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的早上。

約聽見手機在震，梁霜影的意識逐漸清醒，除了外邊街道上又有幾聲鞭炮響，手機堅持不懈的震著，艱難地從被窩里爬出來，桌上的手機已經偃旗息鼓。

居然是俞高韻的電話。

沒有及時回撥，點開了未讀的微信消息，昨天夜里俞高韻發來的幾條語音，說是班里一群人搞聚餐，過年了大家一起出來吃吃飯、唱唱歌，定下的時間就是今天。

一旦有關俞高韻，梁霜影就忍不住去回想，孟勝祎向投來的那個復雜的眼神，好像說著，真虧你什麼都不知道。

那個瞬間，沒有‘當頭棒喝’那麼嚴重的大徹大悟，而是就像翻開過往的日記，不再囫圇吞棗的閱讀，看見了細枝末節，又慌里慌張的合上，背過去，繼續假裝自己不知道。

當時，孟勝祎還說，你就是跟他來一，也沒什麼不好啊。

雖然用詞很奇妙，但是校園言男主角的臉，以及俞高韻的家庭背景——他的母親至今未婚，經營一間小小的日雜店，卻與孟勝祎的家在同一個住宅區，地段繁華，還是高檔復式公寓。

這些足以引出小半本言故事，確實容易蠱青春期的荷爾蒙，去想著「也沒什麼不好啊」。

聽完幾段語音，俞高韻又來了電話，大概是猜到沒有看微信，說的跟微信里別無二致。

梁霜影拒絕說，“今天不行，今天跟孟勝祎約好了。”

“孟勝祎？不是去厘島了？”

“你怎麼知道？”口而出。

“……發了朋友圈。”

猜測說，“可能……臨別前最后的一餐。”

俞高韻十分困，“什麼最后一餐，又不是走了不回來。”

可是，梁霜影挑明了說，“俞高韻，我一直都沒空。”

他沉默一會兒，甕聲甕氣的說，“那我知道了。”

梁霜影不是隨意找的借口，說了要去厘島的孟勝祎，真的是昨天晚上，突然約今天一起出來，喝咖啡。

但是，坐在購中心外廣場的咖啡店里，梁霜影點了杯檸檬茶，而約的人似乎是迷路了。半個小時前，孟勝祎就說著，只差一個手扶梯的距離，這會兒又打電話來，非常生氣的說，這麼難找，什麼狗屎咖啡店！

梁霜影冷靜的回了句，“只有貓屎咖啡，沒有狗屎咖啡。”

孟勝祎找到這間「狗屎」咖啡店的時候，已經快用餐盤里的紙，折出一個園了。

天寒地凍，孟勝祎穿著包呢短，和高筒靴之間隔著白花花的皮，進來就說要到室外坐著。看了一眼頹廢的神，那眼線都是歪的，梁霜影默默穿上了外套。

的鞋跟不高，敲著地又特別響，拖來兩張干凈的椅子，坐下，翹起，從近似皮草的外套里掏出一盒煙，對梁霜影說，“我會煙。”

沒回應，孟勝祎又問，“所以你介意嗎？”

原來是出來煙的，還很有公德心。可梁霜影想問的是，“你怎麼了？”

沒回答，低頭點了煙，一口接一口，沒有什麼，發泄似的，吸氣的時候臉頰凹陷很多，吐出來的煙很，都進了肺里。

直到，環繞著購中心跑的觀小火車，囂張地唱著謠，從眼前開過兩了。

終于，孟勝祎說，“我爸媽要離婚了。”

梁霜影以為自己聽見了的哽咽，又忽然笑了聲，“現在他們連架都不吵了……”

好一會兒，孟勝祎都擰著頭不看，一煙完，掐了，又點一，說著，“不要相信男人的話，都是屁話。”

“他們說你的時候，是真的你，但是不了，也是真的不了。”可是，大部分男人會因為愧疚，而不告訴你。

這一番看破紅塵的話，從里聽到，有點別扭，就像超齡的打扮，又不那麼矯。

這個時候，收到了他的信息：「發個地址。」

梁霜影愣了下，回道：「什麼地址？」

他問：「你在哪兒。」

孟勝祎狡黠地挑了挑眉，“就是他吧？”

接著識破，“上次讓我跟你媽那兒打掩護的……”

梁霜影默認了。

“談吧談吧，多好啊，我也想找個人談……”孟勝祎好奇的問道，“你們怎麼認識的？”

梁霜影扯開說，“剛才不是還說男人不靠譜？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想談結婚了。”

倆眼睛睜圓，正經的說，“談和結婚是兩碼事兒。”

“減，今晚吃沙拉。”孟勝祎這麼說著，屏息收腹，了自己的腰圍，不滿而困的盯著，你怎麼這麼瘦？每天不吃飯？

梁霜影實話說，“你思維跳得太快，我沒跟上。”

“我認真的，過年胖十斤，我新買一條子還沒穿呢！”

梁霜影回想了下，說的三餐基本都有，不怎麼按時吃，晚上不太冷的話，會綁負重出門跑步，回家拉筋，每周起碼兩節舞蹈課，課下自己復習，算是運了。

孟勝祎有些怔愣，指間的煙灰都掉了一大截，聽著就腰酸背痛，“晚上我去Hupop蹦迪消耗能量，哦，凌晨兩點之前，要是我沒有給你發信息，你一定要給我打個電話，讓我回家。”

那麼長的一句話，好像可以理解——我就剩你了。

梁霜影知道，們識的時間并不長，不可能有那麼深的羈絆，大概是無人可托付了。越來越覺得，過日子，就是所有人都在努力的飾太平。

-

冬逝之后，七月盛夏，好像剛剛聽見蟬鳴，就被落下的樹葉帶走。

四季每年都是相似的，一歲一榮枯，唯有人事變化萬千，比如，孟勝祎的爸爸，給找了位‘新阿姨’，初次鋒，電火石，段位太低，斗不過人，放棄抵抗。

再比如，去年里，溫冬逸每隔一兩周，就會來這兒一趟，梁霜影以各種理由出門，有時候撞上舞蹈課，得向老師請假，一次兩次還行，三次四次自己都覺得過分了。

因此，舞團老師心里對的評價是一落千丈。

今年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正月初九。

那輛車就停在小區正門外，大搖大擺。梁霜影一上車就讓他快點開走，怕被人撞見，可不能小瞧社區大媽的八卦嗅覺。

溫冬逸扶著方向盤，不著急踩油門，側過看著，“來，先說兩句好聽的。”

“為什麼？”

“拜年啊。”他一臉理所當然。

很不耐煩，“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小姑娘朝他出兩只手，玩笑著敷衍，沒曾想，他真就拿出一份紅包，放在手掌上。

梁霜影怔怔地收下，再用手托著紅包掂了掂，隨之開懷笑起來。

溫冬逸既不解，又笑著，“有這麼高興嗎小財迷？”

笑的是，“別人都是紅包，你這是磚頭吧……”

“磚頭還不好？”

他們一路聊到了綜合商場，距離晚飯時間是尚早的，直接坐電梯來到電影城，選了一部快下檔的《一代宗師》，買了一桶米花應景。

不是都說，黑燈瞎火，小手，出曖昧的火花。

誰讓電影很抓人，詩意寫武俠，孤獨更甚。

可惜，因為溫冬逸半道出了影廳接電話，間接影響梁霜影的興致，到了最后，只記住了那一句——葉底藏花一度，夢里踏雪幾回。

連自己都到莫名無解。

梁霜影隨著散場的人群，走出昏暗的影廳，找到那個背對著講電話的男人，高挑的形，寬平的肩，駝的長大，遮到了膝蓋下。

“……你們現在真是糟糕到我已經沒火氣了，報不上來數字就不要報了，費這勁干什麼，明兒一人一封紅包，年后都不用來了。”

溫冬逸掛了電話，轉過來，就看見了。

梁霜影抱著一只空的米花桶，特別單調的服，穿在上就特別合適，像一杯捂不熱的冰水。

溫冬逸表來不及轉換的頓了下，然后恢復平常，“火鍋？”

笑起來，點點頭。

火鍋店門前掛著兩只大燈籠，木頭和紅紙的搭配，格外喜慶。他們眼前一張四方方的桌子，旁邊有個戲臺子，臺上木雕的藻井經不起細瞧，大概就是個裝飾。

桌上擺滿了菜，葷素搭配，圍著一口大鍋，鴛鴦，很快就滾了湯，蒸汽從鍋里一地騰起。

溫冬逸對招招手，示意轉移到他邊的位置，坐下，才說，“煙都往那兒跑。”

開涮之前，梁霜影三兩下扎起頭發，又把袖子一擄，出兩截雪白纖細的小臂，夾起一筷子的片。

可能是燈的原因，溫冬逸的那張臉，蒼白而俊朗，眼底一層淡淡的青。梁霜影裝作不經意的瞄了幾眼，“怎麼你放假玩得很開心？”看著就是沒睡好的樣子。

“當老板的哪里談得上放假。”他更快的燙了一勺羊，用胳膊擋開的手，都倒進了的碗里。

“下周三、五、六，還有下下周的三五六，你都別來找我，我要練舞的，開學就要統考了。”

這麼著，溫冬逸顯然不太理解，又說，“我是舞蹈類藝生，要經過省里的統考，省考過了有合格證，然后才能參加院校的考試。”

他了然的揚了揚下，“好好考，實在考不上跟我說一聲。”

“然后呢？”

“然后我可以安你幾句。”

假笑著比了個大拇指，“給你點贊。”

梁霜影喜歡辣的，幾乎不怎麼白湯，吃得艷紅，皮又白，怪好看的。他抬手，將臉頰的發別到耳后，這般親的舉，該吃吃著，習慣了似的。

吹著一青菜，眼睛瞅著他問，“你晚上幾點走？”

溫冬逸作勢的皺眉，“終于跟我呆膩了？”

梁霜影抿了抿，“我是想說，如果你時間沒那麼趕，陪我逛逛商場，我朋友后天生日，想給買個禮。”

低下眼睛，不想瞧他的嘀咕著，還呆膩呢，一年見了幾次面？也就比牛郎織強點兒。

溫冬逸苦笑，“又我別來，又嫌我跑得不夠勤快，你倒是給個準話？”

梁霜影將這青菜咽下，還要沉思了一會兒，才說，“等我考完你再來。”

“好。”他拖著長音說，語氣那麼縱容，仿佛把捧著，疼著，說什麼都可以。

不記得在哪兒讀過一句話，你永遠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會先來。

所以，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只想活在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