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嚴隻問不是個囿於世故之人，但骨子裏到底還是記得生父教給他的“非禮勿視”之言。

他眼觀鼻鼻觀心，試圖將自己的視線定格在蹲著的人腳尖上，神淡然語氣從容，“你為何會覺得我知道怎麽解的毒？”他笑了笑，又不好奇，“你中毒了？”

蕭予垂眸，餘正好看見厄難淩錯的劍穗，似乎被容嚴在無聊之餘編了個麻花辮，看起來全沒有之前的灑。

他明明可以有海闊天空，卻偏偏要自縛枷鎖。

就像這空無人煙的山坡，他分明可以徑自遠去，沒有人盯著他、鎖著他，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就能讓他手腳僵心困方寸。

蕭予覺得有趣，“你為夏語凝做了很多，甚至我曾聽聞，夏語凝給你製作過一隻木簪，心費事，最後卻被蕭昊乾搶走，”他問他，“對你倒是很上心。”

“那又如何呢？”容嚴好整以暇，別過頭看著萬丈霞，瞳孔被璀璨華照亮，“給我的東西，我向來很珍惜，但我知道什麽是適可而止。不願吐的，我也從來不會去探究，我尊重。”

尊重？

這兩個字又有多人能夠做到？尤其在皇族，蕭昊乾若曾尊重夏語凝，夏語凝也不會幾次三番逃出皇宮，最後落個斷子絕孫的下場。

蕭予嗤笑，很是驚奇地審視他片刻，“如此看來，你是與平等論？”

容嚴詫異，“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但是皇後，”蕭予提醒，“是蕭昊乾的人。”

“……”容嚴微笑，“有何不可？”

蕭予的目頓時變得意味深長了起來，“宮中子對‘尊重’二字的看重超乎尋常……你與平等，豈非自比皇帝？也難怪蕭昊乾想方設法都要除掉你，”頓了頓，他又意味不明道，“如此，讓你當那分封王，倒也算稱了你的心。”

容嚴不知是否聽錯，他好似聽見了一聲歎息，微不可聞。

蕭予沒有與他探究的時間，轉而卻問：“你同夏語凝私奔兩個月，兩個月形影不分，對彼此之了解恐怕遠超蕭昊乾，畢竟，蕭昊乾此人偏執固執自以為是，哪裏懂得將心比心？”

“……所以呢？”容嚴臉微冷，“所以我就應該知道的一切？”

“旁的或許不知道，但你我從西晉離開時遇見的迷煙毒藥，你會不知？”蕭予盯著他，緩緩站起了，“起來！”

容嚴歎氣，認命地站起來，跟上蕭予。

兩人回到了帳篷，帳篷之已經沒有其他人，舞樂子早在方才就被諸將瓜分，容嚴神不明地聽著那聲聲哭喊，臉泛白，方大帳便認不出出聲，“那些子……”

話剛出口，他便發覺自己言語失當，咂兩下隻好閉。

蕭予卻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件一眼，又打量了他兩眼，“們本就是孿，如今也不過是在恪盡職守，容公子倒是很會憐香惜玉，”想起他的胞妹與知己，蕭予若有所思，“你想保們？”

容嚴沒說話。

“何必這麽張？”蕭予挑眉，手掌一拍側墊，“坐，孤與你做個易如何？”

“什麽易？”容嚴蹙眉問。

蕭予似笑非笑，雀無聲。

容嚴靜靜凝視他兩秒，盤膝坐在了墊之上，不出意外地嗅到了一濃膩的脂花香，墊上甚至還有酒水馬，再看蕭予如醉飲人的妖魔般撐窩在當中，眉頭蹙起。

“孤要解藥。”蕭予這才說話。

“我不知道。”容嚴麵不改，好似真的一無所知。

蕭予卻笑了，“你知道，你為汝妹多年求醫，本通醫，夏語凝擅長醫毒之，你們也算是誌趣相投。既然是誌趣相投的知己，私下豈會不品醫論道？”

容嚴嗤笑，“陛下，語凝非常人，素來劍走偏鋒，我連太醫都未必能夠敵過，何能與相提並論？”

“不敵太醫又何妨？”蕭予不以為意，“你隻需知道夏語凝的風格行事便已足夠。”

“……”

蕭予危險地瞇起眼睛，倏然聲音一冷，“你不是想救人？若是能解了的迷煙毒瘴，孤便讓們活著離開，如何？”

容嚴氣笑了，近乎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陛下用自己的子民來威脅我一個質子，是否太把容嚴當聖人了？”

“你不是聖人，你隻是對子異常尊重，在諸國列侯之中，怕也是難得一見而已。”蕭予眼底劃過寒意，已有幾分不耐，“孤不想聽見無用的話。”

容嚴長這麽大，還從沒見過這麽可笑的君王，但想起他殘殺兄弟屠戮百姓的舉，似乎又不足為怪。他隻是在遊戲人間，旁人視名聲如至寶，他卻將混當遊戲，興許統一天下對他而言，也不過是遊戲中的一個環節而已。

他隻是喜歡刺激和破壞，喜歡看別人的失敗和憋屈。

蕭昊乾攤上這樣的對手，先前輸得那麽慘，還真不能怪夏橙與此人蠢毒可笑，這蕭予本就不能以常理判之。

容嚴在心中腹誹良久，又幾番勸說自己冷靜下來，臉難看道：“我不能保證一定能夠功！你要是不怕我從中做手腳，大可一試！”

蕭予看他氣得幾無話可說，輕蔑地撇了撇，好在目的已經達到，便也懶得同他計較，“無妨，若不奏效，便外麵那些子給我南蠻將士陪葬而已。”

容嚴用力吸了口氣，終是坐不住了，蹭地起離開，“藥方我會送來，告辭！”

“……嘖，假正經。”蕭予不悅地掃了眼門口，隨後一腳踹了那墊，“來人，奏樂！那幾個人玩夠了就給孤送回來，讓們給孤跳一支《佳人曲》，都快點！”

這人才到帳中沒多久就得送回去，屠刀將軍與幾位副將都不免驚奇，但蕭予做事素來喜怒無常，眾人也不放在心上，抓時間辦完了事後，即刻便將人送了回去。

不刻後，容嚴予了屠刀將軍一張藥方。

藥方抄錄兩遍，便有快馬攜往邊境，這青蔥草原之上，又見輕歌曼舞，卻無之前的燦爛歡喜，隻有一莫名的憂愁膽怯，於聲樂中彌漫擴散……

夜裏劍侍帳，容嚴起相迎，果不其然又迎來一句嘲諷，“你要救淮南王，要救皇後，如今還要救我南國子，倒是辛苦。”

夜如墨，月清冷，容嚴靜靜地看著他，一聲不吭。

良久，劍侍突然冷下了臉，“示弱可以，過猶不及。”