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樊籠》第62章 哄(二更)
柳林看似蔽, 實則正對著崔九娘的窗。
外面,崔珩和雪的微妙靜毫不遮掩的落到了崔九娘和前來授課的李臣年眼里。
“咦,這個表姑娘先前不是很規矩麼, 此番為何見了二哥也不行禮?”
崔九娘問, 憑著窗微微蹙眉。
“興許沒看見。”李臣年淡淡地道。
“二哥如此高大,怎會看不見?”崔九娘搖頭,更讓覺得古怪的是,“二哥竟也不生氣。”
“怕是生不得氣。”李臣年又看了一眼外面那久久未的影, 笑了。
“你是說……他們, 他們……”崔九娘驚訝, 語無倫次。
李臣年點頭:“否則, 這樣熱的天, 崔二難不當真是閑的才守在那里麼?”
崔九娘長長地咦了一聲:“但這位陸姐姐不是許給了三哥嗎,此事人盡皆知, 為何二哥偏偏還和糾纏在一起?”
“知道又如何,知道歸知道,忍不忍得住是另一回事。”
李臣年深有。
崔九娘看向他,抿了抿:“原來你不是不明白。”
李臣年不說話了。
崔九娘偏偏盯著他:“你既明白,也不必我問了,我不想嫁,我退婚,你娶我。”
“我是賤籍。”李臣年開口, “你別胡鬧。”
“我不在意。”崔九娘已經聽夠了,“我只問,你敢不敢?”
李臣年不說話, 仍是重復:“我配不上你。崔氏百年門楣, 從來都是與五姓七之家聯姻, 偶有例外的,也是嫁皇子,或尚公主,崔氏的族老們不會應允你下嫁。”
“那三哥呢,為何可娶陸雪?”崔九仍是不死心。
“這是因為三郎有疾。不信你看崔珩,除非不襲爵,否則便是這位陸娘子退了親,他也不可能相娶。”李臣年解釋,“更別提,奪弟妻,按律他還該五十杖刑。”
崔九娘不說話了,半晌,又開口道:“那你帶我走,三日后,我借口去驪山游玩避暑,到時候我們乘船南下,逃到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九娘,你莫要天真了。”李臣年聲音平淡。
“我不管。”崔九娘執意,丟下話便碎步跑了出去,“總之我等你,你不來,我就一直等下去!”
李臣年沉默了。
直到外面的崔珩移了步,他才跟著離了步出去。
書房里,有了崔珩的箋注,雪對著李臣年的提問,對答如流。
李臣年一聽,便知這是誰的口氣。
大概人相久了,連說話都會不自覺地染上對方的語氣。
“陸娘子答得很好。”李臣年由衷夸獎道。
雪總算松了口氣。
兩次授課下來,表現皆不凡,原本笑是小戶之的幾位貴也不再多舌了。
只是雪答得越好,旁人越夸,便越不安。
表現不錯的印象已經定下了,不好輕易跌下去,如此一來,下次授課豈不是又得去求二表哥?
這時候再去求他,并不愿意。
雪正擔心時,崔九娘忽然無形救了一回:“近來暑熱悶得人發慌,我想著去驪山避避暑,諸位可愿與我同去?”
諸位貴來這里聽課是其次,哄這位九娘子開心才是要是。
崔九娘都開口了,們聞言哪有不同意的。
雪自然是輕松的,也跟著點了頭。
李臣年說是先生,但出賤籍,實則并無什麼決定的權利。
崔九娘執意要去,他無奈,只得點了頭:“那便往后延上一次。”
于是三日后府中貴一同去驪山避暑的事便暫且敲定。
回去后,傍晚的天雖則暗下來了,暑氣仍熱的人汗流浹背。
但今日份的冰早在午間便用完了,晴方看著娘子熱的臉頰微發紅的樣子,便想著待會兒去深井里吊一桶涼水上來,為娘子汗也是好的。
未曾想回去的時候,冰鑒里的冰竟是滿的。
值守的灑掃使只說是這些日子娘子陪崔九娘讀書勞累了,特意添的。
“竟有這樣好的事,這炎夏到了,這回不必愁了。”
晴方高興,沒再吩咐人去吊井水。
雪卻不像想的那麼簡單。
當真有這麼巧的事麼,昨夜剛喊熱,今日便有冰送來了。
雪轉向那使:“這冰只送了西廂一嗎,我嫡姐那里有沒有?”
使思索了下:“應當是有的,仿佛每個陪同的貴都分到了。”
“都有?”
雪疑心是自己想多了,轉念一想,昨晚的衫分明是被人解開了,他除了幫那里上了藥,似乎還幫了。
應當不是多想。
晴方卻高興壞了,鏟了一大塊冰放進冰鑒里,再用扇子一扇,不大的屋子里頓時便涼快了起來。
雪見這般高興,也張不出口再問。
明明用了冰,心里卻還是止不住地發悶。
他真煩,一邊這樣折騰,一邊偏偏又對這樣好。
雪心煩意,埋進涼被里不愿再想他。
可隨手一,床邊放著的又是他送的鋪子的賬簿。
仿佛的食住行每個角落都被他滲了,像他在床上對那樣,不容拒絕的侵占,填滿,不讓有任何閃避的空隙。
三個月為何這般漫長?
再這樣下去,當真走的掉嗎?
雪說不出的不安。
胡地翻著賬簿,卻不得不承認,二表哥給的這鋪子的盈利極好。
想了想,還是打算明日親自去瞧一瞧這鋪子到底如何,順便再看看王景。
討要賞賜的事已經跟姑母報備過了,二夫人正嫌棄沒嫁妝,哪有不愿意的。
雪打起了神,到了那西市那鋪子里轉了一圈。
布行并不大,但勝在地段好,供貨良,掌柜的也是極和善的,雪一一過那布料很是滿意。
轉給之后,這鋪子里的流水自然也隨支用,突然間小富了起來,雪尚且有些不適應。
但轉念一想,那晚鬧的太厲害,因著夢中的事,一碗避子藥雪仍是不放心。
讓崔珩為忍耐,是不指了。
畢竟那時候他似乎極其快意。
雪想了想,倒不如待會兒趁這個機會去配一副藥更強的藥方,確保夢里的事絕不會發生,于是便支了些錢銀,打算看完王景后走一趟。
***
布行離琴行不過兩條街的距離,過去的時候,王景正在后院的的工坊里斫琴。
梧桐木已經劈好了,他正彎著專心致志地雕鏤花紋。
他材清瘦,手指修長,俯斫琴的時候一舉一都極為優雅。
雪走近,只見他手底下雕鏤的花紋極為致,連花瓣上的紋理都看的分明。
雪突然有些好奇他過往的經歷了。
“你是如何學會斫琴的?”走到他前面,開口道。
崔璟本沒想到這時候會來,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東西,目出了一亮,片刻后才道:“只是閑暇時的一些好罷了。”
能有這樣典雅的好,果然是大家公子。
“你家族是遭了難麼?”雪試探著問道。
“不曾。”崔璟搖頭,“是我犯了大錯。”
“你這般溫和,能犯下何等大錯?”雪勸道。
“我犯下的是不可饒恕的大錯,關乎無數人的命,便是我死上百次千次也無可彌補。”
崔璟仍是過不去,那麼多的部下,還有他父親,活生生被他氣死,他當真了無面了。
“可正是因為有錯才須彌補。”雪和他想法不一樣,“你還活著,便是上天垂憐,興許上天正是要你活著來贖罪呢?”
“我已經是個廢人了,何曾能贖罪?”
崔璟沉默了片刻,了自己被跛掉的足,只是苦笑。
時下科舉取士有一關需看姿儀,跛足之人似乎的確不行。
不能考科舉,跛足更是不能上戰場了。
文武皆不行,雪一時語塞,也不知該如何勸了。
但自小便是從苦日子里熬過來的,仍是勸道:“論語曾載,從前孔子被困陳蔡,藜羹不斟,七日不食一粒米,圣人都有如此落難的時候,你又何必妄自鄙薄?再者說到跛足之事,太史公曾宮刑,孫子亦臏腳之刑,其二人殘缺至此,較之你更甚,你不過跛了一足,心智完好,有何不能有翻之日?”
崔璟微微側目,倒是沒想到讀過這麼多書。
但他現在當真不能回去。
“我若是死而復生,我的未婚妻須得嫁與我這個廢人,后半生可想見之艱難,我心悅,自然不想人指摘。我的母親,弟弟皆會因我而蒙辱。何況我從前便是多余之人,我死了他們應當高興才是,未必會樂于見我回去。”
“你不是他們,怎知他們這些年不想你,念你?”
雪問。
“你也不是他們,你又怎知他們心里一定想我,念我?”
崔璟反駁道。
雪無言以對,看出來了,眼前的人絕不止是上的殘缺,他的心結極難打開。
解鈴還須系鈴人。
雪抿了抿:“你且在這里好好休養吧。”
崔璟知是好心,見轉,又為方才的話懊惱,住了:“陸娘子,我上次聽聞你近來在家學中學琴,便給你斫了一把,再過五日便可用了,你勿要嫌棄。”
原來這樣的琴是為斫的。
雪仔細看了看,發覺他手上都是被木刺扎出來的小傷口和刨花時磨出的泡,明白過來他這幾日定然趕工趕的十分辛苦,心突然了下來。
“你不必如此的,我不圖你什麼。”
“這是我的心意,我說過,娘子如有需要,我定然竭力相幫,一張琴算的了什麼。”
崔璟直起了背,依稀看的出從前的風度。
雪勸阻不得,只能開口道:“那你不必著急,我后日要同府中的姊妹一同去驪山東郊避暑,十日后方上琴課。”
“好。”崔璟點頭,這樣他也能做的更致些了,片刻,他忽又想到,“是府里所有的貴都去嗎?上次……上次與娘子同行的那位也去嗎?”
“是。”雪應聲,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問起鄭琇瑩來了。
“那這位娘子定婚了嗎?”崔珩又問。
這個問題有些難以回答。
雪雖知曉將來是要許給二表哥的,但畢竟沒對外說,也不好擅自傳出去,于是搖頭:“未曾。”
崔璟手中的刻刀了。
三年了,瑩娘已經十八近十九了,尚未定親是在等他嗎?
他何德何能,讓苦等至此?
上回他臟污那樣,臉上還有鞭痕,瑩娘應當沒認出來他吧?
他真想念啊。
崔璟眼神緩緩抬起,好不容易等這次出游,他必須得去勸勸早日另覓佳偶才是。
他不能再這麼連累了。
只是不知,瑩娘見了他會是何反應?
崔璟又有些不確定。
雪并不知曉他的心思,但鄭琇瑩生的頗為端莊,興許讓王景了春心也說不定。
這種事很難有對錯之分,便是一個死囚也有心的權利,雪不好說什麼,閑聊了幾句便朝醫館走去。
***
不遠,德坊京兆尹里。
崔珩一整日都沉著臉。
李如風略略一猜想,趁著他不注意一靠近,果然從微敞的領口看到了兩枚新鮮的吻痕。
“誰干的?”李如風笑道。
崔珩了領,神不悅。
沉思了片刻,他忽然幽幽地道:“你平日惹了子氣惱后是如何做的?”
“哄唄。”李如風很坦然,一臉看好戲的模樣,“原來不是人惹你,是你把人惹惱了?”
崔珩不開口,一想起上藥時吃痛的神,薄抿著。
“怎麼惹惱的?”
李如風原本只是隨口一問,這回倒真的生了興趣。
“沒怎麼。”
崔珩自然不能說是因為生氣把活生生折騰傷了。
他越是輕描淡寫,李如風便越是知曉事大了。
“究竟是誰,讓你這麼上心?”
崔珩被他一點破,眉間蹙了起來。
他上心了嗎?
“得。”李如風見他不愿開口,又退了回去,“哄人還不好哄,食華服,黃金玉,砸上幾件,自然便開心了。”
崔珩蹙眉,陸雪并不吃這套。
他上回對.暴了些,大概是怕了。
問不出結果,崔珩只好煩悶地起了。
誰知一出門,正撞見陸雪從醫館出來。
盡管包的嚴嚴實實的,崔珩還是一眼便認出了。
眼神落到手中提著一大包藥上,崔珩又皺了眉。
馬車經過時,他忽然掀簾,沉聲了一句:“上來。”
雪一個披發的子來買這種藥本就格外心慌,這會一被住,嚇了一跳,手中的藥包差點丟出去。
“怎麼是你?”悄悄環顧了一遍四周,見沒人注意才松了口氣。
“你鬼鬼祟祟的買的什麼藥?”崔珩問。
他還問?
雪不好在街上回答,只能忍著氣上了馬車。
崔珩博,鼻子一問,便聞到了一濃烈的紅花味,明白了過來:“你買這麼重的避子藥做什麼?”
“我怕。”雪坦誠道。
“不是給了你一份嗎?”崔珩又問。
“我怕藥不夠。”雪垂眼。
這種藥還有人怕藥不夠的?
崔珩見這樣不惜自己,又起了氣:“你膽子真夠大的,這種藥能喝嗎?你胡加劑量萬一傷了本,日后不能再有孕怎麼辦?”
“退婚后我日后本來也不打算有孕。”雪看向他。
的日后本來是與他無關的。
但崔珩此刻聽著卻極不舒坦。
“不許喝。”崔珩直接拿了過來,丟到一邊。
雪還想去撿,崔珩按住了:“我說了不許,我給你的藥足夠了。”
“當真夠嗎?你……”雪咬著,說不出來,“你總是那樣。”
車廂本就狹小,氣氛突然暗昧了起來。
崔珩繃著的臉微松,忽地笑了:“我總是哪樣?”
雪臉紅了,垂著頭不肯說,只低聲出幾個字:“不方便清理。”
面皮真是薄,被一照連上面的經絡都看的分明。
“以后不會了。”崔珩沉聲道,眼神從泛紅的雙頰上移開。
又是以后,誰跟他有以后?
而且他在榻上的話能有幾分可信?
雪垂著頭,抓著藥包便想溜下去。
崔珩手一,直接攔住了和手中的藥:“我說了,不許多喝。”
雪為難,躊躇著不知該不該信他。
思索了片刻,終究是夢境太可怕,仍是想掙扎:“我已經想過了,日后便是出了事也與你無關。”
與他無關?
崔珩又加了一只手,語氣也冷了下來:“你敢喝,我就讓你喝的都沒用。”
“你這是什麼意思?”
雪抬頭,有些難以相信。
“你怕什麼就是何意。”
崔珩聲音淡淡,但滿滿都是威脅。
他一定會力行地讓放棄。
雪本僵持不過他,一生氣,干脆漲紅著臉把藥包摔了回去:“不喝就不喝,你想要都給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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