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嬤嬤抱著個襁褓從室出來，徑直來到李氏面前，將小爺抱給看，那孩子又瘦又小，看上去不過三、四斤的樣子，懨懨的地躺在接生嬤嬤的臂彎裡，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連哭聲都是有氣無力的。

李氏心中厭惡，只是瞅了一眼就不再看了，淡淡地吩咐福瑞院的人好好照顧，就帶著張媽媽回去了，林氏到底如何，竟然毫不關心，一句話也沒有問。

歐治看了看貓兒大的孩子，眼睛裡也難掩失，淡淡道：“倒是個秀氣的孩子。”說完，便起要走，王媽媽趕留住他，道：“老爺，夫人那裡……”

“還有什麼事？！孩子的名字我不是之前都起好了嗎？”歐治口氣中有幾分不耐煩，陪在他旁的李月娥著室，心中冷笑，那雪人蔘自然是大補，可惜在裡頭加了一味藥，專用於人小產後瘀滯腹痛、瘀凝滯，這寒涼的藥一下去，林氏這輩子都別再想懷孕！不會讓林氏死，卻也不能任由痛快的活著，李月娥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對著王媽媽恭喜了幾句，便和王杏一起，陪著歐治回去了。

歐暖看了看那瘦弱的孩子，臉上出些微的同之：“弟弟好像有些虛弱，還是趁早請大夫來看看吧。”

王媽媽趕把襁褓奪回來，像是珍寶一樣護著，生怕歐暖有什麼不利於孩子的舉，歐暖卻淡淡笑了：“王媽媽，你好好照顧娘吧，明日我再來看。”

最終，室只剩下了林氏、王媽媽和歐可，歐可看著剛出生的弟弟歐浩，臉上的神頗有三分古怪：“娘，這孩子怎麼像是養不大似的……這麼瘦小。”

“不許胡說！”王媽媽趕道，又覺得自己語氣太凌厲，趕低聲道，“二小姐，剛出生的孩子都是這樣的，您是姑娘家還沒有見過，養著養著就好了。”心裡卻想，這孩子不足月出生，又是這麼個瘦弱的樣子，還不知道能不能養得活，只是這話，卻不能在夫人面前說。

林氏十分疲倦，靠在牀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從剛纔聽說歐治和李氏都走了，就一句話也不想說了，此刻只是看著襁褓裡的孩子，眉眼之中帶了三分得意。

“夫人，待會兒找錢大夫來看看吧，讓他開幾副調理的湯藥，讓小爺養的強壯一些。”王媽媽小心翼翼地說道。

耳邊聽到歐浩微弱的哭聲和孃哄著他的聲音，林氏眉頭一皺，點點頭道：“你立刻就去吧。”

錢大夫到福瑞院的時候，天已經全亮了，林氏躺在牀上昏昏睡，他先上前把過脈，王媽媽趕問道：“夫人沒事吧？”

錢大夫點點頭，問徹夜照料的梨香，“夫人神怎麼樣？”

“神還好！”梨香答道，“就是太累，所以睡著了。”

錢大夫“嗯”了一聲，對王媽媽道：“怕元氣太傷，得要進些溫補的藥。”

這就是沒有大礙了，王媽媽喜悅地連連點頭，道：“錢大夫，請您趕幫著看看咱們小爺。”

錢大夫走到搖籃邊上，仔細看了看啼哭不止的歐浩，臉上出一古怪的神，他出手了孩子的額頭，道：“怎麼在發燒？”

王媽媽一怔，頓時呵斥旁邊的孃高氏：“小爺在發燒你們怎麼不知道？”

高氏嚇了一跳，慌忙跪了下來，“我……我……”二十四、五的年紀，家裡的小兒子剛斷，自己的水又多，索求了這麼一個差事。

當初來應選的母一共六個，林氏和王媽媽挑了又挑，覺得高氏年輕爽利，子溫和，最要的是容貌普通，不容易招惹是非，這才留下了，高氏暗地裡很是欣喜了一番。然而卻沒想到，自己頭一天來照顧小爺便出了岔子，登時嚇得面無人。

“我看看。”錢大夫在一旁接口，彎下腰給嬰兒反覆檢查了片刻，才喃喃道：“不對……這孩子有熱毒啊！”

“是不是……夫人生產的時候用了雪人蔘……”王媽媽聽到這話頓時一驚，眼睛裡滿是驚恐，難不是大小姐害了小爺？

錢大夫連連搖頭，道：“不、不，雪人蔘是稀罕之，不會對孩子造這樣的損害，照現在的形看，倒像是之前的……”他話沒有說完，只拿眼睛瞧著王媽媽，王媽媽心中頓時明悟，錢大夫說過，夫人的會留下後患，將來可能生下不健康的孩子，帶有熱毒，那就是老太太造的孽……急切地抓住錢大夫的手臂，聲道：“那怎麼辦？”

錢大夫看了半天，對孃道：“小爺的襁褓裹得太，不利於他的熱毒散出，你將孩子鬆一鬆。”

孃一愣，目中帶了三分疑：“這樣，小爺會不會著涼？”

王媽媽卻呵斥了一聲，道：“還不快照著錢大夫的吩咐去做。”

孃不敢再辯解，趕聽話地鬆開了襁褓，手在及孩子的口時卻驚呼一聲：“小爺他……”

錢大夫一看，孩子的口有一紅腫，竟然像是個鼓起的大包，形容十足可怖，他一愣，立刻面大變，低聲道：“這毒氣竟如此厲害！”

王媽媽在一旁看的心驚膽戰，幾乎要站立不住暈倒過去，然而咬牙關死死撐著，心道老太太當真好狠毒的心思，的毒計沒讓夫人當時流產，卻留至今，讓小爺胎中帶毒！

“我開兩服藥，先和著水讓孩子服下，其他……明天再看吧。”錢大夫面沉沉，聲音裡有一化不開的驚惶不安。“夫人那裡……”

王媽媽看了一眼不遠已經睡的林婉如，十分憂慮地輕聲道：“暫時不要告訴夫人……”

第二天，錢大夫一孩子上紅腫之，看見灌膿灌足了，於是揭開膏藥，輕輕一，但聽得孩子尖銳地哭了一聲，膿如箭激一般，直向外，錢大夫手下一抖，和王媽媽對視一眼，狠狠心幹了膿包之後，又親自爲歐浩敷了藥。

王媽媽一直沒敢告訴林氏，只能輕聲問道：“錢大夫，小爺年紀還這樣小，這藥……”

“只是輕、珠之類的藥，比較溫和，應是無礙的。”話雖如此，錢大夫自己卻也沒有十分的把握。嬰兒天生帶有熱毒，這樣的事他到過，卻從未有一例能存活下來。

他開給嬰兒服的藥是黨蔘、桂、茯苓之類，等煎好服下，到了夜裡，孩子反而更加煩躁不安，啼哭個不停，喝下去的水全部吐了出來。錢大夫一直不敢離去，此刻看到孩子虛火滿面，再一把脈，越發心驚，氣過旺，不生，會出大子，頓時改弦易轍，用了涼潤的方劑。然而這事，卻是再也瞞不住了……

“什麼？”林氏一聽說孩子天生帶有熱毒，臉刷的變了。

“夫人，大夫說溫補並未見效，反見壞，如今唯有滋化毒，再觀察看看。”王媽媽不敢再瞞，小心翼翼把話說出了口。

的語氣讓林氏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放開王媽媽的手，強撐著從牀上爬了起來。

歐浩躺在烏梨木小搖籃裡頭，孃高氏正拿著布巾在幫他子，一旁錢大夫皺著眉頭低聲與梨香吩咐什麼。林氏走過去，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搖籃裡的歐浩。

旁邊的人慢慢注意到，孃的神變得驚恐，立刻拿著布巾退到了一邊，林氏走到搖籃邊上。

錢大夫看見，臉上的神很不好：“夫人，我已經盡了力，小爺好像不大好……”

林氏轉過頭，看著錢大夫厲聲問道：“怎麼會變這樣，到底是怎麼回事？”

錢大夫上前一步，臉沉重地對林氏說：“夫人，請看這裡。”

林氏睜大眼睛，錢大夫將孩子上的被子掀開，一惡臭撲面而來：“夫人，你看……”

王媽媽之前說過一些，林氏心中有了些底，可是當見到被子下的況，仍然沒忍住，頓時發懵，一顆心像是浸在冰水裡，冰涼冰涼。只見孩子的心口有一個膿包，卻已經爛得模糊，微微發黑。

林氏雙腳一，癱坐在地上。

李氏原本是想讓林氏流產，可林氏終究強健，孩子也早已型，所以才能暫時保住，可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錢大夫低聲道：“夫人，小爺天生帶有熱毒，我從昨日開始就用了不的法子，可是小爺氣兩虛，經脈瘀阻，行不暢，加之熱毒瘀，這才起了膿包，並且已經開始腐爛。我已經用盡所有的方法，可是小爺年紀太小，不能用重藥，所以潰爛完全無法控制，以至於越來越嚴重，只怕是……”

林氏不敢置信，急切地說：“錢大夫，你一定有辦法救他的是不是！再想想法子！我千辛萬苦才能保住這個孩子，怎麼可以就這麼沒了！”的眼圈微微發紅，目中滿是希冀。

王媽媽哽咽著說：“錢大夫，你一定要想想辦法，再不然你指條明路，哪裡有名醫能治這種病，我們再去想法子……”

錢大夫看著一臉希看著自己的兩人，沉重地搖了搖頭，“夫人，便是華佗在世，也是回天乏。”

林氏死死盯著錢大夫，幾乎將他看得害怕起來，不由自主道：“夫人，您要早有準備……不然，我這就去回稟了歐侍郎和老太太……”

“站住！”林氏冷冰冰地說道，錢大夫剛剛邁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只覺得林氏一雙眼睛像是帶了火，又像是含了冰，發出的那種聲音，彷彿有人在心窩上捅了一刀一樣尖厲，又像是要發狂一般帶了一種狠辣！

林氏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地環視四周，腦子象巨大的千斤石滾，笨重而吃力地轉著，非常緩慢、遲鈍，漠然的目掃過默默無言地站立著的錢大夫、孃高氏和戰戰兢兢的丫鬟梨香。

王媽媽乍一見的樣子，嚇慌了神，臉也黃了，手也哆嗦了，大滴大滴的汗珠順著脖子滾了下來，跪倒著抓住的襬：“夫人，求您一定冷靜下來……”

林氏像是被一道閃電擊破了腦海中混沌的迷霧，渾猛烈地一！

怎麼能夠這樣鎮定？這是要幹什麼？所有的人都驚慌地著，害怕的不知道該怎麼說。王媽媽也不敢問一句話，因爲臉上的表實在冷得可怕！

“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必須用藥撐著，至撐一個月！”林氏的眼睛裡有一奇異的火，像是整個人都被賦予了一種可怕的力量，“還有，這裡只有五個人，今天的事要是傳出去……你們一個也別想活！”

錢大夫臉上掠過一陣搐，低下頭不敢看林氏那張可怕的臉。

王媽媽閉了雙眼，兩顆沉重的淚珠，從眼角過高高的顴骨，沿著厚的腮，滾落下來……

孃高氏一個抖從頭頂滾到腳趾尖，渾發抖，跪倒在地上也沒有人去攙扶，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了，沒想到會捲這樣的事中來，只覺得腦子裡空空的一無所有。

梨香看了一眼搖籃裡氣息奄奄的小嬰兒，頓覺心慌意，呼吸冰冷。

“我不能輸！絕不能輸！”林氏冷冷地說著，那神帶了一種可怖的力量，震懾了所有的人，讓他們一時之間如同變了啞，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匆匆二十日過去，林氏一直藉口孩子弱不能風，拒絕任何人的探視，就連歐可都見不到這個弟弟，所有人的心中到十分奇怪，卻都不敢說出口。

李氏剛開始對這個孩子半點也不關心，只是日子一長卻也生出疑，唯恐天煞孤星克了自己，從不踏福瑞院半步，卻讓李姨娘以看爲名，去看看林氏究竟在做些什麼。

福瑞院，王媽媽剛從室掀了簾子出來，就看見外間侍奉茶水的丫頭畫兒一臉焦急，不由皺眉頭，開口訓道：“探頭探腦的做什麼，不知道夫人在午睡嗎？越來越不知道規矩了！”

畫兒極委屈但也不敢回，只著聲音道：“王媽媽，李姨娘來了，說什麼也要見夫人，您快去看看吧，梨香姐姐攔不住呢！”

王媽媽一愣，怒極反笑：“養你們也不知道幹什麼吃的，攔個人都攔不住，改明兒回了夫人，把你們全都趕出去！”說完也不待畫兒解釋，就急急的往外面走。纔到了廊下，就看見李姨娘一臉冷漠地站著，梨香一臉爲難地站在跟前。

“李姨娘。”王媽媽忍住怒火，強笑著給李月娥福下去。李月娥連忙要上前攙住，卻不想王媽媽作迅速地避開，來到梨香面前，擡手重重揮下，便是一記極爲響亮的耳。

李月娥一愣，臉突然變得難看起來。

王媽媽卻不看李月娥，只掐著腰指著梨香罵道：“府裡的規矩都不知道了？！這裡是什麼地方？夫人又是什麼份？剛剛生產完，是歐家的大功臣，子骨又弱得很，偏偏你還要在這時候來吵鬧，當真是平日對你太寬容了，竟然完全忘了自己的份，敢在這裡撒潑放肆！你還真以爲自己是從正門大紅花轎擡進來的正經主子，呸！”

梨香的臉上頓時紅腫一片，只別過臉去無聲流淚，王媽媽罵罷轉頭又對守在門口的丫鬟婆子道：“看著幹什麼，還不把拖出去，留在這裡礙眼嗎？”

門口的媽媽們面面相覷，梨香卻立刻反應過來，飛快地扭頭走了。

王媽媽也不去管，轉臉冷笑著李月娥，開口道：“李姨娘，您找夫人有什麼事。”

這樣的指桑罵槐實在是厲害，讓想要張口斥責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李月娥徹底白了一張臉，半天說不出話，轉就走，走到了院子裡又住了腳步，強笑著回頭對王媽媽道：“我原也不想打擾，只是老太太吩咐了，要我過來看夫人，既然夫人午睡，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說完，轉就快步出了院子，王媽媽看著的背影，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李姨娘吃了悶虧，一口氣便跑到壽安堂告了狀，巧歐暖正陪著李氏飲茶，瞧見這形，李氏對歐暖道：“既然如此，便辛苦暖兒跑一趟吧，順便問問這滿月酒到底還辦不辦了。”

李氏哪裡是真心想要給歐浩辦滿月酒，是想要讓自己去探測林氏的虛實才是真的。歐暖微垂下細的睫，脣線一抿，輕應了一聲道：“是。”

一個時辰後，歐暖到了福瑞院，卻看到林氏已經午睡起來了，穿著一窄袖上裳，玉羅，戴著高領繡花雲肩，濃黑的頭髮高高挽起，神鎮定地坐在庭院裡。懷抱著一個紅錦緞繡百子圖的襁褓，不時親暱地把臉上在襁褓外的小帽，神很是溫。

然而歐暖卻看見，林氏雖然一副嚴妝濃，卻掩不住目下的深重黑影，分明是十分憔悴的模樣。況且一個本該躺在牀上坐月子的人，現在卻坐在庭院裡，倒有點蓋彌彰之嫌。

看見歐暖過來，林氏淡淡笑道：“暖兒，今日怎麼有空過來？”說著，對旁邊的高氏道：“小爺了，去餵吧！”

“是。”高氏低下頭，鄭重地接過孩子，遠遠在旁邊的青花瓷墩上坐定，立刻解襟開懷餵，林氏目不轉睛地注視著。

“弟弟好些了嗎？”歐暖剛走近一步，林氏卻迅速地站起來，恰好擋在前，眼中似乎流出一警惕。

該不會以爲自己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傷害歐浩吧？歐暖微微一笑，不免覺得林氏很有意思，自己若是想要這孩子的命，又何必用雪人蔘救下，讓一兩命豈不是更快？

林氏依舊很是忌憚的模樣，對一旁的高氏待道：“眼下的天氣雖然已經暖和，但是涼風還是有的。你趕把小爺抱回去吧，仔細讓風吹著了。”

高氏低著頭道：“夫人放心，奴婢知道。”說著，就抱著孩子快步走進屋裡去了，歐暖看著微微發抖的肩膀，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道：“這個孃，看起來倒是很和氣。”

“木訥的很，總是說一下一下！夜裡孩子哭了也不知道照看，當真廢的很。”林氏冷冷地道。

歐暖笑道：“既然如此，何不換一個聰明可靠的人？”

林氏一愣，臉上突然帶了一點笑容，道：“算了，照看浩兒也還算盡心盡力，現在去找，只怕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等等再說吧。暖兒今天來有什麼事？”

“祖母讓我來，與您問一聲，浩兒的滿月酒要請些什麼客人。”歐暖笑道。

“滿月酒？”林氏的眼中閃過一冷芒，臉上卻一副笑模樣，“他子虛弱，擺滿月酒的話，總是要抱出來給大家看，到時候怕風反而不好。”

歐暖仔細瞧了瞧林氏的神，心中掠過一疑，卻只是微笑道：“弟弟滿月的大日子，怎麼可以不辦酒席呢？這兩日，二舅舅特意僱著，替弟弟做了很多的服呢！待會兒李姨娘會著人給您送過來，二舅母還說，滿月酒的時候要好好看看弟弟，您若是不肯辦，只怕他們會傷心呢。”

林文淵十分高興妹妹生了兒子，特意派人制作了很多小孩子的送過來，不論是單的，夾的，棉的，皮的，鞋子，帽子，袍子，小襖，都從孩子剛剛落地時候的尺寸做起，直做到十歲左右的尺寸爲止，當真是彩奪目，錦繡輝煌，爲了隆重起見，更配著金鎖金圈，擇了好日子好時辰，奏著鼓樂，繞轉好幾條街，一直送到歐府。

這麼一來，滿月酒還真是非辦不可了！林氏微瞇的眼映著灼灼閃躍，似兩簇刀，極是鋒利，擡起眼睛發現歐暖正微笑著向自己，心裡一窒，半天沉默著沒有回答。

“娘，您怎麼了？”依照林氏的格，生了兒子自然是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然而現在卻閉門不出，彷彿希別人都不知道這件事一樣，委實有些奇怪，歐暖看著林氏，眼睛裡的笑容帶了微微的探詢。

林氏被這樣的眼神看著，不知不覺便帶了三分不安，臉上的笑容卻還是依舊高貴端莊，強自鎮定道：“既然如此，一切就由暖兒去辦吧。”

“是，暖兒和李姨娘一定會將弟弟的滿月宴辦得熱熱鬧鬧的，請娘放心。”歐暖微笑著說道。

聽暖閣，窗外的叢叢花朵開的極爲繁盛，映在蟬翼窗紗上，花枝隨風搖影，帶著一片芬芳的氣息，在室瀲灩似地盪漾開來。

紅玉奉上一杯茶，輕聲道：“大小姐，奴婢總覺得夫人有點怪怪的。”

“哦，你倒是說說看。”歐暖手中拿著一把香雪扇細細把玩，神若有所思。

紅玉沉默一下，答道：“夫人往日裡都變著法子打您，自從生下這個孩子以後反而變了個人似的，對您都是笑臉相待，相讓，倒像是……”

歐暖屏了聲氣，微微一笑：“倒像是回到了以前那時候，是不是？”

紅玉問：“是，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麼別的緣故……”

“事有反常即爲妖。”歐暖手中的香雪扇輕輕拍在桌面上，沉片刻，輕聲道，“咱們可要當心了。”

“可是小姐，咱們現在應該做些什麼呢？”紅玉猶豫了片刻，不由自主問道。

歐暖笑了：“現在？現在咱們應該去京都最有名的金鋪，爲我的二弟買慶賀他滿月的禮。”

“大小姐……”紅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歐家的馬車一路平穩地駛過長街，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這個時辰，街道上早已是攤販如雲、人羣如流了。街邊賣小吃的應有盡有，不時聽見油炸果子、油豆腐、豆漿、豆腐腦、雜碎湯的賣聲；生意紅火的小攤上，懸掛著上寫著“富貴吉祥”字樣的風箏，各玲瓏別緻的釵環香包，不同種類的生活用……街上到是纏腰帶、穿布、一臉風霜的莊戶人，又有長衫翩翩、滿面書卷氣的文人，不時還有年輕貌的姑娘家戴著面紗輕聲笑語地走過，簡直是熱鬧之極。

馬車一路都很平穩，卻在行至東街時遭到了一位醉酒男子的衝撞，那男子於烏雅馬上，一手持壺，一手奉杯，搖搖晃晃，突然衝出來，把隊伍攔腰截斷！

車伕大驚失，手中突然勒住繮繩，整個車廂頓時猛然一頓，紅玉一愣，生怕歐暖傷，撲過去抱住！與此同時，馬匹長嘶一聲，趕車的馬伕嘶聲喊道：“快躲開。”

竟是趕車的馬兒突然驚，揚起前蹄發出一聲嘶向前衝出去，跟車的婆子驚一聲，就看見原本還抓住緩繩的馬伕一下子失去重心，一頭從馬上栽下。馬兒飛奔著向街邊衝去，看熱鬧的人嚇得紛紛散開，所有人一團，人們驚呼救人。

就在這急當口，人羣中一個緋年已經飛躍上了其中一匹馬的馬背，他雙手抓住繮繩，用腳拼命踢馬肚子，一邊大聲吆喝著，試圖將馬兒制服。馬兒卻又踢又蹦，想將他掀下馬背……圍觀的人羣一個個屏聲默氣，盯著這位緋公子，張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

紅玉牢牢護著歐暖，心一下子提到了嗓門眼，似乎一不小心就會從頭裡蹦出來。起初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隨即腦子裡冒出無數個疑問。馬車好端端的走著，怎麼會突然了驚？外頭的這個人又是誰？要是攔不住馬兒該怎麼辦？一連串疑問從頭腦裡冒出，瞪大眼睛盯著一臉平靜的歐暖，渾張得直哆嗦，說話間都帶著濃重的哭音：“小姐！怎麼辦？”

紅玉的哭聲彷彿一記重錘擊在歐暖的心上，只覺得口忽然有什麼往下沉陷，不停沉陷，用力抓住紅玉的手，冷喝道：“別害怕！鎮靜一點！”也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心同樣跳得很厲害，只是在這個時候，慌張害怕都是無濟於事！

那緋公子騎在馬背上，雙手勒疆繩，兩條使勁夾著馬肚子。他既要管住馬兒的瘋勁，又要保護馬車的平衡。然而馬兒驚的太厲害，他一時竟然也難以制服，正在拉著繮繩之時，忽然之間眼前影子一閃，手裡頓時一輕，挽在手掌上的繮繩已經被人奪了過去，來人的黑錦被風吹的上下翻飛，一手握著繮繩，狹長的眼睛出一種懾人的威勢。

“重華哥！”肖清寒一愣，隨即出驚喜的神。

經過一番搏鬥，後來的男子終於制服了馬兒。當他騎著馬，拉著馬車走來時，人們不自地發出一片歡呼。男子跳下馬，將繮繩給臉嚇得死白的馬伕。跟車的婆子搶上前，想要撲過去謝他，卻被他冷冷的眼神凍在了原地。

紅玉上前打開車廂門，挑開簾子，這纔看清了外面的形，還沒反應過來，卻是肖清寒已經撲到馬車前，聲音驚喜：“是你呀！歐小姐！”

其實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子的襬，藍的在下如清晨花園裡的一簇花綻開至地，腰繫著一條金帶，麗得目驚心。

外面已經有不人在窺探馬車裡的佳人究竟長得什麼模樣，紅玉一慌，忙放下了手中的簾子，肖清寒又十分厚臉皮地要去掀開那簾子，卻被肖重華拎住了領，不由不滿的大聲喊起來：“喂喂，歐小姐，是我救了你呀！總要下車說一聲謝吧！你總要個臉吧！”

聽著這悉的聲音，歐暖微微穩下了心神，揚聲道：“多謝允郡王的幫忙。”

肖清寒一聽忙嬉笑道：“小姐不要客氣，我也是恰好路過。”纔怪，要不是看見歐家的馬車，他纔不會多管這樣的閒事！更何況他親自去管！

紅玉不由得就想笑，這個年實在很有趣，明明是那個黑錦的公子救了人，他卻爲了討好小姐而毫不猶豫地佔了功勞，只是他語氣天真可，並不惹人討厭。

“歐小姐，我救了你，你總要請我喝杯茶吧。”肖清寒開始得寸進尺地繼續要求。

歐暖：“……”

歐家的馬車駛較爲清靜的巷子，京都風氣並不十分開放，子雖然可以出門，但所到之應該避嫌，平民子倒還無妨，千金小姐應當掩容。歐暖用面紗掩住了容，衆人一起進樓中。看到這一番景象，不遠的陳景睿不由自主皺了眉頭。

旁邊的人瞧他剛纔酒醉驚嚇了別人家的馬車，自己又是雕鞍寶絡，仗劍配笛，錦緞白袍纖塵不染，不免搖頭嘆息：“又一個紈絝子弟。”

陳景睿卻充耳不聞，故意繞到榮興樓的後門，又從大廳穿堂而過，再次裝作酒醉的模樣，一頭向歐暖的上撞過去。

歐暖後退了半步，紅玉連忙去擋，卻還是被他一個大力撞掉了面紗，一時引起衆人驚歎。

陳景睿本要若無其事的移開目，心中好奇，眼睛也不由地掃過去，卻看到一張清麗、淡雅的面容，目怡然、波瀾不驚地向自己過來，四目相對，陳景睿只覺得瞬間全的一下子被走，呼吸一滯又瞬間涌心臟，忽冷忽熱，腦子裡有一瞬間居然是完全空白的。

“你這人好無禮！”肖清寒剛走上臺階便看見這一幕，臉上頓時惱怒起來，正要大聲呵斥，卻再看清他的臉後失聲道：“陳景睿？”

陳景睿回過神來，淡淡一笑，道：“允郡王，許久不見。”

打了聲招呼，他的目仍舊怔怔地去看歐暖，卻意外地與一道冷冰冰的視線撞在一起，那雙華麗修長的眼睛似利刃一般帶著讓人膽的寒氣直過來，讓陳景睿有些怔愣：“明郡王？”

肖重華淡談地道：“幸會。”

“你怎麼會來這裡？”肖清寒瞪著陳景睿，一臉狐疑。

就在這時候，一道聲音從二樓雅座上傳過來：“大哥，我在這裡！”

衆人仰頭去，卻看到一個華年站在二樓，笑彎了一雙月牙眼，正是武國公府的二爺陳景墨。

榮興樓外，侍衛們都穿了便裝在人羣中。明郡王、允郡王、武國公府兩位爺，都是京都的皇孫貴胄，誰也不能出什麼意外。幾人雖然著並不特別華麗，但氣質風度是與生俱來的，進樓時便引起衆人一陣矚目。掌櫃長期招待達貴人，早已練出了一雙看人的利眼，見幾人在二樓雅間坐下，忙親自上來添了茶。

既然輕紗已經掉了，歐暖便沒有再重新戴上，藍素裝，眉目如畫，眉宇間盡是悠然秀雅。在場三個男人的眼注視下，卻沒有一怯害怕之態，依然不疾不徐，不卑不，高雅寧靜，令人嘖嘖稱奇。

“歐小姐怎麼會在這裡？”肖清寒興地問道。

“弟過滿月，我要爲他尋一件禮。”歐暖這樣回答。

肖清寒暗暗記下，又想要問什麼……然而二樓雅間全都是開放式的，他們只聽見外面一個桌子上，有一個眉飛舞的書生在高聲暢談國事：“南疆蠻族原本是心腹大患，現今朝廷卻已將那蠻族連拔起，更有兵良將駐守南疆，南疆的心腹大患算是平了，然而朝廷眼下卻有一件十分棘手的事，便是南方水災呀！還不知道要如何置纔好！”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言談之間憂心忡忡的模樣。

南方倉州每到春夏季節，必發洪水，尤其是下游北海郡一帶，這水患，若是止不住，每年百姓良田都要毀上萬頃，賑災糧款，也是國庫的大負擔！衆人紛紛附和，深以爲然。

肖清寒原本要和歐暖套近乎，聽到這個話題頓時頭痛道：“怎麼走到哪裡都是這個話，真是煩人！”

肖重華笑著向他，道：“皇祖父的策論，你還沒有完吧？”

肖清寒一聽，頓時一個頭兩個大。誰知道皇帝會突發奇想，要求每位皇孫都作一偏策論，談論當今朝廷的心腹大患並拿出治理之法，策論有什麼好玩的啊，他自己苦思冥想數日也一無所獲，這才溜出來玩耍，可巧就上了歐暖，正在暗自高興，還以爲能避開煩心事，卻沒想到又聽人討論什麼國家大事。他揮著手道：“現在到都在給皇祖父上摺子，說是要將清水河改道，徹底解決水患！”

陳景睿眸子微睞，俊的臉龐上忽然微蘊冷嘲，道：“書生意氣！如今南疆雖定，大曆邊關卻仍欠穩定，北有突厥、契丹，西有回骼，南臨南詔，且皆虎視眈眈，伺機而。如允郡王所言，清水河盲目開工，必牽扯大量壯勞力，用大筆國庫儲備，這等於給了異族乘虛而、犯我邊關的絕佳機會。”

這句話一出，肖清寒一下子擡起頭看著陳景睿，陳景睿冷笑一聲，卻向歐暖去，然而對方卻是低著頭端著白瓷青花茶盞喝茶，像是一個字都沒有聽見一般。

人在座，肖清寒不甘示弱，手裡的碗蓋“叮”地一響，磕在了茶盞上，“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支持大哥的看法，你們想想，心腹之患乃是外敵，如今當務之急應爲加擴軍，增長軍力，待邊疆真正平定，再無虎視眈眈的國家，這時方可考慮修改河道、解決水患。”陳景墨毫不猶豫地說道，眼睛向一直沉默的明郡王。

安疆與賑災，孰輕孰重，是一道難題，這一點，肖清寒自然知道的很清楚，只是歐暖在旁邊看著，他雖然平日裡不讀書，就玩耍，卻並不肯輕易認輸，當下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將自家兄長寫在策論上的容說了出來：“陳公子這話說錯了，攘外必先安，這纔是治國之道。我朝邊疆尚欠安穩的確沒錯，可你想一想，如繼續縱容水患肆，百姓損失慘重，流離失所。而到那時，一旦外族侵，你到哪裡去徵集軍力？到哪裡去找打仗的勞力？怎樣揚我君威？”

歐暖輕輕在心中嘆了口氣，肖清寒說的沒錯，前世曾經前往南方避暑，路過倉州時，親眼目睹了災區慘狀，一路白骨遍地，腥腐惡臭之氣瀰漫四野，許多人染惡疾，不出半日便暴死，棄街頭，這樣的慘狀，遠遠超過一般人的想象。

這裡肖清寒和陳景墨針鋒相對，各不相讓，原先挑起戰火的陳景睿卻住了口，一直沉默的歐暖和肖重華靜靜坐著喝茶，這一桌五個人的神態十分奇異。

“不知道歐小姐能不能爲我們評判一番？”陳景睿的聲音帶著一冷凝。

歐暖聞言擡起眸子，看到陳景睿正冷冷向自己，心裡一頓，知道對方來者不善，淡淡笑道：“自古灌溉爲農耕之本，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民生大計。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於是就有了中原沃野千里。改道清水河，引水田，的確是國之幸事，允郡王的一番陳述，稱得上扣，有理有節。”

這句話，相當於是站在了允郡王的一邊，陳景睿看著，卻有了一失，一個能夠將武國公府的千金小姐玩弄於鼓掌之間的人，竟然只是個懂得附和的趨炎附勢之輩，他冷笑了一聲，道：“小姐就這麼點高見嗎？”

閨閣千金妄議朝政，傳出去對又有什麼好呢？歐暖微微一笑，並不回答。

“對錯自在人心，歐小姐但說無妨。”一直沉默的肖重華開了口，自有一番氣度，語氣中的威嚴讓歐暖心中一震。

歐暖微微頷首，輕輕說道：“誠如允郡王所說，南方水患的確是個麻煩，但不是最大的麻煩。”

別人都用奇怪的眼神著，歐暖但笑不語，只蘸了茶水，在桌上畫了一個圓圈，肖重華看了，面一凝，只把一雙眼睛定定盯著歐暖不放。

肖清寒和陳景墨顯然都沒有看懂，只有陳景睿冷冷著，道：“小姐這是與我們打啞謎嗎？”

歐暖沒有回答，反而站起，臉上帶了一笑容道：“今日多謝諸位出手相助，時候不早，歐暖也該走了。”說完，吩咐紅玉留下了一錠銀子，笑著對肖清寒道：“這是請郡王喝茶的。”說罷，便轉離開。

陳景睿張口斥，歐暖回了他一眼，陳景睿只覺得那雙不笑亦含的目此刻竟然虛無冰冷，心就不由得一片寒涼。看著歐暖由丫鬟護衛簇擁而去，他斜倚幾案，一雙鷹目中終是綻出冷厲的，剎那而過：“明郡王可知畫的這個圈是何意？”

肖重華淡淡一笑，優雅起，道：“抱歉，無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