知曉越聆箏的份,難免有些冷眼欺辱,只有從小對誰都不冷不熱的夏緋緋,相較之下對已經算是相當不錯。

兩人的世說來也有幾分相似,夏緋緋的父親夏初玖是當年江夏有名的貴公子,行事荒唐,據說年輕時在賭桌上把祖上積攢的家業一舉輸給了大名鼎鼎的塞北王榮,換來了人家的十四姨太,但這人后來也跟人跑了。竹籃打水一場空,夏初玖這才算浪子回頭。好在他這個人荒唐雖荒唐,倒有幾分聰明能干,慢慢地又把家業掙了回來。開的蘭意里綢緞莊遍布江南,比起他夏家祖產,也不遑多讓。

夏緋緋便是那個時候尋到柜上認親的,據說是娘死了,只能獨自南下尋爹。想來也是夏初玖不知什麼時候欠下的風流債,世多也有些不清不楚。旁人本還有非議,但奈何夏初玖當眼珠子一樣疼這個兒,打定主意不再娶妻生子。夏緋緋一獨苗,將來定是蘭意里綢緞莊的當家主人,招婿不外嫁的。眾人這才漸漸轉了風向,不敢看輕。越聆箏弱,子又,有段時日便天天跟在夏緋緋的屁后面,以免旁人閑氣。

不過這夏家大姑娘有個癖好,自小嗜賭,瞞著父親鉆到賭坊。那里面多有人呼號嚷,越聆箏膽小不敢進,抱著小貓阿枝躲在回廊上等待,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遇見了幾乎被打得半死的夏

那時還不,只是個無名無姓的流浪兒,被賭坊的打手用藤條得渾。那目似乎直愣愣地著越聆箏,又似乎只是被打恍了神,凝在虛空的一點上。旁邊的打手嬉笑著抓住他的右手:“喲,這小子是個稀罕,六個爪兒,難怪老千出得那麼順溜。”

不哭不號,竟是個啞。這沉默冒犯了行兇的人,打手將他整個人提溜起來,將麻繩的一端綁到廊下的梁柱上,一端牢牢地系在他那歧指上。夏的眼睛一下子充了,渾都打著哆嗦搐著,但這搐卻讓手指上的疼痛來得更加劇烈。打手不知道從哪里又搬了塊石頭要拴在夏的腳上,還笑說:“小爺這是積德行善,幫你斷了這妖指頭。”

越聆箏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慌得連手上的阿枝都抱不住了,貓兒“喵嗚”一懷里溜走。越聆箏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氣,鬼使神差地跑過去抱住了對方的胳膊:“使不得,他要痛死過去了。”

越聆箏雖然是個小姑娘,但上的服、脖子上戴的鎖都顯是有份的。打手笑嘻嘻地推開:“這是誰家的小小姐,這樣不曉事兒?賭坊的規矩,出千被抓著的由著我們怎麼著都行。”

越聆箏推不年男人,眼瞅著夏整個子在空中飄,疼得搐。未及多想,沖過去扶住夏的腳,讓他踩在自己的肩膀上。夏已經痛得迷糊了,猛然輕松,反而讓他清醒過來。低頭一看卻怔住了,本能地不愿意蹭臟越聆箏的服。越聆箏量尚未長,頂得吃力,咬牙抬頭想讓他撐著點兒,卻正看見夏低下來的通紅眼眸,也是一愣。

夏緋緋拋著骰子從賭坊里出來正看見這一幕,先笑:“喂,你們在玩什麼?”隨后很快明白過來這不是玩鬧,黑著臉吼了句,“做什麼!快給人解下來!”

賭坊的人很給夏大姑娘面子。夏被解救下來的時候,指頭已經變了。趕來的醫生說若再晚上一小會兒,別說是這歧指,連整個右手都要廢掉了。

夏緋緋聽了這話,偏過腦袋似笑非笑地看向賭坊老板:“玩贏了就是出千兒?那我今兒在你們賭場贏的這些也是出千兒贏來的?你是不是也要砍了我的右手去找我爹算賬呢?”

賭坊老板只能賠著笑臉:“夏小姐哪里的話,您是……家學淵源……家學淵源。”

是那年逃荒來到江夏城的,為了給自己死在路上的姐姐討一份棺材錢,這才進了賭坊。他雖然右手天生六指,卻是機敏詭變,手速極快,出千兒藏牌易如反掌,天賦異稟的好材料。賭場的人抓他其實沒逮著實據,只是覺得他贏得蹊蹺,因他是一個沒什麼仰仗的孩子,才想著好殺一儆百。

有了夏緋緋撐腰,賭坊的人便自認倒霉,結算了籌碼。人救了,他的姐姐也幫忙葬了,但這六指的小啞怎樣安置,卻讓越聆箏犯了愁。

夏緋緋從來不按套路出牌:“反正救都救了,不然就讓他綁起頭發給你當個丫頭吧,我看他也長得好看的,絕對不會被人認出來。”

越聆箏嚇得兩手連擺。夏緋緋被自己的鬼主意逗得樂不可支,卻發現那不會說話的流浪兒正用極其誠摯和卑微的目關注著越聆箏的一舉一

越家家規甚嚴,何況越聆箏自己還立于危墻之下。夏緋緋便收下了他,留在邊當個使喚小子。說是下人,但夏緋緋喜他機敏沉默,有幾分拿他當弟弟的意思。還給他取了名字他今后能像太一樣過得暖和舒服些,掃一掃年時顛沛的郁之氣。

念夏緋緋的收容救命之恩,也一直踏踏實實留在夏府,低眉斂目,安分守己。若說有例外,便是越聆箏過府來找夏緋緋的時候,夏才像是真正活了過來。他雖不能夠說話,但越聆箏只消一個眼神,夏便知道的所思所想。

越聆箏弱畏寒,冬日跟夏緋緋出去聽戲的時候懷里必定揣著一個銅手爐。但在暖和的戲園子里坐下又嫌揣著手酸,往往就信手給夏。夏怕手爐涼得快,愣是揣到襟里,余燼沁出來把夏緋緋剛給他的一件夾襖燎出一個,他也不曉得喊痛。越聆箏逛綢緞莊的時候,掌柜的怕被貓兒抓了料子,也是夏抱著阿枝候在店外吹上一個多時辰的冷風。越聆箏喜歡吃栗子卻不怎麼耐煩剝,夏也能夠用小小的竹篾使巧勁剝出栗子來,全程手指都不沾到栗子。夏緋緋跟越聆箏一邊聊天也一邊手去抓栗子吃,一抓卻抓了空,回頭才發現夏已經不聲不響剝完了所有栗子,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地碼在越聆箏手邊的白瓷碗里。夏緋緋忍不住笑:“小,明明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還是你的主子,偏心也好歹不要那麼明顯。”

自己也有些奇怪,明明夏緋緋也是對自己恩重如山,但自己眼里心里卻始終只有當時扔下貓兒跑過來的小姑娘,穿著一件薄薄的春衫,讓自己的腳踩在羸弱的肩頭上,著自己的眼神是那樣痛惜。

想不明白,只能跑到門口用自己的月錢再買些糖炒栗子來剝給夏緋緋,但已經剝給越聆箏的卻也沒有半分要拿給夏緋緋的意思。夏緋緋其實一點都不在意,格有點隨老子,萬事都習慣拿來開玩笑,心里卻什麼也不落。但夏對越聆箏特殊的照拂落到旁人眼里,久而久之便生出了是非。

越聆箏和夏生分起來是在十七歲那年。越老爺忽然想起要給自己這個忘多時的兒相一門親,于是那年越聆箏的生日難得地大大辦。習慣被冷落的越聆箏非常高興,特地請了好友來赴宴。但夏緋緋那陣子卻正好得了傷寒,怕帶著病氣過去反而對主人失禮,于是讓夏替自己帶著帖子和賀生禮到越宅。

那時的越聆箏其實還想不太明白一樁好親事、一個好夫婿對自己人生的重要只是單純為父親十七年來頭一次的重視到喜悅。被父親引薦到堂前見客,水蔥一樣的孩贏得滿堂夸贊。給這個姑姑敬一敬茶,再被那個嬸子扯著工夸一句手巧。越聆箏幾乎沒有閑下來的時候,甚至忘了平日里自己一直帶在邊的貓兒阿枝,更別提不會說話無人理會的夏了。

忽然一聲凄慘的貓響起,越聆箏聽出是阿枝的聲音,顧不得堂上眾人,提起子就往院奔去。只見兩三個淘氣的孩子,將竹綁在了阿枝的尾上點燃,平日陪著小姑娘們優哉游哉的阿枝,此刻嚇得滿院子竄,竟然慌不擇路地跳向了水井。

越聆箏腦子里一片空白,尖的聲音到了嗓子口堵著卻喊不出來。阿枝是當年那煙花子被迫與越聆箏分開時買給的,從一個小小的團養大,陪在無數個孤寒的夜晚眠,并非一般的寵。夏跟著越聆箏追進院子,在阿枝跳向水井的時候,飛撲過去,半個子探井下,險之又險地抓住了阿枝,強行按著抓狂的貓兒,解下了還在噼里啪啦炸響的鞭炮串。

惹禍的孩子們面面相覷,隨后一哄而散,只剩下驚魂未定的越聆箏和夏。夏的六指輕輕梳理安著阿枝的皮,直到那貓兒漸漸放松下來,“噌”的一下鉆回了越聆箏的懷里。越聆箏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抱著阿枝左一句右一句地教訓,抬頭時才發現夏的臉上胳膊上全是被貓兒抓的痕,和鞭炮炸出來的小傷口。越聆箏的心一下子了,走近夏:“小,你……要不要?若是讓緋緋知道,一定要罵死我了,我真該死,沒有看阿枝。”

俯下子,側臉的皮下顯得潔白通,耳垂上的耳環叮叮當當煞是好聽。夏說不出話來,卻在癡癡地想,今天了胭脂呀。

幾乎是鬼使神差地,他湊近,在的側臉上輕輕地親了一下。那是個極其輕微幾乎算不上一個吻的吻,甚至讓越聆箏懷疑過自己臉頰的只是一陣再輕不過的風。但夏的整張臉都紅了,襯得臉上的貓兒抓痕越發可笑。越聆箏的心頭瞬間掠過一種古怪的溫,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非但沒有惱,還彎起角輕輕地笑了一下。

本應該惱的,本該像個正經大小姐一樣,狠狠打他一掌,斥責他輕薄無狀、狗膽包天、以下犯上,但通通沒有。來府里做客的幾個太太小姐剛好逛至院撞見了這一幕,越聆箏被親吻時的那微微一笑,就了禍端。

越家小姐的聲譽,在十七歲那年生辰后被傳得不樣子。越老爺十分氣憤,自己一番苦心也算對得起這父分。誰知道這外室生的竟如此上不了臺面,骨子里繼承的輕浮氣,連著自己的臉面一起丟了。越老爺心寒了,便不愿在這個兒的婚事上再花心思。剛出年關,越聆箏就被嫁給年逾五十喪了夫人的茶行老板方未艾做填房。這些年作為私生在越家謹小慎微,行事周全,原本圖的就是最后這終圓滿,卻不想因為這沒來頭的一個微笑,一場流言,多年辛苦盡付流水,落得這樣的下場。

夏緋緋那天送嫁,看著越聆箏輕輕將一片胭脂咬在間:“我不想見他,他也不用跟我賀喜。我那點兒不算恩的恩,也讓他不用記掛在心上。”

立在門外窗欞下,咬聽著這句話,攥著的拳頭幾乎能握出來。阿枝從檐下一路溜過來,爪子,歪頭瞅瞅他,一躍跳上他的肩頭,爪子上墊蹭蹭他的眼角,再,被夏的眼淚苦得吐出了舌頭。

握著貓兒的爪,有一瞬間的恍惚,若他能做這貓兒就好了,說不定還能一直陪著

又兩年,方老板病逝,不過二十掛零的越聆箏做了新寡的太太,連的貓兒阿枝也差點得了重病死去。方老板獨門獨戶,本家遠在凌漢,疏于聯系。一朝撒手西去,偌大的茶莊家業都砸在了越聆箏頭上,一個弱質流苦苦支撐方家門楣。好在那作阿枝的貓兒掙扎了一番又活了過來,人們都說貓兒有九條命,比人能熬得過去困厄,也算給了越聆箏一藉。

然而有些事,外人覺得,終究是外人覺得。

越聆箏從蘭意里綢緞莊回府的路上又看顧了一下方家的鋪子,自從方未艾過世,越聆箏搖一變為了說一不二的大,日子和以往比是天上地下。除沒了丈夫以外,也算熬出頭了。越聆箏賣掉幾家不怎麼贏利的茶葉鋪子,也開始做綢緞生意。縱然因為勞,比以往差上許多,越聆箏也覺得如今的日子比過去要鮮活上許多,除了總會夢見方未艾以外。

越聆箏在回府的馬車上睡著做了夢,白的老貓阿枝扭著輕飄飄地向自己走來,欣喜地抱住阿枝,弄著它的背脊,老貓舒服得嗓子里發出“呼嚕嚕”的聲音。然而下一秒老貓突然變了滿臉青黑的方未艾,他抓住的臂膀,青黑的臉湊得極近,聲音從嗓子里嘶啞地迸出來:“夫人,我好疼啊,夫人。”

越聆箏猛然驚醒,掀開車簾才發現馬車已經到了府宅外面。從小把自己帶大的仆婦聲音響起,讓人覺得溫暖踏實:“夫人,您回來了,我給夫人熬好了粥,在火上熱著呢。”

越聆箏努力平復了呼吸,干冷汗才邁出馬車,卻正好看見老仆婦懷里抱著老貓阿枝,在月下泛著慘白的。仆婦著老貓的背脊:“夫人今天怎麼回來得這樣晚?阿枝都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呢。”說著靠近越聆箏低聲音道,“今天方家本家那邊又來人了,說是出殯時公出現異象,其中有冤,要開棺驗骨,咱們還要想辦法瞞過去才是……”

越聆箏盯著阿枝整個人駭得彈不得。但貓兒一看見越聆箏整個人就神起來,一個縱跳到懷里,試探著看著越聆箏,出腦袋在越聆箏的胳膊上蹭了蹭。當年越聆箏很喜歡阿枝這樣的作,而如今卻直了胳膊哆嗦著將阿枝遞給仆婦:“怎麼把它抱出來了?不是說養在廚房給口飯就行了,不要再抱出來了嗎?”

這仆婦是當初跟著越聆箏從越府嫁過來的,從小看著越聆箏長大,很是疼惜。此時的表便有些訕訕的:“阿枝今天看上去神些了,我以為小姐看見它能高興點兒。這貓兒還是你娘在世的時候買給你的,姑娘還記得嗎?”

“我娘?”越聆箏苦笑,反而引起一陣咳嗽。阿枝被甩開卻也不畏懼,反而又往前蹭了蹭,像是要越聆箏的病痛一樣。但越聆箏卻偏過了頭:“死而復生,一看就是不吉利的東西,我不要它,不要它,快些抱走。”

仆婦還想再說話,越聆箏已經俯抄起掃帚,回重重地打在阿枝的上。阿枝發出慘,后退幾步卻不愿意離開,眼神中流出濃濃的主之意。越聆箏下手越發狠辣:“你為何不跑?”

眼看著掃帚上見了,仆婦終究是不忍,哭著抱住越聆箏:“小姐,既然它已經撿回了一條命,不妨就饒了它。”一邊攔著越聆箏一邊回頭沖那貓兒喊,“還不快跑,真要惹小姐打死你嗎?”

那貓兒發出“喵嗚”一聲哀鳴,終究順著墻角一躍而出。越聆箏呆呆愣愣的,仿佛被走了魂魄,兀自自言自語:“我饒過了它,誰來饒過我……誰來饒過我……”

仆婦看著越聆箏失魂落魄的樣子,也不由得老淚縱橫:“小姐別這樣說,這罪孽要算都算在老奴上吧。那姓方的不是個東西,是老奴看不過去,老奴找人買來的藥。”

“可那藥卻是我投到他杯子里的,為了試這藥,還提前拿阿枝試藥。”越聆箏瞳孔渙散,“它是從小跟著我長大的,我都能下得了手,不過就是個畜生罷了。可是人死了,它怎麼還活了?正是這讓我每每看見它都會想起來……我明明是最想忘了的。”

老貓阿枝站在墻頭,聽著主仆的對話,眼神哀戚……

傷的老貓阿枝沿著一溜兒青磚白墻踏月而行,冷不丁縱躍進夏府,跳進下人房間,梅花爪微一撥弄,微閃爍間倏地褪下一張雪白皮,湛藍的眼睛倏地變得黑亮。那貓皮下竟然拱出一個人來,脊背寬闊,容貌俊朗,右手上六手指,正是夏。他的背脊上滿滿的都是痕,疼得五都擰皺在了一起。

哆嗦著擰了把手帕,正想去夠背上的傷痕,冷不丁黑暗中一陣風襲來。他回擋了對方一招,不惜將背后的命門賣給敵方也要沖進房,撿起地上一樣東西護在心口——竟然是一件風干的白皮。

“原來是為了這個。”對方停了手,沉沉黑夜里忽然響起孩的說話聲。對方亮火折子點上了燈,映出一張悉的芙蓉面。夏緋緋嘆氣:“真是沒想到,這邪竟然還真有傳人。你掩藏得這樣好,如今卻不惜冒險重用此,只為了討阿箏歡心?怎麼樣,可高興了?”

咬著,撲通一聲跪在了夏緋緋的面前。夏緋緋一眼看見了夏背上的累累傷痕,道:“看來并不如何高興啊。”

夏緋緋知道這邪門法,凡人將熱燙的下,以生為祭,披在上,便能如同牲畜,活如常。甚至江湖上的一些草臺班子,拐來一些年稚,施此邪,變作猴兒狗兒,一個個便能聽懂人的話,做出些機靈討喜的作來。但傳說只是傳說,夏緋緋親眼見到這一幕,仍然不由得渾倒豎,連空氣里都出一詭譎來。

畢竟是從小跟著夏緋緋長大的,縱然心里有一千一萬個疑問,看著鮮淋漓的夏終究還是不忍,嘆了口氣:“你等著,我去拿藥來。”

夏緋緋正要轉離開,卻覺得袖被人輕輕牽住。回頭看見夏淚流滿面,極痛苦的模樣。夏緋緋蹲下子,直視夏的眼睛:“你這是何苦?”

自小被花子拐走,賣給手握邪兒,眼睜睜看著姐姐被變作猴兒,吱吱,驚惶不安。這邪說起來也古怪,一張皮通常只認一個祭的主人,而夏年紀尚小,氣不足,任是什麼皮都無法變化。子焦躁,便將夏打得更加慘痛,便只能被潛行到富貴人家行竊。而被變作走的姐姐,白天的日子則過得更加悲慘,稍不合兒心意,就被輒打罵。兩人瘦骨嶙峋,吃不飽穿不暖,夏無奈之下只能帶著姐姐逃了出來。臨走之前,他一把火燒掉了兒藏的所有皮

得窺,竟然幫姐姐解開了邪。然而此有傷命壽,加之姐姐多年折磨,在路上不堪旅途奔波,終究還是故去了。夏被夏緋緋所救,心中充滿恩。而那過去的慘痛記憶,夏只愿永遠想不起記不起,那邪更為他深惡痛絕,只愿忘得干干凈凈。

而人的心思總是會變的,夏心思的變化就是起于那年越聆箏新寡,他只希永遠高興。

夏緋緋其實略有耳聞,那姓方的脾氣暴躁,心狹隘,剛過五十歲,已死了三任夫人。他在外行商,回家的時候便總疑神疑鬼,懷疑妻子對自己不忠,輒打罵。外人都傳言方未艾的那幾任夫人都是不堪丈夫折辱死的。越聆箏嫁過去后,夏緋緋不放心,曾經去探過幾次,雖然看上去憔悴不,卻也沒見有什麼傷痕,還一味說方未艾對自己不錯,外間都是傳言,讓夏緋緋放心。

誰知道一年后,方未艾暴病而亡,越聆箏的貓阿枝也過了病氣死掉了。越聆箏穿著一孝服,在靈前哭暈過去好幾回。忙著出殯的事,自然顧不上一只貓兒,只囑咐下人把貓兒送出宅子找塊好地兒埋了。誰知道那下人并不經心,隨隨便便將貓兒的尸丟在街角。彼時夏不夠資格進方府祭奠,卻因為心憂越聆箏一直守在左近,正撞見這一幕。他收回了阿枝的尸打算好好安葬,這貓兒陪伴越聆箏如此多的時日,在他看來亦不能夠被如此輕賤。但他捧著阿枝回來的時候,忽然有一個想法像閃電一樣鉆進他的腦海,也許……也許是行得通的!也許他能夠陪在邊,也許他能夠讓不那麼難過。

他縱然厭惡,卻還是依照兒講過的施之法,一一施為。他沒有功的把握,更知曉會付出的代價,但他還是捧著阿枝干凈的皮,渾戰栗著披到自己上。今時不同往日,他竟然能夠縱躍上臉盆架。他在水中發現了自己的倒影,潔白松的皮和湛藍的眼睛。他的心里卻全然沒有害怕,而是充滿了期冀和喜悅。他沿著墻一路跑到方府,在廳堂外輕輕地撓了撓門。

跟在越聆箏旁的老仆婦聞聲出來,先是一怔,然后試探著往前邁了兩步,輕輕喚:“阿枝。”

他便極其聰明湊趣地將腦袋偏過去在仆婦過來的手上蹭了蹭,嚨像昔日的阿枝一樣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老仆婦極其喜悅地將其抱起來走進廳堂:“小姐,小姐,快看!阿枝回來了!它竟然活過來了!”

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在小小的貓兒軀里急劇地跳,他已經幻想過無數次越聆箏看見他的表。也許那一直煙雨含愁的眉眼在看見他的時候有瞬間的展,也許他能夠再次在的目里找到溫暖的東西。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越聆箏看見他的第一眼竟然充滿了恐懼,不自地往后退了兩步,撞到后方未艾的棺木,驚得幾乎要跳起來。扶住棺木,十指恨不得嵌進木頭里面,又像是要把什麼死死地下去:“把它抱出去,莫再讓我看見。”

原本不懂是為什麼,卻在今夜最終明白過來。是越聆箏下藥殺了方未艾,而那被丟棄在街角的阿枝,自小陪伴的阿枝,做了試藥的犧牲品。

看見阿枝復活,就仿佛看見自己想要藏的罪孽。更害怕自己毒殺的丈夫,會像阿枝一樣重新回來,闖新的生活。

他不覺得害怕,只是心涌上濃郁的痛苦和憂愁。他渾發著抖跪在夏緋緋面前,烏青的,那是無聲的一句話,救救……救救……

夏緋緋震驚地搭上他的手腕:“你中毒了?”

那張浸了毒藥的貓皮,他已披了太久。

夏緋緋趕到方府的時候,正趕上方未艾本家的人堵在大堂前,幾個大漢正在起棺木上的釘子。夏緋緋繞到后堂,幾個家丁也同樣看守在越聆箏的門前,看見有人闖進來,剛想要攔,就覺得手腕側重重一麻,東倒西歪地跌倒一旁。夏緋緋推門而,反手將門鎖上。只見越聆箏一艷裝坐在妝臺前,烏發瀑布一樣垂在后,即便是夏緋緋也沒有見過這樣艷濃烈的樣子。

側過臉微微一笑:“我早知道有這麼一天,你也不用到太訝異。”

從妝凳上站起,微笑地沖著夏緋緋解下上的服,紅綢緞水一樣地流淌在地上。夏緋緋的眼睛瞬間瞪大。那曼妙的年輕軀上居然能遍布如此集的可怖的傷痕。越聆箏低著頭,細長的手指拂過自己的每一寸皮,充滿哀憐和喟嘆:“若是我娘還活著,定會我忍著,我也告訴自己要忍,然而忍著忍著還是忍不了了……”

從嫁給方未艾的第一天起,方未艾就折辱、痛罵,因為的青春年而疑神疑鬼,針刺火燙更是無所不用。聽府里的下人講述過上一個、上上一個、乃至上上上個方夫人的故事,害怕得要命,亦不敢重蹈覆轍,只能重金托人帶來了據說是見的劇毒。

不過是小小的再普通不過的白瓷瓶,越聆箏從拿到手里的那一刻起就不懷疑,若是不管用怎麼辦,若是毒不死他反而被他識破怎麼辦?那樣怕,于是招來自己自小養大的阿枝,將那瓶兒微微傾斜,把藥倒了阿枝的食盆里。

其實想想,也不一定是要阿枝的,隨便找只旁的貓兒狗兒的不行嗎?了許久,終于想明白:在那一刻起已經決定要變得狠心冷,決定要把生命里所有跟懦弱過去相關聯的通通抹去。

“自那一天起,我才開始有了好日子。我是方家的大,再也不會有人看不起我,欺負我,因為下人一兩句造的流言就把我隨隨便便地毀掉。”猛地抬起頭看著夏緋緋,“我一直羨慕你,明明你娘也是煙花巷出,但為什麼你被眾人捧在手掌上,我卻要看所有人的臉?我從小就告訴自己,只要有機會,我不會比你差。我果然證明了。”

“我知道。”夏緋緋平靜地看著越聆箏。

越聆箏的眼瞳微微收:“十七歲生日那年你沒來,我其實非常高興。終于在大日子的時候,我不會被你比下去了。”

“我知道。”

越聆箏的膛劇烈起伏,終是忍不住笑起來:“是啊,你終究是什麼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和我計較罷了。不過還有什麼用呢?最終生日那天我鬧了那麼大的笑話,現在這一切我也要失去了。我在第一次看見阿枝活著回來的時候,就覺得不吉利,果不其然,終于有人懷疑方未艾的死是跟我有關了。”

夏緋緋不覺得有些冷,了披風:“阿箏,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年,最起碼有過一個人,一直仰你,陪著你……”

越聆箏俯從地上撿起服,慢慢穿起來,回出一個碎裂的笑容:“我真是不明白,在你心里,我只能跟你的一個奴才配在一起是嗎?我嫁給方未艾,可也都是拜他所賜啊。”

系好了襟的紐襻,微微頓了頓,回一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的,我自然知道,那可是我最后的一線生機了。”

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仆人的聲音謙卑里出一殘余的驚怯:“大,那貓兒果真了妖孽,必定是它害死了大爺,您快出來看看吧……”

夏緋緋一愣,轉向院子里跑去。

夏緋緋來方府之前,曾經囑咐過夏不要出門,凡事自會想辦法。但卻低估了慕之心對世間男的苦痛折磨,夏進不了方府,便在夏緋緋離開后再度披上了那張浸染劇毒的貓皮。他潛方府,跳到起棺材釘的眾人臉上,重重一爪子撓上去,竟是拼命不讓人開棺。

方未艾是中劇毒而死的,只要開棺,泛黑的尸首必然瞞不過去,他只能用盡力氣保護他的心上人。然而,他沒有想到越聆箏請來了士,帶著符咒的網兜劈頭過來,桃木劍已經刺進了他的肚腹。

夏緋緋沖過來的時候,夏已倒在庭院的泊中,渾冒著,不住地搐。他旁邊攤著那件被生生下來的貓皮,染滿了鮮。一向冷的夏緋緋看見這一幕也不眼前一黑。他注定是活不了了,自小看著長大的小,注定是活不了了。

旁邊的方家人拿著一紙狀子,沖著夏緋緋后的越聆箏走過來:“那妖人已經畫了押,果然是他裹著貓皮害了方家大爺。下一步想來還想害您,謀奪方家家產。還好被大及時看破,我們還差點誤會了您。”

越聆箏站在夏緋緋后,目恍惚,似乎并未聽見他說的什麼。來人拿著狀子訕訕地走掉了,眾人也慢慢散了。

越聆箏自言自語:“我早知道的,哪有貓兒被打還不會的,即便是阿枝。可它偏偏不,它的那只爪,還有六個趾兒。我早知道的,只是……”

“這士是你請來的,你知道這事兒方家本家不可能不疑心,你都算準了要換自己一條活路,現在如你所愿。”夏緋緋回頭看著越聆箏,細長的眼睛里憤恨得幾乎可以沁出來,“你終于可以不再和他有任何聯系了……”

越聆箏想要從人群里走開,卻偏偏彈不得,整個在大太底下一陣陣發冷。不敢看夏的眼睛,卻又莫名地移不開。

在夏染滿的眼睛里,依然是那個無垢的下午,有個沖過來抱住他的小姑娘,有著單薄的軀,和并不膽怯的眼神。被吊著的流浪年寧愿忍著指上的疼痛,也不愿讓腳踏臟了的肩膀。但那樣執拗,抱著他,托著他,只是想救他。

泊里的夏終究是閉上了眼睛,越聆箏恍惚抬起雙眼,只見庭院里一片蒼白,大雪飄飄而下,地覆蓋在夏上。忽然糊涂了,在院夏的那一刻,那改變自己人生的那一刻,究竟為何會溫地沖他笑起來。

一直恨的究竟是他的輕薄,還是自己那一刻的溫一笑。

越聆箏忽然想起夏緋緋說過的那句話:“這些年,最起碼有過一個人,一直仰你,陪著你……”

現在,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庭院里聽說妖人已死,紛紛趕來看熱鬧的下人,震驚地看見他們的大跪在雪地里,痛哭出聲,像是失去了再重要不過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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