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在上海灘也是有頭有臉的人。

榮音來上海之初，杜玉笙就給引薦過幾個大人，黃九爺便是其中之一。

黃老闆原名黃初九，因為是正月初九生的，便得了這麼個名字，上海灘被稱之為爺的人不，但的響亮的名號不多，黃九爺就是大名鼎鼎的存在，也是能夠跟杜玉笙齊肩的大亨。

不同於杜玉笙幫派出，黃家祖上就是買賣人，得益於從小跟著父輩走南闖北見識廣博，黃初九商業嗅覺也很敏銳，他是上海最早進娛樂業的那一批人，在人人都還著眼於工業的時候，他就開始建戲臺，舞廳、電影院了，現在上海灘一大半娛樂場所，幾乎都是黃家的買賣。

不在娛樂業，黃初九思想開放，沒有老一輩生意人那麼多陳規舊年，手段也很大膽，涉獵的行業極多，被人稱為「百家經理」，而讓榮音比較欽佩的是，他在西藥業也發展得很好。

榮氏企業在上海灘建立分公司，免不了要和黃家的買賣有利益競爭，榮音早就想約一波了。

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正好有這麼個機會，當然得積極一點表現。

沒等說話，杜玉笙先開了口，「你楚生哥啊，比你年長幾歲，也是年有為得很啊，回國后一直幫你黃伯伯打理家業，前不久剛剛接手了製藥廠，你那公司剛立，得多多請教才是。」

知莫若父，杜玉笙今兒安排這局，就是為了寶貝閨。

聰明如榮音，豈會不明白父親的用心，連連點頭，「是。黃氏製藥廠是全國首屈一指的西藥加工廠，聞名遐邇，我一直想找機會拜訪一下呢。榮氏剛剛行，日後還請楚生哥多多指教。」

黃楚生溫雅地笑道：「阿音妹妹太謙虛了，我關注榮氏已久，榮氏改行做醫藥后無論科研還是銷售，都走在前端。實不相瞞，我之前相中的好幾個醫學教授現如今都在榮氏的實驗室里，重金挖了好久，沒想到都奔著你去了。我一直都很好奇，你是怎麼把他們從外國撬來的？」

這事榮音知道。

那幾個教授到了的實驗室之後，黃楚生還想挖牆角來著，只可惜沒撬。

榮音的牆角，也不是那麼好挖的。

不過黃楚生今天當著的面坦坦地說出來了，倒對他生了幾分好，商業上的競爭嘛，無可厚非，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怕就怕你表面客氣，私下裏使絆子，人品就次了。

榮音微微一笑，剛要開口，敲鑼的聲音響起，戲馬上就要登場了——

便及時收住口，略帶俏皮地朝他眨了下眼睛，「天機不可泄。」

黃楚生怔愣一秒，旋即笑了起來。

報幕的聲音響起，榮音和黃楚生也紛紛落了座，座位挨在一起，一人手裏抱著一個孩子。

榮音往小男孩的方向瞥了一眼，覺得小傢伙有幾分西方人的統，眼睛是冰藍的，很漂亮。

察覺到的目，黃楚生便適時給介紹，「我兒子，沐爾。」

榮音心中微微閃過一驚訝，但並沒有多問，只是笑道：「令郎很可。這是我閨，憶慈。」

顛了下懷裏的小傢伙，憶慈便從善如流地扭頭跟黃楚生打招呼，聲氣的，「叔叔好。」

「你好呀憶慈。」

黃楚生臉上浮現著和藹可親的笑意，了兒子的腦袋，「沐爾，人。」

小沐爾看上去比憶慈要大一點，看著榮音，字正腔圓地從里蹦出一句，「我不要后媽！」

榮音：「？」

黃楚生臉上的笑容一僵，當即沉了沉臉，嚴肅地喚了一聲兒子的名字，「沐爾。」

沐爾哼了一聲，扭回頭去，將倔強的後腦勺對著他們。

黃楚生面上有幾分尷尬，朝榮音道歉，「對不起，兒子被我慣壞了。」

榮音擺擺手，「沒關係，能理解。」

小傢伙針對是后媽，又不是，估著是把當要跟爹往的相親對象了。

現在的小孩子，人不大，心眼一個比一個多，都鬼鬼的。

榮音沒往心裏去，小憶慈不行，眼看著親媽被一個小破孩嫌棄了，當即懟回去。

「我也不要后爸！」

小沐爾立馬扭回頭來，「你媽媽沒我媽媽漂亮！」

小憶慈不甘示弱，「你爸爸也沒我爸爸帥氣！」

「哼！」

「哼！」

兩個小傢伙頓時頂起牛來，氣得臉紅脖子的，眼看著就要打起來了。

黃楚生一臉懵，榮音哭笑不得。

正要給他們拉架，臺上戲腔響了起來，冬兒一開嗓，那醇厚又嘹亮的嗓音頓時震驚全場，正在頂牛的兩個小傢伙也猛地將頭轉了回去，著臺上兩個演員，直勾勾地盯著，一眨不眨。

真正的角兒，一開嗓就知道有沒有功夫。

冬兒和程老闆合作的劇目是一出經典的劇目，《四郎探母》。

跟小荷才尖尖角的冬兒比起來，程老闆已經是名已久的角兒了，跟冬兒合作，屬於提拔後輩，特意捧之，這裏面自然不了杜玉笙的撮合，當然也因著冬兒是後輩的佼佼者，余先生的親傳徒孫，孟曉娥的掛牌弟子，於梨園行也是師出有名的後輩，前輩自然樂意幫著捧捧。

京劇如今尚在改革中，男同臺演出的況還不多見，「大世界」劇場首開先例，於冬兒和程老闆而言也是頭一回，演了那麼多次的《四郎探母》，冬兒基本上都是和演員搭戲，同樣程老闆這樣的名角兒，一般去的都是大劇場，因此每次也都是跟男演員同臺。

像今日這般男演員同臺演出，許多觀眾也是第一次見識，亦是期待得很。

這屬實是一場別開生面的《四郎探母》。

剛才那一嗓子，就是冬兒亮的，因為扮相好，颱風漂亮，一出場就獲得了頭彩，而一開口更是引起好聲不絕，本嗓音就好，被界專業人士評為「很有雌音的鬚生」，今天琴師也是與配合多年的老琴師，特別神，拉的格外賣力，他拉的調門極高，一般演員來了本駕馭不了，可冬兒就綽綽有餘，嗓音特別高，且聽不出半點雌音來。

全場好聲連綿不絕，像是要掀翻屋頂。

臺底下坐在觀眾席上的榮音自是激得很，一方面是為冬兒唱的好到高興，一方面是為阿娘後繼有人到慶幸，事實證明，當年極力促冬兒拜得余派門下是對的，有這方面的天賦，就好像是專門為戲而生的一樣，後天又肯努力，比任何人都知道，冬兒有多不容易。

冬兒唱完，便是程老闆出場了，經百戰的京劇名家一亮桑，自然名不虛傳，好聲不斷。

接著最令人期待的，還是兩個人的配戲，雖是第一次合作，但二人私底下排練過，有一定的合作基礎，也知道對方的水準在哪裏，起初很多人都替冬兒暗暗一把汗，畢竟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對面的可是京劇大師啊，豈料冬兒在大師面前竟然毫不落下風，二人配合默契，珠聯璧合，令人拍案絕，好聲不絕於耳。

觀眾了一場酣暢淋漓的視覺和聽覺盛宴，激的頻頻往臺上丟金銀首飾。

榮音也從手上取下一枚玉戒，給憶慈，讓扔上去，囑咐，「看準了，別砸到人。」

「嗯。」小憶慈開心得很，抓著玉戒小心翼翼地拋到了臺上。

小沐爾一瞧，也不甘示弱，著急地在父親上左瞧瞧右瞧瞧，直接從黃楚生手指上拽下一枚寶石戒指，往臺上丟去，結果不知道是不是丟的太急，冬兒還在唱著，那枚戒指生生朝著的額頭砸了過去，觀眾席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