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里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小半年，天氣漸冷，又到了秋末。

大坤皇朝的秋后問斬，一般在十二月份，已邁冬季，正符合冷風肅殺之節氣。

在問斬之前，死囚要吃斷頭飯，張武正挨個給他們送。

這些日子經過程狗的治理，牢里終于又開了例錢。

獄卒們眉開眼笑，變得一個比一個上進，整日思索著“打錢”招數，讓牢里一派繁榮。

韓江不用挨訓了，上頭對他的表現非常滿意，承諾他當完這一任提牢主事，定給個大大的好評。

畢竟提牢主事的三銀子，韓江不要，一并孝敬了上面，豈能滿意嗎？

牢里也變得井井有條，該吃泔水的吃泔水，該吃饅頭的吃饅頭，有錢的當大爺，沒錢的便去死。

一手推天牢回歸原樣的張武，時常嘆，自己一個穿越者，竟也被這個時代同化，變了卑鄙的剝削者……

“罪過，罪過，一切都是錢的錯……”

某人明明不信佛，卻假迷三道的雙手合十，寬了自己一下，這才給重刑區九號獄送飯。

“湯大人，您吃飽喝足，明日好上路。”

張武把托盤里盛的菜放下，對這位前四品大員非常客氣。

牢里一切照舊，唯一的變化便是監沒恢復。

那是韓江親自撤掉的，程狗明白自己的權勢全部來自于韓江，心里自然很忌憚，不敢完全翻了頂頭上司的盤子。

做人要留有余地，不然人家一個不高興，你不只是滾蛋這麼簡單，牢房里也有你一個位置。

制度破壞容易，重建很難。

不過獄卒們對這些犯都很客氣，有打罵的。

“多謝小哥兒。”

這老湯很看得開，端著盤子吃著，慢條斯理，一點沒有將死之人的驚慌與絕。

四品史落得菜市口問斬，大坤歷史上從未有過先例。

皇帝會殺貪，殺將軍，但很會殺史言，畢竟史筆錚錚，百年后會被讀書人口誅筆伐。

“湯大人，難道你不后悔嗎？”

張武不喜歡與其他獄卒多流，刻意保持著拒絕，但對這些死囚卻能敞開心扉談幾句。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只要你不圖他什麼，人家也沒有害你的必要。

當然，若有人熱心的告訴你什麼藏寶地點，什麼一品大員的致命……張武反手便是一掌，再把對方拎起來猛灌一頓糞湯。

敢害我，死前你也別想好過！

張武這三年來見過坑害百姓最慘的貪，便是被孫千戶弄死的胖頭魚，搞得十萬百姓無家可歸。

彈劾他，把他揭出來的，便是面前這位湯大人。

劉青被免去吏部尚書之職，在牢里待了兩年，這湯大人便是主力。

可惜當便是這樣，風水流轉，天牢著坐，不怕你貪，就怕你不得勢。

這半年來，劉青代表朝廷與蠻夷談判，在外上據理力爭，竟憑白拿回來四郡之地，舉國上下皆贊其才。

皇帝也是大大贊揚，把他老母和正妻都封了誥命夫人，當真是皇恩浩。

在這種態勢之下，當初打劉青的員們，自然要被清算，好讓老劉發力，把國土拿回來。

老湯沒怎麼貪，一輩子清流儒生，照樣了殺儆猴的對象。

咀嚼著味的，老湯嘟囔道：

“沒什麼可后悔的，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彈劾劉青。”

“為什麼？”

張武奇怪地問道。

你們倆又沒什麼深仇大恨，只是政見不同而已。

您老清高，見不得劉青那幫人橫貪暴斂，但如今已經知道彈劾他們的后果，明知必死，如果重選一次，不至于這麼堅決吧？

老湯喝了一口蛋花湯說道：

“我等仕為臣，除去心不正只想貪污斂財的，不外乎就是想報效國家，讓萬民過上好日子，讓我們大坤變得更強盛。”

張武點頭。

老湯接著說道：

“你想一下。”

“我不彈劾劉青，他不會獄兩年，這兩年時間他會為閣老，而不是現在的閣學士。”

“在找人與蠻夷談判時，大家會下意識忽略他，又怎麼會有今日的劉青，為國收腹四郡之地？”

張武肅然起敬。

“您老的意思是，用您的命，換這四郡之地，值了？”

“不錯！”

老湯眼里充滿欣，站起來意氣風發道：

“縱使用我全家老小三十余口人的命，換這四郡之地，也是萬值！”

張武心里服氣了，由衷的豎起大拇指贊道：

“論忠報國，滿朝無一人能與您匹敵！”

“那是！”

老湯眉飛舞，歡快的啃著，張武也是趕給大佬手里的碗盛滿熱湯，有些興的問道：

“湯大人，如今結果是好的，您自然是死而無憾，那如果劉青沒收腹失地呢？”

“沒收腹失地？”

老湯怔了怔，突然毫無預兆地出口道：

“那我會拷他姥姥的屁*，*他老母的，就算做鬼也得詛咒他不得好死！”

“……”

張武目瞪口呆。

眼前這哪里是名滿天下的史？

分明就是個罵街的流氓地，什麼魯噴什麼，比尋常人罵得更卑鄙下流難聽。

……

老湯罵了好一陣子，聲音巨響，像是在發泄自己被問斬的怨氣，把其他獄卒都引了過來。

眾人見到是他在罵，也都瞠目結舌。

不過老湯明顯是在罵劉青，與大伙無關，眾人也就散了。

半晌過后，罵完了癮，老湯才漸漸的平靜下來。

“剛剛有些失態，沒把持住，讓小哥你見笑了。”

“嗨，沒什麼可笑的，大人您是真，能在這種環境下沒哭沒絕，已勝過我見的所有死囚。”

張武再次豎起拇指贊揚道。

老湯點頭，了他的馬屁，坐下來面平靜說道：

“人這一輩子，也就那麼回事，當的趨炎附勢，從商的卑躬屈膝，都在委屈與妥協中長。”

“我不一樣，管他榮辱與興衰，反正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劉青讓我看不慣，我就參他，天王老子也拉不住……反正到頭也是一捧黃土。”

老湯呸一聲將骨頭吐出來，用手背狠狠了。

前幾日有朝堂大佬來探監，對老湯好言相勸，讓他給劉青寫封信，服個，事便算過去了。

不想老湯當場翻臉，對著那閣老一頓痛罵，不帶臟字，卻句句尖銳，差點沒把獄卒們嚇死。

對于這種骨頭，張武也只能再贊道：

“您老有錚錚鐵骨，他日定名留青史。”

“借你吉言。”

老湯吃飽喝足，躺倒便睡。

張武牢收拾著盤子和碗筷，準備去給龐黑虎送斷頭飯。

一般牢里都會給囚犯們鋪一層蒿草。

一來保暖，不那麼冷。

二來讓他們拉屎撒尿在草堆上，方便打掃，免得把牢里弄得臭氣熏天。

張武手去拿菜盤，突然一怔。

盤子一離地，蒿草堆明顯隆起來一點，說明下面有東西。

過草堆間的隙，像是一封信。

抬頭看老湯一眼，已是鼾聲如雷。

“又一個想害我的！”

張武收拾完碗筷，都沒那封信一下，全當自己眼瞎，拎了食盒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