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思竹掛了電話，心里頓時一陣懊悔，即使聯系不上梁耀榮夫婦，也不該告訴梁霜影，眼下正是孩子要專心學習的要關頭。

趕往醫院的路上，梁霜影正在焦急的給父母打電話，如小嬸所言，沒有人接聽。儀表盤里的指針弧度比以往都要大，男人不敢分神，很快地看了一眼，安著，“你別著急，先過去看看況。”

孩的臉微微蒼白，握著手機，慌的點頭，等于沒聽進去。

今天早上，梁峰下樓的時候，突然昏倒了，摔得頭都破了。梁霜影聽到這個消息，想起這兩年，大伯的每況愈下，整個人就像剃了的羔羊，一夜之間消瘦下去。小嬸勸他去做個檢查，他總說沒事兒，也有好時，所以不大放在心上。

好像他們總在逃避的事，終于要兌現了。

到了珠江市第三醫院，一盒生煎包還擱在儀表臺上，塑料袋扎得，也沒。

溫冬逸甩上車門，牽過六神無主的人兒，通過問詢臺，往急診室的方向去，他相對的沉穩鎮定，卻同樣忽略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兒。

萬思竹先看到了，跟著是帶來的男人，以及，他們牽著的手。

就在這一瞬間，溫冬逸從婦人的眼睛里，看見了震驚和僵滯的頓悟，他冷靜的松開了手，也逐漸停下了腳步，是他把一切理所當然化，忘記了自己與梁霜影的關系，就像一通電，不能有一點風聲泄。

而梁霜影似乎更遲鈍一些，沒有反應過來的朝著萬思竹走去，再看著與自己錯而過，去直面溫冬逸，“你跟我過來！”

走到了確保梁霜影聽不見的地方，萬思竹神仍是不敢置信，“你給說清楚，你倆……”說到這里，頓住，忽然記起一些蛛馬跡，它們像被褥上的灰塵，難發現，只要將其掀起，頃刻間，紛紛揚揚。

萬思竹已有答案，怔怔的看著他。溫冬逸被‘騙來’相親的那天晚上，萬靖桐回去就告訴——“靖桐他們老早就給你安排了結婚對象，是不是有這回事兒？！”

溫冬逸沉默，眼底找不到波瀾，他站在那兒，如果不是微蹙的眉頭，甚至會讓人覺得，這件事與他無關。

他對霜影是認真的，他能承諾他們的未來——萬思竹知道不會聽見這些話。溫冬逸可以隨時展現別人想要的笑容，卻永遠改變不了冷漠的本，他是個投機的商人，不是個好人。

于是，發狠地捶打了他，怒目而視，“你馬上！馬上給我離遠遠地！”

萬思竹無兒無，又是看著梁霜影長大的，那麼點兒的小孩，不咿呀，聲氣的喊小嬸兒，著手臂對說，抱抱。與的兒有何不同。

溫冬逸朝急診室的方向了一眼，回頭對說，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以后您直說。

萬思竹撇過頭不再看他，口型無聲的說著，你走吧。

他們談完了。梁霜影下意識的追上前去，卻被迎面過來的萬思竹攔下。

那是難以忘懷的一個畫面，仿佛電影里的鏡頭一樣，周圍的聲音被省略，極度的安靜，他背著，面容模糊，整個人是道修長拔的影子，沒一會兒，轉而去。

-

看見今時今日的梁霜影，就不想到自己。

“峰跟你們都說是他自己的原因，其實，是我不可能有孩子。”

萬思竹從小就是個乖戾的孩子，好奇心旺盛，急于探索世界，青春期亦然，越是不被家長允許的事兒，越要嘗試，比如，煙喝酒；比如，認識了一個玩樂隊的男人。

也是偏執的，上一個人的時候，就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每一個優點都被放大，每一個缺點都被忽略。

那個男人比大了整整十歲，將的心思得清清楚楚，覺得這就是，甘心獻出自己。后來，男人染上毒/癮，警察把門砸得砰砰響，他要從臺外的樓梯逃跑，料想不到，被給拖住了。

哭著說，不會判多久的，說不定進去就能把毒/戒了。

男人辱罵著，錯手將從鐵皮的樓梯推下。

那一天，懷有孕的萬思竹，沒能保住自己的孩子，也失去了整個子/宮。

醒來時，見到自己曾揚言要與其斷絕關系的父母，短短幾個月，他們像蒼老了幾年，臉上再不是失頂，只剩心疼。

那會兒的萬家如日中天，神不知鬼不覺的弄掉一個蹲號子的人，何其簡單。所以，說這是半夜走在路上，被人拖進小巷子里發生的事兒。被藥暈了，記不起那犯人的容貌，一點都記不起了。

如果沒有遇上梁峰，也許已經自我放逐，渾噩度日了。

那麼，的孩子會有這樣的運氣嗎？賭不起。

十七八歲的年紀，要是被人帶錯了路，可能這輩子都走不出去。

小嬸與大伯是一路人，從來不會蠻橫無理的捆綁著、著的腦袋，迫幡然悔悟，而是伴著醫院走廊之中，來來往往的聲音，用平淡的語調，小聲地告訴這個，并且相信能夠懂得，能夠看清懸崖，停下腳步。

梁父梁母趕到的時候，看見梁霜影坐在那兒，正默默的抹眼淚，便以為是哭梁峰，再正常不過。

關于溫冬逸的，萬思竹都沒說。

梁峰連著吊了幾天水，才準備開始做化療，期間天天被灌冬蟲夏草煲的湯，按照醫生建議的食譜吃，沒人管他是不是有食，看著有點可憐，所以今晚小嬸回家換洗，梁霜影照顧他吃飯，還剩小半碗的主食，就沒有勉強他。

梁峰睡了又醒，迷瞪瞪的轉過頭，房里只留著一盞壁燈，一時竟忘記是在醫院。

“快考試了？”

聽見他虛啞的聲音，梁霜影抬頭，又點點頭。

“有把握嗎？”

搖頭，舉了舉手里的書本，“臨時抱佛腳呀。”

他笑了笑，說話慢慢地，剛剛我睡迷糊了，好像看見你小時候的樣子，才發現你已經長這麼大了。可能，大伯等不到你嫁人的那天，所以你記住，你小嬸本不會編辮子，到時候別讓給你梳頭……

梁霜影把書一蓋，趴在床邊哭了。

鼻端那醫院寢的味道，難聞的要命，憑什麼說終將要蓋在他的頭上，還有他班里那群小兔崽子，平時讓他點氣不行，非要落到這般，熬夜去折一罐紙星星，才甘愿。

他不該講這些，于是，一遍一遍的對說著，對不起啊。

厄運就是一份打包文檔，解之后，里面的文件逐個飛出。

當天晚上，梁霜影回到家之后，看見飯桌上擱著的煙灰缸里，著一個個比小拇指短的焦黃煙屁/。父母面對面坐著，又有些話要避開談。

梁霜影識趣的進了自己房間，卻悄悄聽門外父母的對話，原來是的藝考沒過。

覃燕憤不能平的說著，名額都是給關系戶的，考本目中無人，還有好幾個家長的送禮，這種學校不上也罷。百般理由，就是不愿意承認兒輸在了公平的賽制上。

“……我也不想離家太遠，你托人找找路子。”

聽到這兒，梁霜影將門輕輕關，若無其事的坐在書桌前，然而騙不過自己。不是都說，撿了芝麻丟了西瓜，是自己將西瓜扔了，那麼芝麻呢？

按亮了手機屏幕，點開信箱，全是發過去的消息，沒有一條得到回復。

盯著屏幕放空了會兒，抿著，又給他發過去一則：「你是不是再也不準備理我了？」

發送功，梁霜影把頭埋在桌上，抵著自己的手臂，被悶熱的空氣告知，這個夏天已經在窗外，心底漫延上陣陣無力。

-

上學的時候，好像每個班都有一個特別跳的，自以為聰明其實很蠢的男生。他們班的胡闖，包攬了這項殊榮，常常氣得班主任指著他的鼻子，你什麼胡闖，你干脆胡鬧算了！

距離高考愈近，他們就愈像個陀螺，稍有松懈就被打一鞭，日以繼夜，夜以繼日的旋轉著，筆疾書的自我催眠——學習使我快樂。

到九點結束晚自習前，還有半個小時，胡闖把卷子一，撓著腦袋打起了哈欠，找不到耳機就把歌外放，歌是《七里香》，他的最，也絕對想不到將來有一天，學校對面新開了間冒菜館子，就用了這個名兒，再不單單是秋刀魚的滋味了。

因為旋律的耳能詳，導致了副歌部分的大合唱，頭頂電風扇的聲音都掩過，肯定是要引來教務巡班的主任，他在走廊的窗外，吼了一句，誰在唱歌！

那個白癡嚇得大聲回答，“周杰倫！”

哄堂大笑。俞高韻跟他關系瓷實，笑得最大聲。

高考前三天，放假備考，再沒有人高喊著爽啦，大家自覺的收拾屜，擺正桌椅。那一刻，似乎所有小恩小怨，都將隨著他們從教室前后兩扇門，接踵著各奔東西，而一筆勾銷。

最后一次回學校，是志愿表的那天。

下了一場綿綿細雨，公站的遮棚底下，與年互著，他有一雙水手的眼睛，可以眺航海的路線，而他說，“梁霜影，我喜歡你。”

低頭，“……對不起。”

“沒想讓你道歉……”俞高韻歪著脖子，難為的說，“我就是憋了很久，不說出來難。”

梁霜影覺得自己很吝嗇，不出個笑臉。

他尷尬的轉了轉腰，想起什麼，又問，“你報了哪所大學？”

“同僑。”

他睜圓了眼睛，“珠江同僑？”

點頭。

俞高韻一臉懊惱的說，“孟勝祎說你要報京川的大學，我就把志愿填了京大，這下慘了，估計考上了。”就為了這事兒還跟他媽鬧得不太愉快。

一輛公將要駛站臺，胎嘩嘩的著水，如同一頭老牛般，隔著十幾米都能聽見它重的息。

俞高韻向遠瞧了眼，對坦然的笑著說，“以后……常聯系。”

他出了拳頭。

梁霜影愣了愣，抬手，握拳，跟他了下。

“走了。”他說著，拎起衛的帽子，蓋過頭頂。

年從表白到告別，一點不拖泥帶水，像個俠客，很酷的擺擺手。

可是，喜歡的人，只能喜歡，沒辦法在一起，終究是一件令人難過的事。

傍晚回到家，覃燕難得做了鹵味，梁霜影急著去洗澡，隨便挑了個，幸運的是溏心蛋黃。當熱騰騰的水花將從頭淋到腳，想著，會有好事兒嗎？

于是，從浴室出來的第一件事，拿來手機，發現沒有任何消息，泄氣又生氣的寫了一條：「溫冬逸，你還活著嗎？」

發完就把手機扔到，找到吹風機，吹干頭發，熱風鼓噪的堵著耳朵，約約似有鈴聲傳來，梁霜影疑的關了吹風機，手機鈴聲乍然而現。

劃過了接通，開掛著水的頭發，將手機著耳朵。他說，托你的福，活得還可以。

又說，下樓，我見見你。

天黑的無聲無息，連雨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停的，卻仿佛從沒下過一般。

男人站在了路燈的后面，燈畫出的圈里只有飛舞的白蟻，沒有他，就像夜晚潦草的紋，讓人很想要看清楚，煙上的火星被他輕輕一撣，還沒掉在地上，已經滅了。

他發現了梁霜影，看了過來，不再倚著車門，而直起了子。

只是往前走了兩步，便飛快的跑了過去，穿過路燈的束，撲到他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